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培养崇高的精神信仰——高原藏族民众的生存观

2011-08-15南文渊

大连民族大学学报 2011年6期
关键词:藏族信仰

南文渊

(大连民族学院东北少数民族研究院,辽宁大连 116605)

培养崇高的精神信仰
——高原藏族民众的生存观

南文渊

(大连民族学院东北少数民族研究院,辽宁大连 116605)

藏族传统文化倡导民众树立崇高的信仰,通过对精神生活的追求和献身,形成了追求信仰,修持精进;辛勤劳作,身心专一;忠于职守,忍耐静修;适应自然,顺从自然;施舍财富,奉养僧人;杜绝贪欲,克制欲望的价值观和人生观。

崇高信仰;精神生活;人生观;藏族文化

人类不仅是环境的存在,社会的存在,而且是一种精神的存在。精神的存在表现为对自然宇宙的思考,对崇高信仰的追求,对生命存在价值和生存意义的追求,对未知世界的探索。正是这种自我实现的追求使得人类能够克服生物性存在和社会性存在的有限性,而指向一种超越一切对立限制的圆融一体、共存共荣、同体大悲的境界。

从远古到20世纪,支配藏族民众精神生活的是苯教和佛教文化。宗教深刻影响了藏族传统文化的价值、信仰、伦理、艺术、文学诸多方面,也使藏族民众的生活方式、社会结构深深打上了宗教烙印。藏族早期的宗教、历史典籍和民间的神话传说都认为人类诞生就带有神性,藏族祖先既是上天神灵之子,也是宇宙之子,同时成为了自然环境的神灵。这种宇宙观确立了自然、神灵与人类共生共存的观念。“把人与他在空间和时间方面的集团联系起来了:在空间方面,因为这些神与统治居住境域,住宅和地区的神是一致的;在在时间方面,因为他们主宰了从先祖到后裔世系的命运。对于人类本身来说,这些关系正好在此交叉,如果一切都是交叉的,那末这些神可以确保其生命力、权势、长寿和成功。”[1]

所以古代藏族的精神追求一般表现为对神灵的信仰和向往,这是一个全民追求崇高信仰的民族。

藏族传统社会中,俗人构成了世俗的现实社会,而僧人构成了神圣的宗教世界。虽然僧人数量在历史上最多的时候达到当时社会人口的五分之一,但是俗人依然是现实社会中的多数。所以俗人应该怎样生存?这是一个问题。

一般而言,俗人不能像僧人一样专门修持,俗人在每天如果挤出1个小时专门静心修持,那么,其余的时间内他不能不为生存奔忙。日常生活中他应该怎样修持?藏传佛教大师认为,俗人和僧人同时构成了两种不同的修持方式,僧人的修持是为了解脱尘世而出世,而俗人则将自己从事的世俗职业变成修持的活动。只要人们在日常的俗务中有一种积善积德的意识和行为,他的世俗事务也同样是一种有信仰的修持。如同汉地的禅宗大师一般,每天的播种、犁地、放羊、喝茶也同样是一种修持活动。追求信仰,修持精进,辛勤劳作,身心专一;忠于职守,忍耐静修;适应自然,顺从自然;施舍财富,奉养僧人;杜绝贪欲,克制陋习,是俗人修行的生活。

追求信仰是做人的标准,文明的标志、幸福的源泉、人生的目标。只有全心全意信仰,以信仰充填闲暇的生活,世俗的人才能摆脱无明的蔽障,正确认识人生的实相,达到超脱生死的圆满境界。

传统社会中的藏人每天早晨太阳升起的时候都会先向佛法僧三宝祈拜,然后向神圣的喇嘛祈福。在香炉燃烧刺柏,供奉祭品。这一切完成后,他才开始他一天的工作。而在晚上,一家人都围坐在厨房或者客厅的地板上,背诵那些神圣的佛经。然后各自回到自己的床上,分别向三福祈祷三次,祈祷时应跪三次。他们都感谢神灵保佑他们过去的一天无灾无难,他们祈求神灵宽恕当天的过失,他们还为即将来到的晚上祈求神灵的护佑[2]。

