耐人寻味的加油工之死
——从自然主义视角解读《海上扁舟》
2011-08-15尹成成
尹成成
耐人寻味的加油工之死
——从自然主义视角解读《海上扁舟》
尹成成
分析了斯蒂芬·克莱恩短篇小说《海上扁舟》所描绘的人与自然的关系。认为克莱恩笔下的自然意象大海是冷漠无情的,而人在大自然面前是渺小无助的。而小说中加油工之死,则暗示了团结合作以及整体的重要性。
《海上扁舟》;自然主义;人与自然;冲突;抗争
斯蒂芬·克莱恩于1897年发表的短篇小说《海上扁舟》,是以他亲身经历的一次沉船事故蓝本的。小说讲述了记者、厨子、加油工和船长四人栖身在澡盆大的小船上,互相帮助照应,与风浪和大海做命运之搏,最终加油工葬身大海而其余三人获救的故事。克莱恩创作这篇小说时候,正值美国自然主义盛行。这个时期的美国社会道德沦丧,悲观和绝望情绪在社会中蔓延,一些作家也深受这种悲观绝望情绪的影响。美国的自然主义文学正是在这一时期发展起来的。美国的自然主义文学作品大多以残酷无情的自然为背景,表现人在自然面前的渺小、无助,揭示人物内心由此产生的悲观绝望情绪。《海上扁舟》是克莱恩反映人与自然抗争以及人与自我抗争的经典之作。
一、美国的自然主义
自然主义与现实主义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它是现实主义文学的新发展,是“低度的”或“悲观的”现实主义[1]。自然主义最先于19世纪60年代在法国兴起,而后随着其影响的不断扩大逐渐传至欧美各国。文学作为反映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总是与当时的时代背景联系着的。美国的自然主义文学正是对当时弥漫于美国社会悲观和绝望情绪的一种真实写照。是什么因素扎根在美国人的性格和美国社会中致使作家们不断转向悲观的自然主义文学?第一,是美国人本性中根深蒂固的加尔文主义思想。加尔文主义宣扬人性的堕落以及对原罪的界定在美国人的思想中是根深蒂固的。尽管随着科学知识的不断增长,尤其是在地理和生物进化领域,人类却越来越认识到自身价值的无用以及面对自然之力时的渺小。第二,是由于伴随物质和政治进步的道德匮乏。随着美国新工业以及新科学的兴起,社会掠夺式的、混乱无序的对财富的攫取和政治制度的不协调发展,使整个社会的伦理道德滑落,加剧了人们的悲观情绪。因此,一些作家创作的自然主义文学作品大多通过刻画人与社会环境或与自然的冲突,来反映社会的阴暗面以及自然对人物施加的不可抗拒的影响。
二、《海上扁舟》描绘的冲突与抗争
(一)人与自然的抗争
“自然主义要求把文学纳入科学、回到自然,因此也要求艺术家要以科学家的身份记录事实,科学的客观的反映现实。”[2]大多数自然主义作家是秉承这一原则进行创作的。自然主义学者左拉说:“一部作品,只是一种记录,再没有别的。”[3]克莱恩对此却有自己的独特见解,他并不一味以科学的实证态度去记录事件。史志康说:“在克莱恩看来,大自然是漠然的,她既不是人类的朋友,也不是人类的敌人,她只是个无情的机制。 ”[4]
小说一开始就给读者呈现了一幅展现自然之漠然的景象:“他们中间没有一个人知道天空的色彩。他们的眼睛都平视着,盯住向他们涌来的海浪。”[5]5作者刻意把故事中的人物限定在这样的场景中,使故事的发展也限于此景之中。他们正在和浩瀚、汹涌的大海进行搏斗,恶劣的、野蛮的海浪时刻威胁着他们的生存,他们甚至连看一眼天空颜色的时间都没有。承载他们的小舟又是那么的小:“许多人家里应该有一个比这叶小舟大一些的澡盆,而这叶小舟就在海上航行。海浪总是那样恶劣地、野蛮地突然打来,浪尖很高,而每一个冒着泡沫的浪尖,对小船的航行来说,都构成问题。”[5]5那只看上去不及澡盆大的小舟,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能够给他们以庇护吗?面对这么危险的处境,他们的眼睛都平视着,无可奈何。自然主义否定文学应当服从于一定的政治的和道德的目的,认为文学应当保持绝对的中立和客观。自然主义作家拒绝做一个政治家或哲学家,而要做一个“科学家”,对所描写的人和事采取无动于衷的态度。小说一开始呈现的这副场景,正是作者的精心安排,他只允许自然这个角色参与其中,而排除人为的、政治的和道德的影响。
紧接着小说的四位主人公出场:厨子蹲在舱底不停的往船外舀水;加油工操纵着一把又薄又小的桨,并时刻注意躲避从船尾卷进的海浪;记者操着另一把桨,看着海浪,很奇怪他自己为什么会在这儿;受伤的船长躺在船头,这时正处在极度的懊丧和冷漠之中。除船长以外,三位主人公的出场都是在与海浪的搏斗中呈现的。厨子在不停的往船外舀水,加油工和记者在不停地划着桨,而且他们都目不转睛的望着同一个目标——海浪。作者让主人公们以这样的方式出场,使读者顷刻间有了身临其境的感觉,就好像在亲眼目睹主人公们正在一叶孤舟上与大海进行殊死之搏。尽管受伤的船长没有参与到与大海的搏斗之中,但从他极度沮丧和冷漠的神情中,可以发现死亡之威胁对他造成的压迫。
