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上海的方式和上海式的“启蒙”——评王安忆的《启蒙时代》
2011-08-15周仲强台州职业技术学院浙江台州318000华东师范大学上海200062
周仲强(台州职业技术学院,浙江台州,318000;华东师范大学,上海,200062)
想象上海的方式和上海式的“启蒙”
——评王安忆的《启蒙时代》
周仲强(台州职业技术学院,浙江台州,318000;华东师范大学,上海,200062)
将王安忆的长篇小说《启蒙时代》看成是一种聚合着个人与历史色彩的想象上海的方式,这部小说其实代表的是一种上海式的“启蒙”。通过赋予小说中诸多人物以及人物的生活背景和生存状况,以种种关乎日常生活话语的阐释,想象性地介入到小说所虚构的主体,在特定的历史时代中的言说和遭际,传达他们对人生现实和生命本真的追求,以及在不断地探求中所滋生的困惑和痛苦,并最终透过隐藏在种种表层之下的城市形态、时代幻想和精神迷茫,揭示作者所表现的现实审视和人性救赎。
王安忆;启蒙时代;想象;历史;人性
北岛在《时间的玫瑰》中说到:“……城市和作家的特殊关系,往往互为因果,即一个城市孕育了一个作家,而一个作家反过来强化了一个城市的性格。比如老舍之于北京,卡夫卡之于布拉格,曼德尔斯塔姆之于彼得堡。”[1]可以说,一个城市不仅是写作者的生活空间,同时也是小说家的思考场域和写作地图,像冰融化于水中,水乳交融不分彼此,让冰在水的怀抱尽情释放,也让水拥有了冰的体感和温度。王安忆与上海同样如此。上海创造了王安忆,王安忆也用她的想象创造出了上海的形象以及阅读这个城市的形式。王安忆在谈论长篇小说《启蒙时代》时曾说到:“我怎么可能不写上海呢?我除了上海还能写什么呢?上海是我唯一的材料舞台,它提供做我的舞台而已,我不负责提供一个真实的上海。”[2]《启蒙时代》可以看成是另一种想象上海的方式,代表的是一种上海式的“启蒙”。小说主要通过赋予许多人物及人物的背景以种种生活的阐释并且想象性地介入他们当时的生活中,展现他们对生命的现实和真相的追求以及在无尽的追求中所产生的困惑和痛苦。在文本中,这种赋予方式主要包括相互间的交流、全知式的介绍、冗长的说白以及不甚连贯的情节结构,展露了隐藏在种种表层之后的城市的形态、时代的幻想和人物的迷茫以及作者所参与的现实审视和人性救赎。
在茅盾笔下,曾经充满着“Light,Heat,Power!”的东方大都市上海,[3]向来以地域广阔、人口众多而得名,而在王安忆的《启蒙时代》中,曾经气魄非凡的上海却演变成若干褊狭的生活地界和存在场域,在这样一个窄化的空间中,形成了一种坚硬而固定的肉身和精神活动装置,将城市里的人挤压变形。在王安忆笔下,人物的言说、行动往往拘束在狭小的局域内,如在南昌家聚集了南昌、陈卓然、陈卓然的大姐与二姐;在小老大家则是南昌、小老大的外婆、小兔子及其女伴的交互;在舒娅舒拉家同样有着伙伴间的聚集……作者将主要的笔墨放在描绘这些年轻人在文革之间的具体生活状态和思想状态时,在艺术上使用的是短笔与长笔的结合,展现的既是一种现实,也是一种历史。小说的情节表面上看并不存在断裂,但却没有很一致的连贯性,而是由一系列的小事件组建而成。小说采取人物画廊式的展示,让他们逐一出场,赋予各自以较为完整的背景和故事,还经常地生出旁枝,前辈与后代也得以呈现,因而小说表面上写的是一年多的事情,实际上时间跨度是很长的。而在那样一个贫瘠的时代,信息的获取和接受启蒙的时代是空乏的,因而只有通过经验的交流和记忆的讲述实现种种精神的填补,通过人物之间的聚集、会合,以及不断的分散、重组,来实现有效的勾连。
这里便存在着吉登斯所说的“社会性整合”和“系统性整合”,前者“指的是行动者之间的交互实践,它的一个显著特征表现为互动是在行动者共同在场的情形下完成的”;而后者则“指的是行动者或集团之间跨越广袤的时间—空间的交互作用,即身体上不在场的人们之间的种种联系”。[4]在现代城市中,自然也存在着前现代的交互和整合方式,但更多的是系统性的整合,体现出来的是跨越时空秩序的种种勾连,从这个意义上说,城市应该成为更通畅明晰的时间和空间的交合点,为其中的个人或集体,无论其处于在场或者不在场的状态,都理应提供交互和联系的媒介和互动。一个城市是一座环环相扣的铁索桥,有着庞大而坚固的外形,桥体各部分紧密扣合,立体、严谨而舒适,能够将在自身腹地中徜徉的市民实现好的感悟和穿越;但是在王安忆笔下,革命时期褊狭的人物心灵和时代氛围,让上海这座钢铁巨桥轰然断裂,市民只能流落于一个个贫乏而孤僻的岛屿,在一间间窄小的房子里生存和追寻。然而在这样的时间和空间中,城市的生存者是如何通过社会性和系统性的整合来实现有效的交互,并且保持在纷繁多样的流动和穿插中创造出绚丽的精神火花,这是《启蒙时代》的思考所在,也是其魅力所在。