我们行走在高原藏区,到处都能看到听到许许多多在深山、在草原静坐苦修的僧人们,遍布藏区每一个角落的大小寺院里,成千上万的僧人在苦读研修。放牧农作的人们,一有闲暇便诵经、磕头。漫长的朝圣路上,磕长头的民众一步一步向神山、圣地进行。磕长头是藏民族最普通、最广泛的一种宗教礼仪。无论在寺院周围还是在神山神湖周围,磕长头成为对高高耸立的神山的崇敬方式,也演变为对活佛头人的敬畏礼仪。人们从家门开始,一步一磕头,越过千山万水,深情地拥抱高原每一寸土地,感受着人与自然共同交融的喜悦之情,把自己的身心交给了大自然。还有一些人,他们一生都在各种石头上刻经文,刻下的经石垒成了一道道长城。出于精神上的信仰,传统藏族社会中普通民众普遍相信“天断”。世世代代专注于精神活动,藏民众成为了一种“精神人类”。他们生活的目的并不是创造巨大的个人物质财富。而只是选择这样一种生活方式,它追求的是与自然的和谐、与众生相依为命的境界。将剩余的时间与精力贡献给无尽无穷的精神生活。

一个民族在高寒雪域生存发展下去,不能不靠崇高的精神信仰和人生追求目标。崇高的精神信仰与人生追求目标是生命的寄托,人生的意义所在。理想、信念的追求,是一个民族文化兴旺发展的主要动力和源泉,也是凝聚一个民族的精神纽带。藏民族是一个追求宗教信仰的民族,藏传佛教寺院教育体系,以统一的教义、教规和宗教道德影响着广大人民,使他们在共同信仰的基础上形成了统一的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及生活习俗。

1.禁戒贪、嗔、痴,力行戒、定、慧

佛教认为世界上一切事物都处于轮回之中,都处于不停的变化之中,人生本身是不真实的。它只是一种依托于众因缘的假象、虚幻。而世人常常将幻念、假有视为真实、实有,将变化的事物视为固定静止的。对大多数人来说,他们对人生认识还处于无明状态而为潜在的业力所控制。由于人的天性或者本性中带有的好奇心、占有欲、食欲、性欲、敌意、表现欲、嫉妒心等等,这些因素导致人向贪婪、纵欲方向发展,成为污染众生身心、毁害人类和谐生存的三恶业和人生三大烦恼:贪、嗔、痴。贪、嗔、痴被认为是污染众生身心、燃烧众生身心的三种根本烦恼:贪欲造成了人们对自然资源的疯狂掠夺;人类社会中的相互憎恨仇杀必然导致自然界生物的杀戳;贪婪使人们对事理痴迷、无知,促使人类发生短期行为、急功近利的行为,把自然当作异在客体加以征服。在这里,贪婪是主要因素。贪婪、自私、追求物质享受,一直被许多人认为是自然本性,人类生活自文艺复兴以来一直为享乐主义所支配。“在所谓发达国家的生活方式中,贪欲是作为美德受到赞美的,但是我认为,在允许贪婪肆虐的社会里,前途是没有希望的。没有自制的贪婪将导致自灭。”[3]而任何一个民族,若不能消除享乐主义的毒害,就不可能真正痛下决心去保护自己的生存环境。

人生处于欲求、贪恋、痴迷之情的无明蒙蔽,是一种被动的、受苦受难的过程:要么一生都为名利地位而奔忙,而劳累,而争斗,引发出社会的各种罪恶;要么成为观念上的受苦受难者,由于无明而经常处于自卑、悲观、愁苦的心理状态中,他们眼中世界是灰色的。这两种状态都使人生无意义,失去人应该有的高贵和自由而成为低下的囚犯。

因此佛教将戒、定、慧三学作为全面对治凡人的无明和贪欲以求得人生解脱的方法。特别注重对贪、嗔、痴的禁戒。必须确立明确的崇高的信仰,必须通过信仰的伦理加以控制。而这必须有信仰的支持。只有信仰——对自然和崇高信仰的追求,献身,才能无私地贡献于自然,按自然规律控制自己的行为。自然规律是永久的、长远的;服从了自然规律,也使人类目前行为具有了长远意义。

僧人应该实行彻底的戒、定、慧“三学”,坚决禁戒贪欲,一心修行。而俗人则要获取财富,同时也要遵守必要的道德规范。慈爱、施舍、奉献、淡定是坚定精神信仰的一种修持方式。在《萨迦格言》《水喻格言》《米拉日巴传》中提出了如何对财富的精辟格言教训:“纵然你得到了整个南瞻部洲,到死时还要抛弃。只有舍得抛弃财产,今生来世都得安乐。”“对财富应掌握知足之分寸。”追求富裕而安逸,贪得无厌,超过生存必需财物,“财宝便会役使自己,财宝即成仇敌。”“贪得无厌之人们,很快把自己毁掉;鱼儿贪吃鱼钩肉,立即被渔翁翻杀。”

