产业结构调整的发展思路应逐渐淡出※——兼谈农业结构调整问题

孙宝强

（中共深圳市龙岗区委，广东 深圳 518172）

在经济管理实践中，“产业结构调整”是我国政府长期采用的发展思路。在各省市区“十二五”规划中，“调整产业结构”是不少省市的重头戏；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制定的2011版《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也将出台。国家和地方历年《产业结构调整指导目录》将产业项目分为鼓励类、限制类和淘汰类，通过政策引导产业项目建设。政府在农业领域也采用了类似做法，不少地方政府主导甚至强制推行了农业产业结构调整。但是，从理论来看，这种发展思路存在严重的缺陷；从实践来看，这种发展思路的效果很不理想，应当逐渐淡出，改为价值链或产业价值链升级思路。

一、产业结构调整发展思路在理论上滞后

我国经济发展过程中的政府主导特征相当突出，实行类似日本的赶超型产业政策，其首要目的就是加快产业结构调整升级，较快见效果的做法是引进较为先进的产业类型，弥补一个地区的产业欠缺，在三次产业增加值比重、劳动力就业比重、高新技术产业产值比重等指标方面得到优化，使一个地区的经济数字得到装饰和美化。例如，一个地区生产总值为100亿元的县，在引入一个汽车整车组装项目后，当然在经济指标上明显地得到优化，但经济效益来源的类型未必变化，因为组装依旧是依靠榨取简单劳动剩余价值。对政府经济管理工作来说，产业结构思路调整容易操作，无非是引进增量与改造存量，例如设置产业发展扶持资金、奖励政策可以较快地引导一类产业的发展。但是，产业结构调整的思路是滞后的，主要有四个方面的理论缺陷。

（一）指导理论滞后。产业结构调整的发展思路是古典经济增长理论指引下的产物，是在世界经济相对封闭的状态下一个国家和地区加快“经济增长”的思路。这种思路强调的是依靠增加生产要素投入，如人力、资本的投入来实现经济在数量上的扩张，结果是经济增长而非经济发展。其理论依据是依据古典经济理论得出的“哈罗德－多马经济增长模型”（Harrod-Domarmodel），这一模型强调的是资本增加对经济增长的作用，意在通过高投资拉动经济增长。但哈多马模型假设的“资本——产出比不变”、“储蓄能够有效地转化为投资”等前提条件在现实中并不具备，这一模型在发展中国家的实践被证明是错误的。关于这一点，世界银行的经济学家威廉·伊斯特利有详细的论述[1]。

（三）测量指标滞后。产业结构调整思路中测量的是地区生产总值、三次产业增加值比重、高新技术产品产值比重、劳动力就业比重等，这些指标只有表面上的意义，因为这些指标没有准确地反映出经济效益的提高或者说是经济发展方式的转变情况。比如，同样的生产总值消耗的资源未必一样，不能简单地比较产值，而不比较效益；三次产业比重状况并不能衡量出产业层次的高低，因为产值比重高未必产业密度高，单位面积产值未必高。目前，中国绝大部分工业进行的是组装，有些产业是披着科技马甲的伪高科技。例如，我国有些地方多年来说是发展现代装备制造业，其实他们只是在做些铸、锻、金属加工等粗活，至于现代装备的心脏——数控部分，则完全从国外进口。

需要特别说明的是数量众多的高新科技企业。截至2007年底，全国高新技术企业总数共56047家，实现产值22109.9亿元。从表面上看它们在引领中国工业向高水平进步，但名不副实者居多，至少有五成已通过高新技术认定的企业靠虚假材料“操作”上去，以享受极为优惠的税收减免。2009年3月起，财政部牵头，审计、税务等部门配合，对北京、上海、广东、江苏等地116家高新技术企业抽查发现，有85户不符合条件，不合格率高达73%，其享受的税收优惠达到36.31亿元[2]。

（三）管理方式滞后。在产业结构调整思路下，政府经济管理部门奉行的是分钱导向，设置扶持或者奖励资金来引导产业，通过政策扶持其认定的先进产业。其前提是政府部门能够清楚地掌握产业发展动向，并能够严格依法依规分配资金，但在信息不对称和有限理性的现实中，谁也做不到清晰掌握动态，合理分配资金也值得怀疑。在农业领域，政府往往通过政策补贴措施实现“缩粮田扩蔬菜”，有些地方不顾农民的选择，强制农民按照县乡镇政府意图种植某些作物。但由于政府不能掌握市场行情，效果往往欠佳，手段过激时还引发干群矛盾。