他们坐在这只小船上,就象坐在一只狂碰乱跳的野马背上。小船在海浪上腾跃、竖立、坠落的过程,胜似那野马跳跃栅栏时的动作。小船从一个浪头划过另一个浪头,威胁也就接踵而来,似乎非要把小船吞噬不可。作者以写实的手法,呈现出一幅险象环生的画面。面对大海的凶暴和野蛮,人类是那么的渺小。
作者对记者和加油工划桨时换座位的一段描写,既生动有趣,又蕴涵深意:“他们划呀,划呀。整个事情最棘手的部分是轮到斜倚在船尾的人接过桨来划。说实在的,从孵蛋的母鸡下面把蛋偷走,要比在小船上换位置容易。”[5]9这个比喻再一次增添了他们处境的危险程度,他们极有可能仅仅因为一个细微的动作而葬身大海。他们在与大自然的抗争中是处于绝对劣势的,稍有不慎就将付出生命的代价。
在这片浩浩荡荡的大海上,小船是他们唯一的避难所。与这片大海相比,人类的渺小以及生命在自然面前的卑微是显而易见的。他们渴求这冷漠的大自然能赐予他们一丁点生存之机。船上的每个人无时无刻不在使尽浑身解数与自然进行艰苦的抗争,但是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们的命运并没有掌握在自己的手中。“狂风”、“海浪”、“海鸥”和“鲨鱼”,这些大自然的象征物都构成了对他们生命毁灭的意象,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他们的生存。到后来,他们唯一的避难所也被吞没了。当然,他们依靠艰苦的努力和顽强的意志,在与大自然的抗争中最终取得了胜利——安全抵达小岛。但是,加油工为之付出了生命。在人类与大自然的冲突中,人类是那么的脆弱,那么的渺小。不要说战胜大自然,能够保住自己的小命,已经是万分的艰难。
(二)人与自我的冲突
斯蒂芬·克莱恩在这篇小说中不仅详细描述了人与自然的冲突、抗争,以及人在面对自然伟力时的渺小、无助,也充分刻画了由此引发的人物内心世界的冲突。当人频频面临死亡威胁却又无可奈何、任人鱼肉时,悲观绝望的情绪不可避免地会在人物内心滋生,人物内心世界的自我冲突便随之而来。
小说的第二部分描述了一群海鸥在他们附近翱翔的画面,这本是一副十分生动美妙的景象,但是,在四位船员眼里却不是那么回事。看见试图靠近他们的海鸥,“‘你这丑恶的畜生,’加油工冲着海鸥说道。‘你看上去就像是用大折刀做成的。’厨子和记者都愤怒地咒骂这东西。”船长由于害怕他赶走海鸥的动作过大导致小船倾覆,“所以他空手轻轻地、小心地把这海鸥给挥走了”[5]9。海鸥之所以招来他们的咒骂,是因为它可以在狂暴的大海上自由翱翔,这与他们的处境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在他们的内心深处引起了深深的妒忌之心,他们多么渴望自由啊!可是他们又深深明白,自己正处于险境之中,死亡时刻威胁着他们,生存的希望都极其渺茫,何谈自由!与其说海鸥是构成对他们死亡威胁的象征,不如说它是引起他们渴求生存、向往自由的象征。正是这种渴求生存、向往自由的思想,进一步加剧了他们内心的冲突,这也正是导致他们诅咒海鸥的原因。
文中的一段独白充分展现了他们内心的冲突与矛盾:“如果我要淹死——如果我要淹死——如果我要淹死,那么统治大海的七位发狂的神啊,为什么要让我来到这里,让我看到沙滩和树木呢?难道把我弄到这里,就是要我在即将尝到神圣的生命的乳酪之时,牵着我的鼻子,硬把我拉开吗?这太荒谬了。如果命运之神这个女老傻瓜只会干这种事的话,就应该剥夺她安排人类命运的职司。她是个泼妇,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意图是什么。如果她早就决定要我淹死,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让我死了,省掉我这么些劳累呢?整个事就是荒谬的。——不,她不可能要淹死我。她不敢淹死我。她不能把我淹死。不能在我干了这么多以后,把我淹死。”随后,人们可能有这种冲动,要向云彩挥舞拳头。“你现在敢淹死我,那你就听听我叫你什么吧!”[5]14这段独特的心理描写在文中一共出现了三次,可见其在文中的重要地位。四人凭借艰苦的抗争和顽强的意志最终靠近了收容所,看见了那里的沙滩和树木,看见了那里欢快的人群,他们也因此看到了生的希望以及自由的可能。但是极具讽刺意味的是,岸上的人们以为他们只是在海上打渔,对他们的招手示意也只是礼貌性的回礼,并没有要解救他们的意思。