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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养生主》释义分歧

2011-08-15魏红翎

关键词:养亲王夫之庄子

魏红翎

(成都大学医护学院 ,四川成都 610106)

《庄子·养生主》释义分歧

魏红翎

(成都大学医护学院 ,四川成都 610106)

郭庆藩《庄子集释》,王先谦、刘武《庄子集解·庄子集解内篇补正》,王夫之《庄子解》,胡远睿《庄子诠诂》,支伟成《庄子校释》,朱季海《庄子故言》,张默生《庄子内篇新释》,钟泰《庄子发微》,陆永品《庄子通释》等,对《庄子·养生主》的注疏多有分歧,本文拟作一个简单梳理。

庄子;养生主;注疏分歧

《养生主》是《庄子》内篇的第三篇,它紧承《齐物论》的思想,认为只有顺应自然,物我两忘,才能尽享天年,实现养生的目的。作为集中体现庄子思想的最重要的篇章之一,《养生主》自然得到后人极大关注,许多学者为它作注。然今仅参见郭庆藩《庄子集释》,王先谦、刘武《庄子集解·庄子集解内篇补正》,王夫之《庄子解》,胡远睿《庄子诠诂》,支伟成《庄子校释》,朱季海《庄子故言》,张默生《庄子内篇新释》,钟泰《庄子发微》,陆永品《庄子通释》,却发现在注疏这篇小文时,竟有大量的分歧,颇为有趣,于是录于其下,以究其义。

一 “已而为知者,殆而已矣。”

郭庆藩本注为“已困于知而不知止,又为知以救之”,其疏为“无涯之知,已用于前;有为之学,救之于后”,则“已”释为已经。陆永品云:“已,既。已而两句:谓既已窘困,还要不停地追求知识,那就更加危险无救了。”王先谦却注为“已,止也。事过思留,其殆更甚。言以物为事,无益于性命。”王夫之则称“已而二字,承上为文”。张默生云:“王引之云‘已字承上文而言,犹此也。’默按为知,即求知也。”胡远睿也认为“已,此也。”

由此看来,“已”的解释有三:一为已经,二为止,三为代词“此”。释为“已经”,联系上句“以有涯随无涯,殆已!”文义显重复且不太符合一般思维习惯。句意成为:用有限的生命追求无穷的知识,危险啊!已经危险了,还要继续做下去,那就危险得不得了了!颇为牵强。释为“此”,句义也显重复,似为“以有涯随无涯,殆已!”的翻版。因此,释为“止”更为恰当,意为:当止而不知止,依然不断求知,就太危险了。

二 为善无近名,为恶无近刑

郭庆藩本注为:“忘善恶而居中,任万物之自为,闷然与至当为一,故刑名远己而全理在身也。”其疏为:“故为善也无不近乎名誉,为恶也无不临乎刑戮。”其意重在居中,为善为恶都不要失度。陆永品与此相合,说:“做了好事,却不贪图名声;做了坏事,却不至于受到刑辱。也就是说,要善恶兼忘,虚怀游世,不以物为事。”张默生则认为:“以上两句,当系倒句,当解作‘无为善近名,无为恶近刑’也。即言善恶不当为,始合于‘缘督为经’之理,始合于庄子哲学之思想。”张之注解比郭、陆注更为通透。

三 缘督以为经

郭庆藩本注为:“顺中以为常也。”其释文云:“李桢曰:《素问·骨空论》督脉者,起于少腹以下骨中央。《灵枢·本轮篇》七,次脉,颈中央之脉,督脉也。人身惟脊居中,督脉并脊里而上,故训中。督为奇经之一脉,《庄子》正是假脉为喻,故下为保身全身等语。家世父曰:船山云,奇经八脉,以任督主呼吸之息。身前之中脉曰任,身后之中脉曰督。督者,居静而不倚于左右,有脉之位而无形质。缘督者,以清微纤妙之气,循虚而行,止于所不可行,而行自顺,以适得其中。”将“督”释为“中”,缘其脉象。而钟泰则认为:“‘督’同裻。裻,衣背缝当中。故督中有义。然不曰中而曰督者,督又有宰率意。盖兼承前篇真宰、真君、环中数义而名之。解者或遂以此为指人身之督脉……不知若为督脉,则与为善、为恶何涉?‘缘’者,因也,‘经’者,常也,因中以为常,犹是‘得其环中,以应无穷’之旨。”虽然对“督”的理解有一定分歧,但殊途同归,对全句的解释两者是吻合的。然“督”作督脉亦或衣背缝当中,何种更好,存疑。又查之高亨《古字通假会典》,督作见于《左传·昭公十二年》:司马督。《释文》督作裻,《礼记·檀弓下》郑注引作“司马裻”。则督作裻,仅见于人名,故钟泰之解不足为据。