2.淡定奉献,慈悲施舍

“是你的,命中注定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即使付出多大努力,这辈子也很难成为你的,但如果你尊佛守规,刻于律己,下辈子就可能成为你的。”这种观念成为藏族的人生哲学。佛教大师冈波巴提出了世人应该认识到人生有十项活动是无意义的:

(1)人人都在追求保养保护自己,可是对自己这个如幻的肉体,无论如何培护侍奉,到头来仍是无常毁灭,实在没甚利益。

(2)人人都在追求财富,可是食、色、财宝,无论如何吝惜珍藏,死时仍需空手而去,实在没甚利益。

(3)人人都在向往华屋庭院,可是历尽艰难辛苦所建成的华屋城堡,死时仍要抛下,独自悄悄地离去,连自己的尸体也会被摈出门外,实在没甚意义。

(4)人人都抚养子女,期望长大尽孝,可是自己所爱护的子女侄甥,无论用尽了多大的心力,消费多大的财物,离人世时他们一点忙也帮不上,实在没甚意义。

(5)人人都在结交好友亲属,可是不管交情多么厚,眷恋多么深,死时仍需要分开,独自悄悄地离去,实在没甚意思。

(6)人人都盼望子女成才,可是子女虽然众多亦是无常的,财物虽然丰裕仍是要弃舍的,实在没甚意思。

(7)人人都在费尽心力去维护土地和庶民,可是生前不惜辛劳,死时必须抛下,独自无依的离去,实在没甚意思。

(8)人人都想到处去观光旅行,但如果不能如法修持,则是种下了入法门而堕恶道之因凹,实在没有意思。

(9)人人都想勤奋学习,可是虽然学识广博而未能修持的人,临命终时难以入道,实在没甚意思。

(10)人人都去过寺院庙堂,可是自己却没有信心和恭敬,因此得不到加持,也立不起功德,实在没有意思。

这里说的无意义是告诫人们不要过分追求金钱财富,而应该更多地关注精神信仰。过去的年月里藏族世俗人自己的生活那样清贫,但是他们却倾其全力供养庞大的僧侣群体、建设大小寺院,成为他们全部世俗经济活动的主要目的之一。农牧民每年给本部落的寺院施舍牛羊钱财,到有关寺院敬献施品。每年从藏传佛教传播所及地区的千百万信徒,怀着崇敬心情踏上朝拜拉萨的道路。这些来自康巴、安多、后藏、蒙古等地区的农牧民们带着几年几十年积攒下的钱财,千辛万苦来到拉萨,将自已全部积蓄都贡献于各个寺院。

据1955年对黄河上游的海南藏族自治州兴海县阿曲乎部落的调查,该部落157户牧民1955年一年中宗教活动方面开支共64 550元,占157户人家全部收入的43.9%[4]。在果洛藏族自治州,50年代牧民的宗教开支一般占全年总收入的一半左右[5]。

“长角的牛是牧人套绳的目标,有钱的人是寺院布施的对象。”富裕户的牛羊或土地较多,收入较高,但宗教活动开支也高:海南藏族自治州贵南县的尕加娘一户牧民,1950年有羊1 400只,牛120头,马48匹。其中由于念经和布施而施舍羊500余只,马12匹,牛10头。西藏山南地区最大的牧主兼地主赤钦,50年代初拥有3 000多头牛,2 700多只羊,都是放生的牛羊,不宰杀不出售。另有土地耕作,每年收入粮食13 250公斤。宗教活动每年开支粮食3 550公斤,占27%;开支酥油360公斤,占全部酥油1 500公斤的一多半;另开支茶叶1 050块,盐40公斤[6]。除了给寺院和僧人以牛羊、金银或钱币以外,农牧民自愿修建寺院,为寺院种植农作物,放牧牛羊,贩运货物等,花去不少时间与精力。

民众将维持生存所需之外的财富捐赠于寺院,它培养了民众对自已生活目的,生活意义的确定:生活不是为了追求世俗社会中的物质利益,而是服从于精神上的追求。摆脱轮回,渴望解脱,这是人生最终目的。为此,世俗的物质财富只是用来维持自已的生存,使人有气力从事善行。除此外,便是多余的,应该奉献于宗教,奉献于众生。

