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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族母性文化辨识

2011-08-15何志魁

大理大学学报 2011年3期
关键词:母性白族大理

何志魁

(大理学院教育科学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

白族母性文化辨识

何志魁

(大理学院教育科学学院,云南大理 671003)

“重母性”是白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特质,表现为白族人对天依然保存着“母性”的称谓、民间文学以“母性”故事为主、日常用语遵循“以母为大”的原则及生殖文化格外崇尚女阴崇拜等。探讨白族文化的母性特质和传承机理对我国和谐社会的伦理道德建设和男女平等事业的发展具有重要的跨文化启示。

白族;母性文化;伦理道德建设

男女平等是全球性别文化的重要主题,汉族农村地区的“重男轻女”价值观念已对当前我国和谐社会的伦理道德建设形成重大危害;而在白族地区,“重母性”是白族传统文化的一个重要特征,其实质是“重女不轻男”,这与汉族地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强烈的反差。探讨白族文化的“重母性”特征及其历史文化原因对我国新时期的农村伦理道德建设具有一定的跨文化启示。

一、母性文化的内涵

“母”字在甲骨文中为 ,从女。“女”为表意字,上古时期与“母”字通用,如称先母为“母甲”、“母乙”皆称为“女甲”,“女乙”。商周时期,先王之配偶可用“母”,也可用“女”表示,如“王亥女”,即“王亥母”。这种通用现象说明,在造字初期,女性的妻性和女儿性价值还没有确立或还处于潜意识中。《说文》释“女”为“妇人也,象形王育说。”引申开来,“母”是女性的主要价值,女旁字体与突出大头特征的“孕”字相结合,便产生许多肯定母性价值的汉字。因此,“母性”指作为生育、哺育和教育孩子的女性原本所具有的气质和本性。在母系社会中,女性居主导地位,整个社会对母性价值予以肯定,女性生殖和女神崇拜也因此长盛不衰。这种尊母赞母的文化心理直接影响了中国传统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儒道思想即建立在对母腹的根与源的崇拜基础之上。

在现代,“母性”一词也是西方女性主义哲学和伦理学中的重要概念,它指‘那些把孩子看成(正在要求)受需要保护、教养和培育的人们试图以关怀和尊重,而不是以漠不关心或暴力来对孩子的要求而作出反应的一种文化品质,这种品质以女性保有为主。’〔1〕以美国女性主义学者萨拉·拉迪克(Sara Ruddick)为代表提出了关于“母性思考”的哲学概念,将“母性”发展为女性主义伦理学的核心话语,它一方面向男性敞开了做母亲的大门,具有不以性别独霸某一领域的开放意识;另一方面还允许女性去承担传统上认为的父亲角色〔2〕。同时,它明确了母亲最基本的实践活动是以满足儿童的保护、成长和社会接受三种活动而存在。西方女性主义伦理学的“母性”概念突出了人类伦理关系中的关怀、情感和关系等因素,对以往仅强调原则、理性、契约和权利的伦理理论提出了挑战。

二、白族文化的“重母性”特征

(一)白族对“天”的称谓以“母”为主

白语将“天”称为“海母康”、“海母乘”和“海母撇”,一直保存着以“天”为“母”的传统观念。上述观念在白族传统的祭天活动中表现得尤为突出,例如,白族传统的祭天活动以中老年妇女为主进行,男性一般都不参加。白族人公共祭天的场所一般都设在坡陀高平处,白语称之为“害子得务”,意为天鬼居处;或称“者海登乃”,意为祭天坪,一般俗称“甘处”,意为高处。“天母”或“天鬼”没有具体的形象,也没有具体的代替物和象征物。祭祀时手捧“牲礼”仰望虚空而进行拜祭,“牲礼”是一块圆形的上刻斜交经纬线的麦面薄饼,上面堆放炒五谷米花和油煎彩色米干片、豆腐、茶叶等,称为“素牲”或“茹祭”。从祭祀用品的素性特征来看,“白族的天母观念历史久远,当形成于母系社会之采集时期。流传在今天云龙、兰坪、碧江一带的白族用‘天牛’祭天的习俗,或许是后来受父系社会渔猎时期之‘荤祭’或称‘血祭’之影响而产生的行为。”〔3〕