（四）政策措施滞后。为实现产业结构调整的目标，我国实行低利率、低要素价格的措施来保障新增产业的发展。例如，自1995年7月1日以来，中国人民银行制定的贷款基准利率基本上是呈下降趋势，1至3年贷款年利率从1995年的13.50%下降到2008年底的5.40%，直到2010年10月20日上调到5.60%；同期5年以上期限的贷款利率从15.30%到5.94%，2010年10月20日调整到6.14%。其他期限贷款利率调整情况类似。低要素价格表现为土地价格、煤炭价格、水价、电价不能反映资源稀缺和环境保护成本。这种低要素价格的政策大大降低了企业的资本成本，促使企业发展，但也是因为取得贷款容易，运用落后技术手段照样能够赢利，在客观上弱化了企业采用新技术的动力，引导把资金转移到重工业等资金密集、污染密集的产业上去。再说，低利率政策实际上是将储户存款的收益转移到了企业，对广大储户来说是不公平的。

二、产业结构调整发展思路的实践效果惨淡

从实践效果来看，产业结构调整的思路有成效，在较短时期内使得我国产业结构发展了较大变化：诸多产品产量居世界第一，三次产业增加值比重和就业比重指标正在向发达国家的比重靠拢；高新技术产业在不断扩张，企业的技术水平在不断提高。从经济效益和全球分工体系来看，这种模式的效果很不理想，至少有如下几个方面的问题。

（一）我国企业的产业价值链利润率很低。各地纷纷以土地、水、电、税收等政策优惠，加上低劳动力价格和银行低利率政策引进了一大批污染密集、资金密集的企业，各地建设了数量众多的加工组装企业，我国的企业处于为跨国企业打工卖苦力的状态，只能获取全部价值的10%左右，经济效益低下。我国经济增长主要是要素驱动而非技术进步驱动，自1979年以来，我国储蓄率和资本形成率一直维持在32%以上的高位。全要素生产率对经济增长的贡献率只有35.75%（陈娟，2009），远低于发达国家70%多的平均水平，我国的竞争力主要来自要素廉价而非质量提高与技术创新。2008年经济普查数据显示，制造业重镇东莞市的制造业的销售利润率仅有2.49%[3]。

（二）工业增加值率低下。工业增加值率是指在一定时期内工业增加值占工业总产值的比重，反映降低中间消耗的经济效益。增加值率是一个地区工业企业盈利能力和发展水平的综合体现，其增加值率高低直接决定着一个地区的发展水平和效益水平。实际上，工业增加值率低于30%，扣除税费后剩余很少，无法满足工人工资增长等需求，不能实现长期稳定的发展。当前中国工业增加值率仅为26.5%，只能为跨国企业卖硬苦力。世界发达国家的工业增加值率一般在35%以上，美国、德国等先进国家超过了40%[4]。

（三）劳动生产率低下。我国第二产业劳动生产率相当于美国的1/30、日本的1/18、法国的1/12和韩国的1/7（马凯，2004）。我国科技人员的劳动生产率不高，与台湾省相比还有相当大的差距：台湾新竹工业科技园的工业研究院有6000名科技人员，他们在美国专利系统申请的发明专利数量超过了大陆，当时大陆的R&D全时人数为116万人，居世界第一。我国科技人员多数集中在高等院校和科研院所，直接介入科技开发第一线的不足1/3，企业中从事研究与开发的人员仅占全部研究开发人才的28.6%，美国的这一指标为79.4%，日本和韩国的这一指标介于60.5%与63.7%之间。制造业重镇——广东省东莞的情况具有代表性，据2008年经济普查数据：在法人单位从业人员中，具有研究生及以上、大学本科、专科、高中、初中及以下学历的人员分别占0.39%、4.81%、9.79%、34.81%和50.2%。具有技术职称的人员323034人，占法人单位从业人员的7.04%，其中具有高级职称的人员占比仅有0.73%，高级技师占比仅有0.33%[3]。

（四）在重要产业领域失去控制权。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2009年发表的一篇研究报告指出，在中国已经开放的产业中,每个产业排名前5位的企业，几乎都已由外资所控制；中国28个主要产业中，外资在21个产业中拥有多数资产控制权。如玻璃行业,其中最大的5家企业全部已经合资；占全国产量80%以上的5家电梯生产厂家已有外商控股；18家国家定点家电企业中,11家与外商合资；化妆品行业被150家外资企业所控制,20%的医药行业在外资手中；汽车行业销售额的90%来自于国外品牌。根据国家工商总局的调查,我国的电脑操作系统、软包装产品、感光材料、子午线轮胎、手机等行业,外资均占有绝对垄断地位。而在轻工、化工、医药、机械、电子等行业,外资产品已占1/3以上的市场份额[5]。