既然认定人应过一种清贫而适中的生活,不该屯积财富。那么,人从一开始不该向大自然索取更多的东西。藏族人很早就在藏南河谷发现砂金,可是一直未去开采。正是这样一种处世态度,才维护了高寒地区生态环境的相对完整。

3.辛勤劳作,不怠修持

人必须辛勤劳苦,才能摆脱贪、嗔、痴的欲望。在藏族社会里,劳做成了普通民众为达到解脱和圆满境界而努力的途径。商业社会里由于劳动无脱俗的意义而被视为负担。在藏族社会里,人类劳动是帮助我们“了解自己到底为何人”的神圣活动。生活中,劳动如同睡眠、思考和游戏一样,被当作生活必需的正当调剂活动。藏族民谚说:“安乐闲静鬼压头”人不能闲悠,也没有闲悠的日子,“劳动是幸福的左手,勤俭是幸福的右手。”没有劳动,人就不为全人。劳动需要给予劳动者尊严和目的。

有谁见过牧区藏族妇女每天的繁重劳动吗?夏日天刚朦朦亮,她们就起来开始挤奶。将10~20头牦乳牛的奶挤完,需要2个小时左右。主妇夹奶桶的双腿僵直麻木,双手也在发硬发困。但她顾不了这些,一挤完奶,将牛放开,赶上山坡,回来吃过简单的早饭,便开始煮牛奶,打酥油。30~40斤牛奶倒入酥油桶,用一木制搅拌器来回搅动,一边搅,一边数数或唱歌,一直将酥油从牛奶中分离出来,便要花去2~3个小时。下午,她要捡牛粪,抹牛粪墙,要去照看牛群。晚上,又要挤牛奶,看牛、羊群入圈,直到很晚才能休息。这样的生活每天都得进行。她们从未有过悠闲的日子。老年妇女几乎每天手持捻线杆在捻毛线,那毛线似乎永远也捻不完。在西藏山南拉加里地区“纺织是这里不分男女都会的一种手艺”,“这里的人们除了小孩以外,几乎全都进行纺织。人们在走路时,闲谈时也都拿着一团羊毛在纺线。牧羊女一边赶着羊群走,一边也在纺线,人们几乎不肯放过任何可以利用的空闲时间。就是织布也都是利用空闲,除了支差的人或雇来的织工外,一般很少能整日坐在织机上,大部分是织一会,就放下来处理家务,或做别的工作,每天只能织很短的一截,这样零星的织,常常要一两个月才能织成一匹氆氇。”[7]而且人们将这种劳作比喻成修持活动:打酥油就像念佛经,捻毛线就是转经筒。

实际上,人是处于不停的劳作之中,不要停留,不要闲逸,一生勤劳不怠,直到老死。牧人一生跟着家畜走;农人一生按农作物耕种季节在忙碌;僧人一年到头须用功修学,老人们体弱不能干重体力活,于是一天到晚手不停地转动线杆捻毛线。实在不能干活,也要转向宗教活动,一天到晚诵经、转轮、磕头。

只求耕耘,不问收获,这是藏族民众循环式的劳作特点。事实上,人类所从事的事业中,所能激发的激情、愉悦或惊心动魄的震撼,来自于追求的过程之中,而得到的最终却显得平淡无奇。藏族农人牧人似乎感悟到了这一点,他们只是全身心侵注于平日的劳作之中,而不以利益标准去衡量最终结果的价值。他们所追求的只是精神上的向往与寄托,获得来世的幸福。

4.淡然朴素,克勤克俭

传统的藏族社会中人们认为一切物质生活资料只满足最低的生理需求,超出最低标准的物质资料便是多余的。这种生活价值观,使他们注重与自然相融合,而极力限制对自然资源的过度索取与开发。

在牧区,牧民限制畜产品的收获。女牧民每头牦乳牛一次只挤1公斤左右,其余都留与小牛犊吃。牧民们珍惜爱护母畜与幼畜,遇有瘦弱乳牛时便不挤奶。

牧民剪取羊毛与牛毛,大都用于自身生活需求。羊毛捻成线后织成口袋,供装粮食等用。牛毛则织成毯子,缝补帐篷。在传统的牧业社会中,棉布料极为缺乏,牧民们没有做棉衣、棉被的习惯,羊皮、羊毛便成为主要衣、被的原料。剪毛每年一次,是一种保护羊群的行为。“旧毛对羊无用有害,新毛对人无用有害”。