(二)白族民间文学以“母性”故事居多

较早进入汉文典籍的白族民间传说故事有《九隆神话》、《星回节》、《柏节夫人》、《辘角庄》、《望夫云》等,它们都是关于母性的故事;白族历史上的南诏、大长和、大天兴、大义宁、大理国五个地方民族政权,除“大长和”开国君主郑买嗣的祖籍是汉人外,其他四个之得国者,或有母无父,或有赖于妻室,都与“母性”息息相关;白族特有的民族传统节日“三月街”、“火把节”和“石宝山朝山曲会”都与“母性”的传说故事有关;白族民间长诗本子曲中被誉为“四大名曲”之《黄氏女对金刚经》、《鸿雁带书》以及其他比较著名的白族民间长诗如《青姑娘》、《放鹤曲》和《母鸡抱鸭》等,都是以女性的口吻叙述女人的故事,抒发女性的情感,甚至白族民歌,尤其是那些流传较广的白族传统情歌八成以上都是以倾吐女性情感为主。

(三)白族日常用语遵循“以母为大”的原则

白族民间有“万事不离母”的说法,如在比较大小或陈述主从时,有许多以“母”为大的词组。譬如剑川等地的白族,称一坝田中最大的一丘为“几母吉”,意为“田母一丘”;称草鞋中最大的一双为“介母扁”,意为“草鞋母一双”;称佛祖释伽牟尼造像为“维母次”,意为“佛母”,称弥勒佛造像为“弥罗维母”,意为“弥勒佛母”;称最会诵经之人为“经母艮”,意为“经母”;称最会唱白族调的人为“曲母艮”,意为“曲母”;称对联的上联为“母直”,意为“母联”,下联为“子直”,意为“子联”;称大道理为“理母乃”,意为理之母;称资本为“闷母得”,意为它的母,称利息为“闷子得”,意为它的子;称做事的规矩和模型为“闷母得”,意为它的母。相反,白语里却没有“田爹”、“佛爹”、“经爹”、“曲爹”、“联爹”、“书爹”的谓词汇〔3〕。

(四)白族生殖崇拜以女阴崇拜为主

在白族宗教名山——剑川石宝山有一石窟的座上雕一椎状物,正面中间凿一深槽,深槽的两侧有一道道打凿的痕迹。当地白族群众叫它“阿央白”或“寄熬曼”、“阿央”,是白语“姑娘”的意思,“白”是白语“生殖器”的意思。崇拜“阿央白”的多数是白族妇女,不管姑娘结婚时的求子嗣,还是已婚妇女望多育子女均来祈祷,这种习俗一直保持到解放之后,从未间断,以至于在“阿央白”石刻女阴上还留有过去妇女所抹香油的痕迹,座前的石板由于跪拜的人太多而留下两条深深的凹痕。“阿央白”祭祀是白族生殖文化重女阴崇拜的典型标志,这一崇拜活动的大胆夸张和直接自然的表现形式在国内其他民族生殖崇拜中亦十分罕见。在白族的其他地区,类似的女阴崇拜遗迹现象还很多,它与白族男根崇拜并存的同时,以女阴崇拜为主要特征。

三、白族母性文化长期存在的原因

(一)白族地区女神崇拜的历史久远

白族的创世神话把伏羲和女娲从葫芦里钻出来并结为夫妇作为人类祖先的最初状态,白族的女神崇拜也就从对女娲的崇拜开始。为祭祀女娲,在大理的喜洲曾建有“大母寺”、“大妹寺”、“唐梅寺”和“灵会寺”。到以喜洲为中心祭坛的时代,“原来已登上神坛的女娲并未全减其固有的风韵,同时,在中心神坛上又增加了一位为〔tai〕55〔ni〕11‘太拟’女神。”〔4〕“太拟”即“太歧”,原属楚国巫风《九歌》的神祗之一。宋玉《高唐赋》有“进纯牺,祷琼宝,蘸诸神,礼太歧”的诗句,刘良注释说:“诸神,百神也;太歧,天神也。天神尊敬礼也”。此后,白族先民一直将“太拟”作为女性的神祗予以崇拜,延续上千年之久,该女神挽髻,包黑纱帕,穿白上衣,套黑领褂,臂套玉钏,着兰色宽裤,穿“百节鞋”。尽管“太歧”本没有性别区分,但自楚文化与白族的母系社会发展状况相结合后,白族就将其确定为一位女性。至今,“太歧”女神在喜洲的“九坛神”还有专门的寝宫,每年夏历九月初一,上下村寨的白族妇女还要单独为她举行祀典。届期,妇女身着白族盛妆,用一顶专用的神轿将“太岐”女神的神像从中央本主庙——“神都”接至三舍邑,再到喜洲九坛神,崇祀三日后,又送到“小院磅”的郊野进行祭祀,最后送回“神都”。

(二)白族生殖崇拜与原始农耕的结合

考古资料表明,白族聚居的洱海区域远在3 000多年前就有了水稻种植技术。但是,此种稻作生产不同于中原的平原农耕,它是一种典型的坝区生产形式,其特点是劳动强度不高,除犁田等重活以外,其它的农活基本由女性来承担,女性的主导性地位较突出。