（五）竞争环境不公平。目前我国的产业政策分布很广，全国各行业主管部门约有100项专项发展资金，地方政府也设置了各种名称的产业扶持或奖励资金。这些产业资金多数支持的是大企业或者在当地有发展优势的强势企业，企业取得了资金支持的同时也赢得了有关部门的关照与保护，损害了公平竞争的环境，诱导一些企业家将心思花在如何到政府部门寻觅优惠政策上，不利于企业经营管理。在农业领域，获得政府资金资助的往往是龙头企业，而不是迫切需要支持的农民合作社、专业协会等组织。

（六）经济发展的金融风险大。学者董登新（2010）认为，2003年至2007年工业化可以高度概括为“一主、两翼、三代表”，即“以工业化为主线，以汽车产业和房地产业为两翼，以高能耗、高污染、资源性工业为代表的产能高速扩张”。以“两高一资”行业为代表的“重工业”企业，几乎完全依靠银行庞大的信贷规模驱动，房地产业更是“钢铁+水泥”的集合体[6]。显然，依靠信贷来支撑钢铁等投资周期长的项目是有较高风险的，资金链条一旦断裂，影响相当严重。

（七）我国产品的国内市场占有率低。目前，充塞于中国市场的大多是洋品牌。计算机占75%，轿车占70%，摄像机占99%，化妆品占75%，传真机占98%，移动电话与电子设备占90%。这种显现表明，我国目前只能算是一个产品组装的大国，不算是制造业强国。在农产品领域，我国农产品贸易面临的市场竞争形势不容乐观，农产品竞争力呈下降趋势，诸多外国农产品占领了国内市场，对国内农产品企业构成巨大压力。

三、价值链和产业价值链升级思路的优势

产业沿着价值链升级或者沿着产业价值链升级是学术界较为认可的思路，这里分别予以论述。

（一）价值链升级思路的优势

产业链升级思路的内容是：在产业层面，产业从工艺流程升级到产品升级再到功能升级最后到价值链升级；在企业层面，企业沿着低价无名牌（NBM）进占边缘市场升级到委托组装（OEA）再升级到委托加工（OEM）与自主设计和加工（ODM）最后升级到自主品牌生产(OBM)的升线路升级。新加坡、韩国、我国香港、台湾都是这种升级思路下的成功案例，这种思路的优势有三个：

第一，指导思想先进。价值链或者产业价值链是在经济全球化背景下，产品分工体系片段化的状态下的升级思路，其依据是内生的增长理论，即依靠效率的提高和技术进步来实现经济效益增长，不再延续依靠要素投入来获取经济增长的思路，这显然符合我国“十二五”时期的经济发展要求。

第二，市场机制得到充分发挥。企业是市场经济活动的主体，政府只是环境的创造和维护者。在价值链或产业价值链升级思路下，企业沿着本产业价值链不断攀升，不同产业的企业可以组合成为产业价值链，获得共赢。企业不必再想方设法获取扶持政策和资金，政府的管制相应减轻，企业的主体地位得到体现。

第三，政府职能得以转变。在产业链或产业价值链升级思路下，政府的主要经济职能在于两个方面：第一，出台公平竞争的法规和产业政策，维护公平竞争的市场环境，保护知识产权，激发民间投资。第二，培养产业发展所需人才，为人才营造良好环境。J.Megan Greene对台湾知识经济发展的研究表明，在台湾知识经济的起步阶段，台湾通过科学教育对人力资本的巨大投资发挥了最重要的作用，包括采取多种措施扭转知识匮乏状态，开展科学技术教育，建设技术研究和开发机构等[7]。

（二）产业价值链升级思路的优势

产业价值链升级主要是不同产业之间的有机组合，实现价值增殖和价值分配，实现原有产业总体价值增长。产业价值链研究的核心集中在价值创造过程和价值分配问题，以及价值分配与价值创造的关系。产业价值链的特点是，突破了价值链的企业束缚，寻求价值活动最优的组合方式，最大限度地获取产业结构本身可能带来的绩效。产业价值链把价值链的概念延伸到产业总体范围内，合理的交换和配置资源，优化和协调价值获得，从而获得总体最大的价值，侧重于从更高和更宏观的层面上寻求资源和活动的融合。