四 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

郭(郭庆藩简称郭,下同)注为“养亲以适”,疏为“夫惟妙舍二偏而处于中一者,故能保守身形,全其生道。外可以孝养父母,大顺人伦,内可以摄卫生灵,尽其天命”。张默生也认为“可以养亲”就是:“不失其身所以能养亲也。”钟泰也指出:“特及乎养亲者,《孟子》曰:‘事孰为大?事亲为大。守孰为大?守身为大。不失其身而能事亲者,有矣;未有失其身而能事其亲者也。’庄子之意,盖同乎此。”他们将“保身”“全生”看作“养亲”的前提条件,只有保全自己,才可养亲。王先谦则将“可以养亲”释为:“以受于亲者,归于亲者,养之至也。”即认为“保身”“全生”就是养亲,且是养亲的最高境界。观之文意“可以保身,可以全生,可以养亲,可以尽年”,四句应是一种递进关系,则“可以养亲”释为郭、张、钟之意,即赡养亲人,似更妥当。

五 文惠君

郭注为:“即梁惠王也。”这似成定论,唯钟泰不以为然:“当如《孟子》费惠公之流,受封于大国者,故称曰君。《竹书》:惠王复谥惠成,未闻有惠文之谥也。”此说有一定道理。

六 膝之所蔜

郭疏为:“蔜,下角刺也。用膝刺筑。”筑指击,触。释文更直言:“李云:刺也。”王先谦认为:“蔜,一足也。膝举则足单,故曰蔜。”钟泰释为:“蔜,犹掎也。”掎意为从后面或一旁牵引、拖拉。王夫之则释为:“蔜音纪,欹膝也。”欹,斜,倾侧也。陆永品云:“屈一膝,跪而抵住牛。”考之前文“手之所触,肩之所蔜,足之所履”,“所触、所蔜、所履”都是“所”后接一动词构成的所字结构,且其动作的对象都是牛,则“膝之所蔜”也应和上文相同,是一动词,且是针对牛的一动词,比较后可见陆永品解释最为清楚准确,郭疏意思大致相近,但言之不详。

七 砉然向然,奏刀籦然

郭疏为:“皮肉离析,砉然向然,奏进鸾刀,籦然大解。”释文为:“(砉然)司马云:皮骨相离声。(向然)本或无然字。“奏”如字。崔云:闻也。(籦)崔云:音近获,声大于砉也。”郭本认为砉然、籦然是象声词,指皮肉相离的声音。王夫之释为:“砉,皮骨相离声。向,刃行无滞也。奏,进也。籦然,两分貌。”但张默生则以为:“向通响。(砉、向、籦)皆为奏刀之声,三副词皆形容奏刀者。”与之意见相同的是钟泰,其曰:“砉然、向然、籦然,皆奏刀声,观‘奏刀’字介于其间,可知也。‘奏刀’,进刀也,不曰进刀而曰奏,奏刀犹奏乐然。‘向’同‘响’。”陆永品则释为:“砉然,皮骨相离之声。响然,用刀之声。奏刀,进刀。籦然,进刀之声。”较之前人之说,似都有可通之处,但愚以为“砉然”确应释为皮肉相离声,向通响,指声音响亮,“籦然”,则承奏刀而言,是进刀之声,如“磨刀霍霍”那类的声音。正是这两种声音相互配合,才形成后文所言的音乐之声。如仅仅释为骨肉分离声或者进刀声,似显声音太单调,与音乐不合。