与农耕活动相伴随的是祈雨、求丰等宗教祭祀活动,原始社会的先民通过思维的“互渗律”将人自身的生殖行为和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物质生产愿望结合起来,并通过宗教祭祀的形式在物质资料生产和人类种的繁衍之间建立起认知的桥梁。在白族地区,将生殖崇拜与农耕生产结合的典型形式是“绕三灵”活动。每年农历4月22至25日,是白族“绕三灵”活动的盛大节日,洱海周围各村各寨的男女组成队伍,从大理古城开始,由四面八方向苍山脚下的庆洞村聚集,经庆洞、喜洲、河涘城等地,最后到马久邑散去。在“绕三灵”队伍中,走在前面的是一男一女(也有的是女扮男装),二人共持一棵七、八尺高的杨柳枝,杨柳枝上系着一个葫芦,并挂着一幅红绸彩布。其中一个右手扶着柳枝,左手拿着牛尾拂尘;另一人左手扶柳枝,右手挥动毛巾,边走边唱“花柳曲”,跟在后面的队伍中,有的吹奏树叶、有的打霸王鞭、有的敲八角鼓。妇女胸前都佩戴着一串串用麦杆编织成的小菱角,菱角呈“▲”形,菱角与菱角之间用线穿连着小海螺。其中的“花柳曲”形似男女交媾,意为“男欢女爱”;葫芦象征母腹,红绸象征潮红,具有鲜明的女性生殖崇拜主题;杨柳枝象征古代的“社树”或“社木”,均与‘淫风’有关。”〔5〕

(三)道教“崇阴尚母”观念的强化作用

“尚阴崇母”是道家和道教思想的核心观念,老子多次用到“天下母”、“天地母”等喻体以及“谷神”、“玄牝”、“象帝”等与女性生殖有关的象征体。进而将母性及母性品格哲理化,从而形成了其独特的母性伦理思想。南诏前期,云南地区的宗教信仰主要是道教,忽必烈征服大理国之后,佛教虽然仍是大理占优势的宗教,但由于元代的宗教政策容许各教并存,并优遇宗教上层人士,道教及其他宗教仍在发展;明代时,道教在巍宝山建有道教群,有“老子降化细奴逻”的神话;明清时期,道佛势力大体均衡。

至今,道教思想仍广泛渗透在白族人的思想信仰、生活方式、传统习俗和民族情感之中。例如,在大理白族人家的堂屋或正楼,供奉的神祗多为“三教并列”,有太上老君和观音佛像。无佛像的人家,写“天地国君亲师位”,源于全真教的“君”、“亲”、“师”三位一体的伦理观念;另外,白族和汉族一样十分重视“孝道”,“孝”心成为评价一个人的主要道德标准;还有,明清以来,大理丧葬风俗受道教影响很大,如发丧的前夜请道士“开咽喉”,即给死者去阴间发放“通行证”,入土时供山神土地、撤米、埋鸡蛋等,丧毕之后再做道场,以“超度亡灵”〔6〕。此外,还有七月半“烧包”接祖,做中元会、放河灯等受道教的影响都十分明显。

(四)佛教密宗“贵女”情节的影响

佛教发展到密宗阶段形成了一种尊重女人的思想,认为女人为一切智慧之所由生处即“般若佛母”,因此,修密之人决不可轻视女人。《大日经疏》中有云:“女人者,是般若佛母,无碍智人,皆悉从是生”,“女是三摩地义”,“男是智慧,女是三昧”。而且,佛教各宗派都认为,在戒、定、慧“三昧”之中,戒是为了能定,而定则能生慧。因此,不但男人还是一切“无碍智人”,甚至一切佛,皆由女人所生。另外,密宗不但在理念上尊重妇女,而且把尊重妇女列为戒律之一。“金刚乘三昧耶戒”是修密之人入门的戒律,亦是密宗各派共同遵守的戒律,其最核心的内容是“根本十四堕,”〔7〕其中第十四堕——“毁谤妇女慧自性”即是对女性的尊重。

在南诏大理国时期,白族几乎全民信佛,且信仰的是白族化了的佛教密宗——“阿吒力教”,这对白族人的文化观念和心理及行为产生了重要的影响。例如元朝李京《云南志略》“白人”条记载:“诸种蛮夷,刚腹嗜杀,骨肉之间一言不和,则白刃相向,不知事神佛,若袅境然。惟白人事佛惟谨,故杀心差少。由是言之,佛法之设,其于异俗亦自有益。”自从唐代到明代的500多年间,大理的佛教信仰日盛,“有无佛心”成为白族民间一种衡量大是大非的标准。有钱的乡绅可以不建住房,也要把钱财施舍给穷人或捐建佛寺,即使是凶恶的土司官也“遇佛无不顶礼,舍资如流。”可见佛教对白族人的观念与行为的影响之深。