高寒草原的藏族牧人饮食十分简单。基本食物是羊肉、牛肉与青稞炒面。其中酥油糌粑是他们长年食用的主要食物。以牛奶煮成的奶茶则是基本的饮料。游牧民族自己食用牛羊的数量极为有限。拥有300只藏羊的牧户,每年宰杀5~6只羊食用已是很奢侈的了。如果视自己的家畜为“放生”牛羊,那么,牧民一只牛羊也不宰杀,他只食用自然死亡的牛羊肉或宁从别处买牛羊食用。所以我们在广大牧区旅行时,到牧人帐篷常常吃不上羊肉,许多牧民常年以奶茶和青稞炒面为生。

实际上,藏族人是有意将食物限制在最小的范围内。牛羊是自己所饲养的,藏绵羊与牦牛在适应高原特殊的生态环境后,繁殖较快。牧人每年宰杀一些以保持动物、草原之间的生物种群数量平衡。至于野生动物,如飞禽走兽、水中生物、爬行类都是不食用的。他们将自己的食物范围限制得很小很小,向自然索取的很少很少,尽可能地不触犯野生生物。历史上外来的官员与流民认为,藏人愚蠢,不知索取,却不知藏族人以一种伟大的精神力量约束自己。这种精神力量包含了佛教不杀生的观念,慈悲一切生物的观念;也包含了藏族人自古以来珍惜自然,爱护生物的习惯。生物是他们的伙伴,是与人互相依存的整体,毁了周围生物,也会毁了自己生存之地。这种观念根深蒂固地影响着他们的行为,并教育子孙后代恪守这种美德。

5.随缘任运,顺从自然

对立统一的观点强调矛盾的斗争性是无条件的、绝对的,而同一性则是有条件的、相对的,没有斗争性,就没有同一性。因而,认为与天相斗,其乐无穷;与地相斗,其乐无穷;与人相斗,其乐无穷。于是认为人类历史就是一部阶级斗争史;人生乐趣就是不断斗争。甚至体育竞争也被视为争斗发泄的形式。但是,藏族人则强调同一性,强调和谐并存,相辅相成。认为平衡、和谐、对称、互补、协调是保证事物正常发展的条件。这种同一性的认识表现在藏族认识事物处理事物的各个方面。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上、主张人应顺从自然,按自然规律行事,不可逆自然规律而动。人与自然和谐,就会吉祥平安。古代藏族人坚决反对对自然的损害,反对挖掘草山、污染泉水、侵犯野生动物。在高原藏人眼里,没有那一种动物是绝对坏的,也从来没有发动过消灭害虫、害鸟、害兽的运动。人与动物永远是伙伴关系,人与一切生物共存共生,才是一种合理的存在。在人与人关系上,佛教伦理道德支配着人际交往规范。从吐蕃王朝的“十善”法到民间的道德规范,普遍将慈悲、善良、宽容、自谦、和平、尊人、义务、知足等作为做人的准则。

在思想文化领域内,苯教与佛教都趋向相互吸收、相互融合的过程。藏文化在吸收汉文化、印度文化、蒙古文化的过程中,融合、和谐发展始终是主流,最终汇集成统一的博大的文化巨流。在审美艺术中,那便是追求圆融、圆形。藏区各地圆形灵塔,每个寺院中的“曼陀罗”壁画和佛像菩萨像后的圆形光环,八吉祥图中的宝物,以及日常生活中的用具如茶壶、碗、瓶等,大都以圆形出现。