承前所述,与其说王安忆是为自己设计了一个时代的牢笼,不如说她创造出了一个在更困难、更具有挑战性的空间和时间中审视人生和探索人性的新高地。李欧梵曾引用白先勇的观点描述经历了文革浩劫后的上海:“解放多年后的上海,已经从一个风华绝代的少妇变成了一个人老珠黄的徐娘。”[5]虽然文革时期的上海已无往日的光鲜,但是这位当年风姿绰约如今人老珠黄的徐娘,在王安忆看来也并不是一味的乏味干枯,她仍然是有血有肉的。通过《启蒙时代》,作者的目的就在于要在特定的历史时期中展现这位“半老徐娘”的一颦一笑。
如何表现在一个疲乏年代中流动的鲜亮的血液,为上海的存在空间以及市民的生活状态招回一个立体的灵动的魂灵,对于王安忆来说是具有挑战性的。在这个过程中,由于小说中人物身份地位以及生存状况的特殊,现实并没有过于逼仄以至于他们会有生命之虞,因而,即便他们生活贫瘠、枯燥、乏味,甚至于有着内心深刻的压抑和痛苦,却没有出现某种毁灭性的后果。但是由于作者在小说的开端即表明故事发生的年代在1966-1967年间,为了在这种回溯性的查勘中弥合期待视野的落差,为了在偏向故事性叙述的小说中兼顾能指的发挥并避免过于平淡无奇的滑动,更为了探寻和表现在文革的时间地带中上海的存在意义和市民的生活状态以及他们的精神活动,作者在小说中运用了一个巧妙的技法——渐渐赋予人物乖谬的命运,使他们的生活符合时代的现实氛围,在这个过程中,疾病的作用得以发挥,如小老头的病、身患精神疾病的安娜、嘉宝的堕胎、南昌父亲的肺病以及南昌与父亲关于疾病的对话,[6]甚至还延及南昌的父亲最后嘱咐他一定要以医生为职业等等。作者通过这种种遭遇而设定出来的疾病和疼痛感,恰与城市的精神特征和时代的病症构成强大的隐喻。苏珊·桑塔格在《疾病的隐喻》中说到:“依据有关结核病的神话,大概存在着某种热情似火的情感,它引发了结核病的发作,又在结核病的发作中发泄自己。但这些激情必定是受挫的激情,这些希望必定是被毁的希望。此外,这种激情,尽管通常表现为爱情,但也可能是一种政治或道德的激情。”[7]小说人物的疾病不仅是身体内部机能的病,也是时代的病,是人心人性的病。时代中的“超人”情结,来源于时代“政治或道德的激情”,在“发泄”与“受挫”中却使得政治化的身体被轻视甚至被忽略,在这样的情况下,则亟需疾病和疼痛的唤醒,而宏观的拯救隐喻——启蒙,也由此得以建构。然而,“启蒙”是王安忆在想象层面上进行的启蒙,是一种虚构的启蒙,与文革时期的上海相结合,而在此过程中作者是先立足于上海还是那段历史的呢?其又是如何将上海编进这个大叙事中的?作者首先预设了故事发生的时间和背景——1967年至1977年间,让人马上回到那段历史,并以自身对那段历史的阅读期待进入小说,但是随着叙述的深入,读者会发现,小说中并没有历史中革命进程的风云际会和刀光剑影;在读者的阅读期待遗憾落空之后,便开始发现,小说描写的不外是上海弄堂中的小市民生活。主要集中的是一群年轻人的交往,以及他们背后的一连串的身世生活,于此可以说,作者王安忆实际上又回到了她熟悉的写作路径——上海的弄堂和小市民生活。但是这一次王安忆是将她惯常的写作置于文革这个敏感的场域中,如何在文革中重觅上海,如何回归到上海的小市民生活,以及如何实现上海式的启蒙,这是王安忆试图面对和处理的问题。
上海在《启蒙时代》中所代表的城市现实空间是若隐若现的,而随着小说的深入,精神空间的开拓渐渐得以实现,一方面,作者通过一群充满苦闷忧郁而又不乏热烈和激情的年轻人,将一潭静水、澄澈得近乎抽象的生活打破,进而还原成泥沙俱下的流河,多一些混浊、多一些杂质,也才显得具体而真实,譬如王安忆提到书中频繁出现的《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时就说到:“它于这帮青年的作用是,将他们封闭的经验推向开放的领域。而在虚构者的我,则是为我的人物们开拓一个抽象的精神空间,可容纳他们的活动和成长。”[8]通过像《路易·波拿巴的雾月十八》这样的精神介质来引渡那群文革中的青年,作者希望能够冲破他们内心的壅塞,使其获得一种灵魂的释放。另一方面,精神空间的铺展也通过启蒙事件中疾病的发生及其所获得隐喻的效果得以实现,在病态的意识形态面前,人物的疾病也许恰恰是一针药剂,代表着身体与精神的沟通和对流,让人们得以奔向生活的海洋。