八 乃中经首之会

一般都认为“经首”是与“桑林”对举,为一支乐曲。如郭本释文云:“《经首》向、司马云:咸池乐章也。崔云:乐章名也。或云:奏乐名。”唯王夫之生疑云:“旧说:‘经首,咸池乐章。’合汤乐,又合黄帝之乐,鸾刀之声,讵能兼之?非是。”他认为:“牛之经脉有首尾,脉会于此则节解。”但此说不可信,观之“合于《桑林》之舞,乃中《经首》之会”,当是工整对仗,乐曲对乐曲明矣。且说庖丁解牛之声合于乐曲,当是指其节奏和谐优美而言,并非实指,否则庖丁岂不可作乐师了?因此,王说不可能既合汤乐又合黄帝之乐,显然失之迂阔。

九 官知止而神欲行

郭注为:“司察之官废,纵心而理顺。”疏为:“官者,主司之谓也;谓目主于色耳司于声之类是也。既而神遇,不用目视,故眼等主司,悉皆停废。纵心所欲,顺理而行。”王先谦注为:“成云,官,主司也。案官承上专以目言,目方睹其迹,神已析其形。”这两种解释,其意本质是一致的,但联系上句“臣以神遇而不以目视”,则郭注语势更顺。

十 大鋍

郭注为:“戾大骨,衄刀刃也。”此几乎没有异议。然张默生独认为:“鋍,即‘孤’之借字。胫下骨隆起者为孤踝,亦或称膝为孤踝。”张义失之于狭隘,大骨并非“孤踝”可知矣。

十一 族庖月更刀,折也

郭注为:“中骨而折刀也。”但释文云:“俞樾曰:郭注曰,中骨而折刀也,此于文意未合。上文云良庖岁更刀割也。割以用刀言,则折亦以用刀言。折,谓折骨,非谓刀折也。哀元年左传曰:无折骨。”围绕折刀还是折骨形成两派主张。钟泰阐述较详:“‘割’,损也。‘折’,挫也。割、折皆对刃之不伤言。言刃,非言用刀也。故司马彪注:‘以刀割肉’及俞樾引《左传》‘无折骨’语,谓‘折骨非刀折’,皆非也。俞氏之说又不故。传云:‘无绝筋,无折骨,’乃战时祷词,战则有筋绝骨折之事。若夫解牛,何为取其骨而折之?且牛之骨,又岂刀所可折者乎!”单独释“折”,似乎两解都通,但此句不是孤立的,联系上句“良庖岁更刀,割也”可知,“割”与“折”相呼应,“割”似不可讲为“割刀”,只能理解为“割肉”;则“折”也不应讲为“折刀”,只可讲为“折骨”。至于钟泰所言牛之骨非刀所能折乎,实乃书生之见也。

十二 綯然已解

郭注云:“綯然,骨肉离之声也。”王先谦云:“綯,与磔同,解脱貌。”王夫之云:“綯,霍国切,速貌。”张默生谓:“同磔,音摘,开也,裂也。綯然,亦可云体解貌。”

十三 为之踌躇满志

“踌躇满志”历来都被看作一个完整的词,在郭注中称:“志气盈满,为之踌躇自得。”即陆永品所谓:“闲豫安适、从容自得的样子。”但钟泰却立新解,重新断此句为:“为之踌躇。满志,善刀而藏之”,并解释为:“‘为之踌躇’,犹虞其功有未至也。四顾踌躇者,审视而徘徊也。外篇《田子方》亦有‘方将踌躇,方将四顾’之语,以是可知当于‘踌躇’句绝。旧以‘踌躇’连下‘满志’为句,实误也。‘满志’两字句。及其‘满志’,然后‘善刀而藏之’,用复于无用,不敢有所恃而妄发也。”庖丁一番行云流水般的表演之后,似无踌躇其功夫尚未出神入化之忧,且如有这番担心,没有任何言行,何以就能“满志”而“善刀”呢?故钟泰之说不免牵强。

十四 善刀而藏之

郭注云:“善,犹拭也。”各家多主此说。唯朱季海云:“《夏官·缮人》郑注:‘缮之言劲也,善也。’缮人之职,‘掌王之用弓、弩、矢、鎗、弋、抉、拾。’缮善音义相通,同有治义,缮人之缮犹缮性之缮,谓当治王弓弩矢箙之属使常善也。善刀即治刀,郭云拭刀,依文生训耳。”若依此说,治刀不仅仅是保管,还有打磨维护之类的含义,因为要“使常善”也,显然工序不仅仅是拭刀而已,但庖丁是在文惠君面前表演解牛,于情于理是不大可能去做那些复杂保养的,因此,很可能就只是擦拭一下。