四、价值链或产业价值链升级的实施

应该客观地看到，实行产业结构调整的发展思路是在我国经济在传统社会阶段、准备起飞和起飞阶段的可行思路，但应该限于前述三个阶段实施。当经济已经起飞，逐渐走向成熟阶段、大众消费阶段时期，就不宜长期采用这一思路。价值链和产业价值链升级思路是先进的，在具体实施中需要做好六个方面的工作：

（一）破除实际存在的等级制度，实现各种职业之间的待遇平等

一是逐步建立各种职业之间从业人员的社会保险（医疗、养老、工伤、失业、生育保险）统一标准，推进公务车、经济适用房政策改革，实现各种职业的收入公开化、趋同化。二是建立科研创新奖励政策，吸引人才从事工业、从事技术研究开发工作，改变关键技术、知识产权的对外依赖。三是最终建设一个以平等为核心价值的公民社会，各类职业之间政治待遇平等、工资待遇与实际付出相匹配。

（二）树立实业兴国观念，实施科技创新导向战略

一是修订高新科技企业评定标准，按国际常用标准来制定。二是取消高新科技企业在人才、土地、融资、税收等方面优惠政策，节省下来的经费作为企业科研经费补助、高级人才补助等有助于形成知识成果的行动。三是改部门评审为独立技术机构评审，由国际一流的技术中介组织来主导评审。

（三）深化行政管理体制改革，扭转重数量扩长的趋势

一是转变政府干预微观经济的思想。只有在事实已能明确地证明应用市场机制的代价确实比政府干预的代价更高时，才应选择政府干预，并在其运作过程中始终保持对干预本身的约束与控制。二是改变以GDP论英雄的干部考核制度，各省直辖市自治区及以下行政区不再统计、比较GDP。美国等大国的州（相当于我国的省级单位）不核算和比较GDP，仅统计居民收入。从统计学上讲，省市统计这一指标也不科学，因为省市间货物的进出会产生重复统计的问题。三是评价各级政府部门的指标应以依法行政为指南，以提供公共产品和服务为重点，以环境、治安、交通、就医、入学等社会项目为主要指标，可尝试引入卓越绩效管理模式等国际上高度认可的评估模式，引入第三方机构来评估政府工作。四是进一步简化行政审批，放宽市场准入条件。

（四）压缩产业资金，构建公平竞争环境

一是要下决心改变部门分钱促发展模式，取消除环保等公益项目外的各级各类产业扶持、引导资金。二是改善经济发展的制度环境，改革现行增值税制度，消除不利于民间投资的弹簧门、玻璃门，促进创造财富的源泉充分涌动。三是完善公平竞争的法规和产业政策，维护打击制假售假等妨碍公平竞争的行为。

（五）推动职业教育发展，培养服务产业发展的高技能人才

一是运用市场经济手段，引导资源向职业教育资源，促进职业教育健康发展；二是完善企业和职业学院联合培养技术人才的机制，确保合作双方取得共赢；三是走“引进来”和“走出去”相结合的路子，选派技术人才出国深造，并引进具有创新能力的研究机构；四是实施职业教育名师工程，中央财政出资资助职业教育名师，真正形成尊重职业教育、技术人才的氛围。

（六）注重品牌建设，提高产品竞争力

一是严格知识产权保护，鼓励技术创新和基础理论创新，真正形成尊重创新、保护创新的氛围和环境；二是加快公共技术平台建设，实施平台共享，充分发挥有限资源的作用；三是在农业领域引导农民成立行业协会组织，增强信誉意识，共建品牌，共享收益。

[1]威廉·伊斯特利.在增长的迷雾中求索[M].北京：中信出版社，2005：26-28.

[21]周琼、杨艾莉.科技部官员称至少五成高新企业受减税利诱造假[J].新世纪周刊,2010-08-02.

[3]潘绍俊.破烂回收加工最易挣钱[N],东莞日报,2010-05-13(A21).

[4]新华社记者.“十二五”工业核心是提高增加值率[N],东方早报,2010-10-10.

[5]陈荣耀.进口替代Ⅲ期与中国产业升级[J].社会科学.2009（4）42-43.

[6]董登新.解密“重工业化”与“大城市化”[N],南方都市报,2010-10-15.

[7]J.Megan Greene.Taiwan’s knowledge-based economy-A historicalperspectiveon highereducaition,manpower planningand economic development,Robert and J.Megan Greene.:Taiwan in the 21stcentyry,Routledge,2007.p14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