在小说中,作者所设置的受启蒙的对象是那个时代有着一定的权力和话语的人,通过讨论与交流、辩论与教导的方式传播,内容主要包括友谊、爱情和亲情,更代表着对当时理想的生活状态和生命存在的思考与追求。启蒙从其内部复杂性来讲,并不是单向度的,而是以链条式循环性的形式出现,而针对个人而言,启蒙所指向的施体和受体也是驳杂而丰富的。王安忆在《启蒙时代》中所反映出来的其实是一种精神与身体的错位与纠合,互为对象的交流与冲突也是一种存在意义上的错位,而多异的言说方式和错杂的对象交互则形成了种种鲜明的纠合。这也正是王安忆在小说中所要表现的主题——如何在贫乏而空洞的革命时代的老树中,摘取生活的花朵和果实,以慰藉灵魂的饥渴和焦灼。
[1] 北岛.时间的玫瑰[M].北京: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180.
[2] 华语传媒文学发声[N].北京晚报,2008-04-21.
[3] 茅盾.子夜[M].上海:开明书店,1933:1.
[4] 王宏图.吉登斯现代性思想研究[M]//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上海教育出版社,2003:300.
[5] 李欧梵.上海摩登——一种新都市文化在中国[M].毛尖,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4.
[6] 王安忆.启蒙时代[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7] 苏珊·桑塔格.疾病的隐喻[M].程巍,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21.
[8] 钟红明,王安忆.启蒙时代:一代人的精神成长史[J].黄河文学,2007(5).
A Way to Imagining Shanghai and Enlightenment in a Shanghai's Way——On Wang Anyi's The Age of Enlightenment
ZHOU Zhong-qiang
Considered as a way to imagining Shanghai with individual and historical tints,Wang Anyi's novel The Age of Enlightenment represents a kind of enlightenment in a shanghai's way.In this novel,Wang introduced many different characters.By giving the novel a lot of characters and their life background,living conditions,all kinds of related daily discourse interpretation,imagination involved in the novel the fictional subject and the speech and misfortune in the specific historical era,Wang not only conveys their pursuit of true reality and life,but also their puzzlement and pain therein.Wang attempted to show an attitude of inspection and redemption on life and reality by reflecting urban state,fantasy on age and people's bewildered mentality.
Wang Anyi;The Age of Enlightenment;imagine;history;humanity
I207.4
A
周仲强(1965-),男,副教授,研究方向为现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