同一性导致了守恒。无论是佛教还是苯教,都认为万物有其本源(如地、水、火、风、空、识六大要素),而本源是永恒不变的,变化的只是自然界中的具体事物,包括人在内的万事万物从本源产生,又回归本源。所以传统藏族思维特点是追求恒常的、普遍的事物,忽略短暂的,特殊的事物。从而导致只维护客观事物的原貌而不试图改观。在空间意识方面,注重自然环境、神佛与人类社会的统一性,将个人放在宇宙、自然与神的总背景下,个人是宇宙、自然、神系统中的一份子,个人只有与自然融为一体才有其存在意义。在时间意识方面,将宇宙、自然与神看作永恒的实体,而人与动物作为轮回流动的“无常”生物。因此,自然、宇宙、神佛是永恒的,人是暂时的。人生意义在于不断努力(主要是内心修养)向佛这样的永恒体靠近,而不应过分追求暂短生涯中的世俗利益。由于对恒常、普遍事物的注重,轻视个人的特殊追求,所以藏族人注重维护自然与社会的原有秩序,主张与自然环境保持和谐。因为按照佛教的说法,作为无常的生物,企图改变自然原貌为自己盈利是徒劳的、无意义的。受其影响,藏区整个社会表现出“静”“守秩”的局面。

同一守恒的观念表现在对自然环境的态度上,是对高原自然环境原貌的保护。人对周围的环境尽可能地维持它的原样。千年来青藏高原自然生态环境维持着原生状态,高原面积80%的土地是原生的自然面貌。放牧并没有造成对植被和土壤的根本性破坏,可以说,广大牧区除了个别地方由于地震、滑坡、雨水冲刷等自然原因而造成改观外,自然面貌未加改变。所以我们才拥有地球上这块未被现代文明污染的一方原始净土。对生物也是维护着原样,几千年来高原植物保持着纯净本色。在雅鲁藏布江大峡谷,在喜马拉雅山山谷,在祁连山、昆仑山深处,都保留着原始森林、草原植被,由于人们未去触动,这些植被生长良好。对青藏高原自然景观的大肆破坏,主要发生在20世纪。

在人生态度上,佛教认为对人生的体验,可以以“苦”“乐”“不苦不乐”来表达;也可以以“好”“坏”“不好不坏”三种境界来说明。从藏族人的自我感受看,他们认为人生大多时刻处于“不苦不乐”“不好不坏”的中性状态。而极端的“好”与极端的“坏”在很多情况下都是人的一种不同的自我感受罢了。这样就有了“中道正见”也即“中和”之心。中和成为人们的行为规范基础:胸怀世界,眼观万物,大公无私,无所偏倚,无过不及,顺从自然,随缘任运,自己要生活,别人也要生活,自己的生活不应干涉妨碍别人的生活,于是有了“十善”道德规范及保护各自牧场的规定。

在道德观念方面,藏族人重视个人内心的自觉。有了过失,主要依靠自身。内心自责自悟,以达到约束自己的目的。比如对伤害他人性命的看法,许多民族都确认“杀人者偿命”这一古老道德规范,社会外部力量要对杀人者实施法办,借以达到教育他人伸张正义的目的。佛教传入藏区后,藏族人民较为彻底地贯彻了保护生灵的原则。他们以“赔偿命价”的办法,使杀人者自醒、自责;使众人自律,使正义得以伸张。因为他们确信,杀人者已经做了恶业,他必将得到报应,受到惩罚;“赔偿命价”给了他赎罪的机会。对此,藏学家李安宅先生指出:“他们对于人类生活的价值衡量是这样的高,以至不能容忍死刑。杀一个人已够坏了,为什么要以处罚形式杀另一个人呢?所以,藏族的办法是“赔命价”,以解决对于受害人的损失。实际上,杀人的人或强盗,杀了人就被认为种下了罪根,要在来生得到报偿,谁能逃避劫数呢?自做的,必要自赎。这就是他们的理论。”[8]

6.刻苦精进,安然自乐

凡到过青藏高原的人,会对那儿极其严酷的自然生存条件和藏民族极其简朴的生活条件留下深刻的印象。在那长冬短夏、高寒缺氧的高原,藏族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牧民的全部家产也只是一顶帐蓬,几件皮袄,日夜与牛羊相伴。食物又是那样简单,外人感到苦不堪言,然而藏族人却安然自乐,无视环境之苦与生活艰难。因为他们自觉安逸,不觉其苦。藏区的僧人,自孩童时走上求学之路,便孜孜不倦,上下求索,刻苦学习一辈子。他们怀揣一个木碗,身背经文,在高原山水间到处游走,访问藏区每一个寺院,每一高僧大师。这种生活几乎是每个高深喇嘛所经历过的。