就这样,他们失去了获救的最佳机会。他们曾经距离生的希望是如此之近,却最终失去了机会。这是对他们心理防线的一次致命打击,所以他们的内心充斥着懊恼与绝望。 “很奇怪他们怎么会没有看见我们”[5]14,这句话在文中重复多次,揭示了他们内心的冲突和矛盾。这是一段他们共同的心理状态的写照。他们想知道,既然冷漠无情的大海总是想尽办法把他们都吞没,为什么又让他们看到生存的希望呢?既然让他们看到了生存的希望,为什么还要继续折磨他们?他们无论是在肉体上还是精神上,都已经被无情的大自然折磨得疲惫不堪。他们徘徊在生存的希望和死亡威胁的夹缝之间,他们的内心中充满了绝望和沮丧。
三、对加油工之死的反思
小说中的加油工,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为人朴实,有着丰富的海上经验,并且身强体壮。我们不禁要问:为什么有着丰富航海经验、身强体壮的加油工会被大海吞噬,而船长、厨子和记者却安然无恙?相比之下手无缚鸡之力、缺乏航海经验的记者,似乎是最有可能被大海吞噬的。作者为什么要如此安排呢?从作者对四位主人公关系的描述中,我们或许可以找到答案。
“很难描述人们在这儿,在大海之中建立起来的微妙的兄弟情谊。谁也没有这么说,谁也没有提到这种情谊。但它就存在于船上,每个人都感到这种情谊温暖了他。他们就是一个船长,一个加油工,一个厨子,一个记者。他们是朋友,是达到了一种很奇特的牢固程度的朋友,这是通常很少见的。”[5]10以上的叙述很直白地表达了四位主人公之间的手足之情,他们的分工协作也体现了这种关系,厨子负责舀水,记者和加油工轮流划桨,受伤的船长则是指挥官。作者通过对四人兄弟之情以及他们之间的合理分工的叙述,似乎透露给读者这样一个信息:四人是一个不可分割、相辅相成的整体,缺一不可。得出这个结论,对我们理解加油工之死有很大的帮助。当小船最终被大海吞没,四人纵身跳入海水中,奋力游向海岸时,加油工显然没有与其他三人保持一致的步调。加油工迅速有力地游在四人的最前方,而厨子和记者都是按照船长的指引有条不紊地游向海岸。加油工由于游在队伍的最前方,他既看不到也听不到船长的指挥,从而不自觉地脱离了这个整体,打破了这个团队的平衡。加油工最终由于体力的耗尽而葬身大海,其余三人则顺利获救。作者做这样的安排,显然有他的用意。作者似乎在暗示团结合作以及整体的重要性,整体平衡一旦被打破,必然要付出惨痛的代价。凭借一己之力是不可能胜过冷漠的大自然的,即使取得了抗争大自然的胜利,那也是团结协作的结果。霍顿在评论美国自然主义时这样说:“虽然作品是幽暗的、悲观的,也经常是苦涩的,但美国的自然主义作家认为人类并不是完全无助的,宇宙并不是只有野蛮的存在而没有道德的栖身之处。他们的描绘美国土地的时候,并没有完全地采取科学的态度。 ”[1]
四、结语
《海上扁舟》这部作品篇幅虽小,它的内涵却极其丰富,其中包括人与自然的关系,人与人的关系,人与自我的关系,还有作者对人类命运的思考等等。小说真实地表现了自然的冷漠无情、大海的凶险残暴、人类的渺小和无助,同时也客观地展现了主人公们不屈不挠、患难与共、齐心协力与自然抗争的精神,这为当时弥漫悲观绝望情绪的美国社会注入了一针强心剂,点燃了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新的希望。
[1]许美珍.自然主义文学奇葩:评克莱恩的《红色英勇勋章》[J].合肥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4).
[2]马新国.西方文论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7:270.
[3]金满城.左拉[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3:46.
[4]史志康.美国文学背景概观[M].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8:118.
[5]罗伯特·哈钦斯,莫蒂默·艾德勒.西方名著入门:第2卷[M].北京:商务印刷馆,1995.
I106.4
A
1673-1999(2011)15-0127-03
尹成成(1985-),男,安徽淮北人,安徽师范大学(安徽芜湖241000)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2011-05-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