十五 恶乎介也

郭注云:“介,刖也。”刖是古代砍掉双脚或脚趾的酷刑。此说得到普遍认可。只有钟泰不以为意,他的注解颇有新意:“介,特也。见扬雄《方言》‘恶乎介’者,言何以特立而超于物外如是也。”认为“介”是指与众不同的外貌。此说固然很有创建,但考虑这则故事与下文“泽雉”、“畜乎樊中”皆为寓言,且都强调虽然某方面差一些,但只要顺乎天理便能泰然自若之意,则此处释为有缺陷的“刖”,理解上更为顺畅。

十六 神虽王,不善也

郭注云:“雉心神长王,志气盈豫,而自放于清旷之地,忽然不觉善之为善也。”善则善恶之善也。不善释为不以为善。王先谦却云:“不善,谓不自得。鸟在泽则适,在樊则居;人束缚于荣华,必失所养。”则意思与郭注完全相反,认为是指樊中之雉而言。张默生补充了对“王”的理解:“王,音旺,义同。此言神虽壮旺,而不自以为善也。宣云:笼中虽安,不弱泽中饮啄,则饮食居处之不足为轻重也亦明矣。”钟泰称:“不善者,不能养也。善与养一义,故《大宗师篇》云: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此处郭注不太妥当,有牵强之嫌。此句承接上文“不蕲畜乎樊中”而言,应是谈其原因。则张默生之说更为恰当,此句意在喻示应当顺其自然,不可有藩篱之绊。这也开启下文“老聃死”一段,暗示任何系绊都是藩篱的道理。

十七 吾以为其人也,而今非也

郭注云:“秦失初始入吊,谓哭者是方外门人,及见哀痛过,知非老君弟子也。”“其人”释为老聃弟子。王先谦释“始也,吾以为其人也”为:“谓真人不死。”依此解,则“而今非也”指的应是真人也会死这件事。张默生云:“王叔岷云:其人为‘至人’之误。默按即指老聃,言始也吾以其为理想中人,而今则不然。”钟泰曰:“非,即非人。非人,则入于天矣。”胡远睿云:“马永昶曰:气还太虚,则与天合。”考之下文,秦失指出了老聃之不足,则此句语意似应为总说,即张默生之解释最为圆通。陆永品云:“谓我始于其友时,以为他是个俗人,今日他死后,乃知他非俗人,所以并不能以俗人之礼吊唁他。”此说与下文之意颇不相合,当为谬误。

十八 彼其所以会之

郭注云:“彼,众人也。……众来聚会,号哭悲痛,如于母子。”“会”释为聚会、聚合。钟泰云:“彼即指哭者。会谓感会也。”支伟成曰:“彼指老聃。会,会合,固结人心之谓。”“彼”承接上句而言,指的应是老老少少哭号的人。

十九 不蕲言而言,不蕲哭而哭者

郭注云:“夫圣人虚怀,物感斯应,哀怜兆庶,愍念苍生,不待勤求,为其演说。”则为言之人当是老聃。陆永品曰:“不蕲言,谓不是老子期望的称赞。言,称赞。谓众人来聚集吊唁,边痛苦边称赞老子,这并非老子所期望的。”此句应解释众人会此的原因,郭说于理才通。

二十 遁天之刑

郭注云:“感物大深,不止于当,遁天者也。将驰骛于忧乐之境,虽楚戮未加而性情已困,庸非刑哉!”王先谦却认为:“《德充符》以孔子为天刑之,则知‘遁天刑’是赞语。旧解并误。”“遁天之刑”显然上承“遁天倍情”而言,认为有违天理,郭注当为是。

〔1〕(清)郭庆藩.庄子集释〔M〕.中华书局 ,1961.116页

〔2〕陆永品.庄子通释〔M〕.经济管理出版社 ,2004.42页

〔3〕(清)王先谦,刘武.庄子集解·庄子集解内篇补正〔M〕.中华书局;1987

〔4〕王夫之.庄子解〔M〕.中华书局,1964

〔5〕张默生.庄子内篇新释〔M〕.成都古籍书店1990;

〔6〕钟泰.庄子发微〔M〕.上海古籍出版社1988.65页

I206

A

1004-342(2011)02-46-03

2010-07-25

魏红翎 (1974-),女,成都大学医护学院讲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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