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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索绪尔的语言/言语理论作一点辩解
——兼与徐大明和盖伊二位教授商榷

2011-08-15薛宁地

关键词:乔姆斯基社会语言学索绪尔

薛宁地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广东广州510545)

为索绪尔的语言/言语理论作一点辩解
——兼与徐大明和盖伊二位教授商榷

薛宁地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广东广州510545)

徐大明和盖伊对索绪尔的语言/言语理论进行了批判。他们说索绪尔错误地认为没有必要研究“言语”,并表示乔姆斯基的语言能力/语言表现的理论是索绪尔的语言/言语理论的翻版。为此,论证了索绪尔认为研究“言语”是有必要的,并阐释了索氏的语言/言语理论与乔氏的语言能力/语言表现理论的主要区别。关键词:索绪尔; 乔姆斯基; 语言; 语言能力; 社会语言学

瑞士语言学家费尔迪南·德·索绪尔(Ferdinand de Saussure)曾将语言划分为 langue和parole两部分(中文中通常将其译为“语言”和“言语”)。索绪尔在长达一个世纪的岁月中,一直没有被人们忘记,这是因为他对语言学的研究做出了很大贡献。他的语言/言语划分为许多语言学家所推崇。一些人甚至认为,这一划分是索绪尔语言学天才的体现。近年来,国际上一些社会语言学家发起了对索绪尔理论的批判,索氏的语言/言语理论首当其冲。批评者们还表示:乔姆斯基的语言能力/语言表现的理论不过是索绪尔的语言/言语理论的翻版。笔者认为这些意见可以商榷,故写下此文,为索绪尔作一点辩解。

一、关于研究“言语”的必要性

2009年,南京大学的徐大明教授在一篇文章中说:“索绪尔还曾经指出:‘语言’属于社会,而‘言语’属于个人,是个别的、具体的表现。虽然没有见到过索绪尔关于‘语言’和‘言语’的关系的进一步论证,但是知道他强调研究‘语言’的重要性,却从没有提出过研究‘言语’的必要性。”[1](P91)

关于这个问题,索绪尔曾有如下论述:“The study of language thus comprises two parts.The essential part takes for its object the language itself,which is social in its essence and independent of the individual.This is a purely psychological study.The subsidiary part takes as its object of study the individual part of language,which means speech,including phonation.This is a psycho - physical study.”[2](P19)很明显,索绪尔的看法是:对“言语”的研究是语言研究的一部分,虽说不是主要的部分。

在谈“语言”的重要性时,索绪尔曾说:“对这些整体语言作了研究和观察,语言学家就能够抽象出一般的特征来,保有一切看似基本而普遍的方面,摈弃特殊和偶然之物。这样,他会以一整套抽象之物而告终,那就是整体语言。……然而,还有个体语言需要关注,因为所产生的一般现象显然是聚集了与个体相涉的一切。我们继而必须观察在个体身上群体语言是如何运作的”[3](P10)。最后一句中的“必须”二字,就证明了他认为研究“言语”也是必要的。

徐教授写道:“语言是‘有序异质体’(Weinreich et al,1968),这一社会语言学的假设正在被越来越多的研究成果所证实。为了追求对语言是个同质体的认识所采取的简化性措施,如共时/历时视角的分裂、语言/言语的划分,回避性措施如语言能力/语言表现,均无法面对变化无穷的语言现实。”[1](P98)

索绪尔确实说过这样的话:“由群体语言构成的全部是无法分类的,因为不具备同质的统一性。”[3](P108)索绪尔此处所说的“群体语言”等于整体语言和个体语言的和,即langue+parole。这句话似乎证明了他没有认识到“言语”的整体是“有序”的。但是,他紧跟着便说:“不必据此作出结论,说在整体语言学中,决不该瞥一眼个体语言的语言学。”[3](108)由此可见,索绪尔还是比较谨慎的,并未声称研究“言语”毫无意义。

1996年,在日内瓦大学附近的索绪尔府邸的橘园里,人们找到了索绪尔的一批手稿。后来学者们将这部手稿整理出版,称为《普通语言学读本》,简称《读本》。在介绍这个《读本》时,我国学者张延飞和张绍杰说过:“在索绪尔看来,langue和parole同等重要。他没有进一步研究parole,不是因为他重langue轻parole,而是因为他的突然病逝,当然,这也并不是无据可查。在《读本》中,parole的重要性是显而易见的”[4](P163)。