(五)白族婚姻习俗的历史遗留和当代家庭结构的影响

恩格斯曾指出,血缘婚、普那路亚婚(群婚)和对偶婚是母系氏族时代人类较早的婚姻形式。在大理地区,现在还可以找到上述婚姻形式的遗留。例如,白族传统的歌舞盛会如大理的“绕三灵”、剑川的“耍海会”和“石宝山歌会”、鹤庆的“扫火塘会”、云龙的“澡塘会”等中一直保存了普那路亚婚的遗迹。另外,西山大队的龙盆区,青年男女一到婚嫁年龄,虽然父母通过包办和送聘礼为儿女举行婚礼,结成对偶夫妻,在一个家庭里生活,但已婚夫妇却很少一室同居,婚后男女双方都可以去寻找自己称心如意的情人的采百花的婚俗,是白族对偶婚的一个典型的例证。

在家庭结构方面,白族地区历史上以一夫一妻制的中小型家庭为主体,家庭人伦关系比较单一;在当代,随着白族妇女文化水平的提高和国家计划生育政策的实行,妇女生育观念不断发生变化,白族家庭规模变得更小,一般为4人左右;同时,随着现代化步伐的加快,农村大量剩余男性劳动力外出打工,留守人群以女性居多,子女的抚养和教育主要靠妈妈、奶奶或婆婆来完成,家庭人伦关系更为单一。于是,在传统坝区农耕生产基础上形成的古今“小家庭”结构历来不易滋生父性家长专制意识,家庭内部较之汉族地区更为平等和民主,妇女的地位也相对比较高。

(六)南诏大理国“以佛治国”历史传统对儒家父性伦理思想具有抑制作用

南诏初期,“阿吒力教”形成后逐渐成为南诏主体民族“白蛮”的普遍信仰,其对南诏的统治产生了深刻的影响;大理国时期,佛教已融入了儒、道的成分,特别在教育方面,师僧、童子多读佛书,又受到儒道思想的影响,考试的内容以释、儒、道经典为主;到了明清时期,中原王朝才在云南地区设立了行之有效的管理机构,加强了政治、经济、文化等方面的管理,汉文化才逐步在云南取得了支配地位,白族文化也才在汉族儒家伦理文化影响下发生了某种深刻的变化。然而,由于白族地区具有500多年的“以佛治国”的历史和教育传统,这对于中原汉文化在白族地区的传播过程中“男尊女卑”思想的渗透构成了重要的文化抑制。

总之,白族母性文化的形成和发展具有自身独特的历史文化原因,在中国,“男尊女卑”的观念和“重男轻女”思想一直主导着汉族社会特别是农村地区的伦理道德生活,这对我国和谐社会的伦理道德建设极为不利。若能对白族母性文化的传承机理和教化价值进行深入地理论研究和实践探讨,将对汉族农村走出“重男轻女”的价值误区、构建性别和谐的伦理道德秩序具有重要的跨文化启示。

〔1〕RUDDICK S.Maternal Thinking〔M〕.New York:Beacon Press.1995:42.

〔2〕肖巍.寻找那半边:萨拉·拉迪克的母性思考〔J〕.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6(1):64.

〔3〕陆家瑞.阿央白:白族母性文化的符码〔J〕.民族艺术研究,2003(1):41-42.

〔4〕李正清.白族“绕三灵”的发展和演变〔J〕.昭通师专学报,1986(1):51.

〔5〕龚维英.原始崇拜纲要〔M〕.北京:中国民间文艺出版社,1989:242.

〔6〕吴棠.道教在大理的传播和影响.民族文化〔J〕.1985(1):33.

〔7〕田青.“阿央白”与佛教密宗的女性观〔J〕.中国文化,1993(1):113.

(责任编辑 袁登学)

On the Maternal C ulture of Bai N ationality

HE Zhikui
(College of Educational Sciences,Dali University,Dali,Yunnan 671003,China)

"Esteeming mother"is one of the most important characteristics of Bai's traditional culture."Esteeming mother"is reflected in Bai'smaternal appellation toward heaven,in thematernal thematic folk stories,in piety activities,and in vulvae worship.Thematernal characteristics and inheritancemechanism of Bai culture carry important cross-culture enlightenment toward the ethical construction and gender equality in our harmonious society.

Bainationality;maternal culture;ethical construction

C912.5

A

1672-2345(2011)03-0014-04

大理学院高层次人才科研启动费资助项目(KYBS200903)

2010-12-30

何志魁,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教育基本理论与民族文化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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