还有些喇嘛或普通的农牧民,一生只有一件工作:在石板上刻佛教经文。他们的石刻嘛呢石垒成了一道道石墙,而无人将自己的名字著在上面。几百年来,那些僧人和牧人从千里之外的家乡一步一叩头,向着拉萨,向着圣山,向着圣湖,一步一步地亲吻大地,一步一步地走向神圣。他们追求的只是内心的精神向往。从自己住所磕长头(等身磕头),一直磕到塔尔寺,磕到拉萨,一连要磕几个月甚至一年多,衣服被磨得破烂不堪,手掌、膝盖、胳膊被磨得鲜血淋漓,外人觉得实在太累太苦,但磕头礼拜者不认为是苦。对苦乐看得不重要,并不是自己意识不到苦与乐,实际上藏族人生活中大多数情况下仍然艰苦。但是他们有一种视苦难为正常的心理,将苦难看作不苦亦不乐的境况。所以,他们能忍受极端艰难困苦的生活环境,亦能忍受苦难深重的人生:雪灾、风灾与瘟疫造成的牛羊成群死亡、缺医少药,深山旷野造成的病痛早亡,永远还不清的债务,别的部落及民族的屠杀……他们在苦难中生活,但已超脱了苦难。认为今生今世,必须要受苦,受苦是人生的一个内容。所以坦然对待,对自然苦难与人生苦难,都没有悲伤、没有怨恨。下层民众认为此生苦难是前世自己作为所致,今世唯有默默忍受,甘守苦难才能解脱苦难。藏族人在实际生活中坚守了这一点。

一个成年人,从青藏高原的东北,比如从祁连山下出发,一步一磕头,一直磕到高原的南方拉萨圣地。他逢山便磕上山,逢河赤脚淌过后,还要补磕上河面的距离。为此,他用了二年或三年时间,消耗了盛年时的体力和精力,最终只是为了在拉萨布达拉宫前敬焚几柱香,再磕一圈头。有人问,这样做有何实际价值?这种做法确实毫无经济价值。但是只要他真诚地信仰他所做的,而旁观者也以敬仰的心情为他祝福时,那么这就是一种高原藏区非常珍贵的文化形态,一种积极向上的精神状态。问题不在于这些人数的多少,也不要以为他们不创造财富,只要他们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巨大的精神财富,就是对整个民众的一种鼓舞。

相反,如果人人嘲笑以终生精力石刻经文、花几年时间磕长头是愚昧无知,而痴迷于经商发财,每个市民都以拥有几套住房,一辆“奔驰”而夸耀的时候,那才是高原文化的堕落和环境的灾难。为此,我们当珍惜藏族传统文化给我们这份珍贵的精神财富。是这种文化给了藏民族和一切热爱文化的人们一种虔诚的信仰和娴静无为的心境和生活态度。

[1]石泰安.西藏的文明[M].耿昇,译.拉萨:西藏社科院,1985:231-232.

[2]孔贝.藏人言藏:孔贝康藏闻见录[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成都:四川民族出版社,2002:39-40.

[3]池田大作,汤因比.展望21世纪[M].北京:国际文化公司,1985:57.

[4]《中国少数民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修订编辑委员会,青海省编辑组.青海藏族蒙古族社会历史调查[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5,34.

[5]本书修订编写组.果洛藏族自治州概况[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1985:65.

[6]《西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编辑组.藏族社会历史调查:三[M].拉萨: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39.

[7]《西藏社会历史调查资料丛刊》编辑组.藏族社会历史调查:二[M].北京:西藏人民出版社,1989:23.

[8]李安宅.藏族宗教史的实地研究[M].北京:中国藏学出版社,1989:228.

The Cultivationof Lofty Spiritual Belief——Tibetans’view of life

NAN Wen-yuan
(Research Center of Northeast Minorities,Dalian Nationalities University,Dalian Liaoning 116605,China)

Tibetan traditional culture advocates that man should have lofty belief.By pursuing spiritual life and self-sacrifice,they have built up the following values and view of life:go after one’s belief,practice religion;practice diligently and devotedly;be loyal to one’s duty,tolerate and practice retreat;adapt oneself to nature and comply with nature;give alms to others and support monks;put an end to greed and hold back desire.

lofty belief;spiritual life;view of life;Tibetan culture

C95

A

1009-315X(2011)06-0545-07

2011-08-26;最后

2011-09-29

教育部人文社科规划基金项目(11YJA850015);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项目(DC10010201)。

南文渊(1952-),男,蒙古族,青海湟源人,教授,学校优秀学科带头人,主要从事民族学与民族理论研究。

(责任编辑 王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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