我国学者屠友祥也曾以译者按语的形式说过,索绪尔曾许诺要在其讲课中讲述“个体语言的语言学”,但“后因去世而未果”[3](P10)。

二、与乔姆斯基理论的异同

徐大明教授文章的主旨是介绍美国语言学家格雷戈里· 盖伊(Gregory R.Guy)教授的一篇题为“Post-Saussurean linguistics:Toward an integrated theory of language”的文章的观点。很明显,徐教授本人也持同样观点。二位都认为乔姆斯基对linguistic competence和 linguistic performance的划分源自索绪尔对langue和parole的划分。徐教授写道:“通过盖伊的分析,可以看到语言能力/语言表现的分界理论不过是索绪尔的语言/言语的分界理论的翻版。”[1](P88)

盖伊教授的看法是:索绪尔和乔姆斯基的共同点在于:二者都把语言分成可变的和不变的两部分,而且都只鼓励研究他们认为不变的那部分。而语言其实不包含不变的部分,因此两人都是错误的,其错误如出一辙[5](P1~24)。

确实有一些学者认为,乔姆斯基创造“语言能力”、“语言表现”这两个术语时,目的在于取代索绪尔的“语言”、“言语”这一对术语[6](P17)。正因为如此,乔氏采用了类似的二分手法。即使这些学者的看法是对的,这两种分界理论在实质上也很不相同;其不同主要体现在索绪尔的“语言”和乔姆斯基的“语言能力”这两个概念之间。

根据Wade Baskin的英译本,索绪尔曾这样解释“语言”的涵义:“But what is language[langue]?It is not to be confused with human speech[langage],of which it is only a definite part,though certainly an essential one.It is both a social product of the faculty of speech and a collection of necessary conventions that have been adopted by a social body to permit individuals to exercise that faculty.”[7](P22)这段话的意思是:“语言”既是言语能力的产物,又是一套规约;这套规约为一个社会所采用,使得个人可依照它们来说话。第三次讲授语言学课程时,索绪尔明白地说,他所说的“语言”就是“社会的约定俗成”[2](P108)。

索绪尔对语言/言语的划分并没有错。前者指的是“规范”和“约定”;后者指的是实际的语言表现。例如汉语中“质量”一词的读音,规范是/zhìliàng/。可是,实际上广东不少人将其说成“剂量”、“极亮”,在别的省份有人将其说成“指亮”。这些和正确的发音一起,构成整体的“言语”(parole)。

乔姆斯基对语言能力/语言表现的划分是否反映客观世界之实际,现在还不得而知。乔氏的“语言能力”是指人的脑子里的一种天生的内在的语言机制,其运作是依据所谓的“普遍语法”(UG)来进行的。按照乔姆斯基的定义,UG是一个包含原则、条件和规则的系统;这些原则、条件和规则构成所有人类语言的元素和特性,是人类语言的精髓[8](P29)。在过去数十年当中,乔氏理论的具体内容变化很大,但是这一哲学思想或理论基础却始终未变[9](P7)。与索氏所说的“langue”(社会规约)大不相同的是,没有人能意识到乔氏所说的“普遍语法”的存在。乔姆斯基及其追随者探索了半个世纪,企图找出这样一种“普遍语法”,迄今亦未成功。可以说,这种“普遍语法”即使存在,也不是社会的规约,而只是生物体的机能的运作规律。因此,乔姆斯基的语言能力/语言表现的理论和索绪尔的语言/言语理论是完全不同性质的理论。这点已有中国学者指出,例如石定栩就说过:“乔姆斯基所说的语言能力,是普遍语法的实际体现,即所谓的I-语言,这与索绪尔理论中的langue 有着质的差别”[9](P11)。

虽然索绪尔和乔姆斯基都不对实际使用中的语言的现象很感兴趣,但索氏的理论比乔氏的理论距离徐大明教授所研究的社会语言学要近得多。索绪尔说:“整体语言是社会产物,但不同的社会不拥有同样的整体语言。”[3](P10)意思是说,他所说的“语言”,是因具体语言(甚至方言)种类而异的;因此,其“同质”或“不变”只是有限的、相对的。具体的例子俯拾皆是,例如,普通话里是不可以使用“先”字来代替“才”字的;但是,在广东白话里,这样的句子很正常:“到这时,我先知道:他根本就不打算来”。

事实上,即使是同一个社会的“语言”,也是可以变化的。因为只要大家接受,规约总是可以改变的。在汉语中,从前人们尊称谈话的对方为“足下”,现在已经没有人这么说了,表示尊敬的称呼就是用“您”来代替。从“足下”到“您”的词语更替,就是“语言”随时间变化的一个例子。

反观乔姆斯基所说的“语言能力”,它与语言的具体种类无关,而且不因人种或历史时期而变化;他的语言学理论更接近生物属性的描写。事实上,乔姆斯基将他自己研究的语言学称为“生物语言学”,而且还声称我们可以从本质上把语言看作一种人类的身体器官[10](P114)。

索绪尔所说的langue,包括语音、语法(其中包括句法)、词汇等诸多方面的社会规约;而乔姆斯基的Universal Grammar则只是关于句法的规则。二者所应用的领域不完全一致。

与乔姆斯基不同,索绪尔强调后天的因素对于语言的重要性。他说:“Finally,in support of giving linguistic structure pride of place in our study of language,there is this argu-ment:that,whether natural or not,the faculty of articulating words is put to use only by means of the linguistic instrument created and provided by society.”[2](P11)此处英译者 Roy Harris所说的 linguistic structure就是指 langue;而 linguistic instrument则是指social conventions。全句的意思是:“最后,为了在我们的语言研究中强调整体语言的重要性,我们必须提出这样的观点:不论人类说话的机能是否天生的,这种机能只有借助社会所创造并继续让大家使用的规约时,才能发挥功用。”这一段话反映了索绪尔的理论和乔姆斯基的理论具有本质上的差异。

三、结语

索绪尔把语言划分为语言/言语两部分是正确的。他没有说过语言不是变化的,也没有说过语言中的某一部分是不会变化的;相反,他说:“事实上,绝对的不变性是不存在的;语言的任何部分都会发生变化”[11](P194)。毋庸讳言,他曾经说过:“我谋求的就是整体语言研究。”[3](P108)但是请记住,索绪尔生活的时代距今已有一个世纪以上。在那个年代,语言学家们对于规范的语言的研究还很不充分,无暇顾及语言变异与变化。以索氏之科学天赋,他是不会想象不到,在整体的“个体语言”背后还是隐藏着一些规律的。但是,在那个历史阶段,他们只能“望洋兴叹”,把浩瀚如海的“个体语言”语料暂时看作无序的异质体。作为今人,我们应该理解他们的无奈。索绪尔的语言/言语划分是从实际出发进行的,而乔姆斯基的语言能力/语言表现的划分则完全是从主观出发而进行的。人们没有理由为某一与索绪尔的理论似是而非的理论而指责索绪尔。

[1] 徐大明.语言研究的科学化[A].社会语言学研究[C].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2] Saussure F de.Course in General Linguistics[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01.

[3] 索绪尔.索绪尔第三次普通语言学教程[M].上海:世纪出版集团/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

[4] 张延飞,张绍杰.索绪尔语言哲学思想中几个核心概念的比较与诠释——读索绪尔《普通语言学读本》[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5).

[5] Guy R Gregory.Post-Saussurean linguistics:Towards an integrated theory of language[A].Meyerhoff M(ed.).(N)WAVES and MEANS:A selection of papers from NWAVE 24(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Working Papers in Linguistics 3:1)[Z],1996.

[6] 石定栩.乔姆斯基的形式句法——历史进程与最新理论[M].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2.

[7] 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北京:九州出版社,2007.

[8] Chomsky N.Reflections on Language[M].London:Temple Smith,1976.

[9] 石定栩.生成转换语法的理论基础[J].外国语,2007,(4).

[10] 乔姆斯基.如何看待今天的生物语言学方案[J].语言科学,2010,(3).

[11] 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Abstract:XU Da-ming and Gregory Guy censured Saussure for his dichotomy of langue and parole.They think Saussure mistakenly considered studying the latter unnecessary.They also incriminated Saussure with the emergence of Chomsky's dichotomous theory of linguistic competence/performance.It is proved that Saussure deemed studying parole necessary and the major differences between the Saussurean and Chomskyan theories are expounded.

Key words:Saussure;Chomsky;language;linguistic competence;sociolinguistics

An Attempt to Defend Saussurean Langue/Parole Theory:A Discussion with Prof.XU Da-ming and Prof.Guy

XUE Ning-di
(South China Business College,Guangdong University of Foreign Studies,Guangzhou,Guangdong 510545,China)

H0-0

A

1674-0297(2011)04-0121-03

2011-01-14

薛宁地(1955-),男,湖南长沙人,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南国商学院英语语言文化系副教授,主要从事语言学、翻译理论和英语教学研究。

(责任编辑:张 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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