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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扯淡歌》中的民众意识倾向和民众历史观

2011-08-15朱文广贾庆军

天中学刊 2011年1期
关键词:上党历史观民众

朱文广,贾庆军

(1.长治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管理系,山西 长治 046011;2.宁波大学 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扯淡歌》中的民众意识倾向和民众历史观

朱文广1,贾庆军2

(1.长治学院 历史文化与旅游管理系,山西 长治 046011;2.宁波大学 人文与传媒学院,浙江 宁波 315211)

嵇永仁的《扯淡歌》作为一种南来上层知识分子的文化载体,在与北方赛社及基层民众结合后,具有了表现中国基层民众意识倾向的功能。在历史观方面,《扯淡歌》反映了上党乃至中国基层民众尚处于半自觉状态的历史观:对历史人事的评价带有明显的主流思想特点;对农民起义持反感贬视的态度;能客观看待历史人物与事件;充斥着超然、不满与农本意识的结合,从而形成了一个复杂有趣的思想体系。

《扯淡歌》;上党;赛社;民众意识倾向;民众历史观

赛社作为一种祭祀神灵的仪式,古已有之,但如今却渐渐衰微。近年来,随着民间文化成为学术界、政府新的关注热点,它又重新回归到了人们的视野之中。上党是山西赛社比较繁荣的代表地区之一,这里保留了大量有关赛社的研究资料。1999年出版的《上党傩文化与祭祀戏剧》一书,是目前为止最全的资料汇编。2006年,“赛社—乐户文化国际学术研讨会”成功举办,并出版了论文集。时至今日,随着新资料的进一步发现,对上党乃至山西赛社的研究正步步深入。

上党赛社的主要参与者、组织者是当地乐户及农民,属于社会的最基层。农民自不待言,乐户虽是官身,但其社会地位尚低于普通农民。因而,赛社所反映的应是最基层民众的思想意识①。鉴于民众意识体系庞杂,资料众多,本文仅以上党队戏剧本中的前行词《扯淡歌》②为中心,管窥上党地区基层民众的历史观。

一、《扯淡歌》概述

《扯淡歌》并非民间首创,原作者是清代的嵇永仁(1627~1678年),字留山,别号抱犊山农,无锡人,曾为闽浙总督范承谟幕僚,三藩之乱时与范一起被耿精忠所捕,三年不降,后闻范承谟遇害而自缢身忘。嵇永仁在狱中借屈原《离骚》之意,创作了四个一折短剧,即《续离骚》。《扯淡歌》即《刘国师教习扯淡歌》为第一折,写明代刘基致仕后在家中与张三丰对酌,命弟子唱其所作《扯淡歌》助兴。按嵇永仁引语言:“忠孝节义,非情深者莫能解耳。屈大夫行吟泽畔,忧愁忧思而骚。作语曰:‘歌哭笑骂,皆是文章。仆辈遭此陆沉,天昏地惨,性命既轻,真情于是乎发,真文于是乎生。虽填词不可抗骚,而续其牢骚之遗意,未始非楚些别调云。’”[1]1由此可见,此文并非嵇永仁真正看破红尘所作,乃是满腔愤怒之文。作者虽然有看透历代兴衰成败的觉悟,与元朝礼部尚书张养浩在《山坡羊·潼关怀古》中“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兴,百姓苦;亡,百姓苦”[2]95的感慨异曲同工,却仍选择了以死效忠清朝③。我们以旁人几首评价之诗,可见其本质:

范承谟“又口拈一绝”云:“叶镜尘蒙业海遥,劳人空染泣鲛绡。却听三棒渔阳鼓,胜似焚香读楚骚。”

会稽王龙光“读续离骚”诗云:“缘情舒愤道心生,舌底青莲金石鸣。鬼佛仙儒浑作戏,哭歌笑骂漫成声。骚坛即席逢中散,警世当场快屈平。此去吴门纸价重,周郎不数旧闻名。”

又榕城林可栋“次韵”诗云:“往事关情豪气生,悬崖激水自为鸣。歌来喧寂皆空相,哭到凄凉总失声。古佛拈花惟有笑,书生愤世意难平。流传词话描摹笔,杯酒消磨千载名。”

云间沈上章“次韵”诗又云:“未尽颠危已达生,午钟晨角夜猿鸣。牢骚不洒黄金泪,慷慨犹歌白雪声。赋比三都才独重,词雄七发病堪平。怜君夙有如椽笔,浪掷旗亭酒社名。”[1]34

这几首诗均充满着对作者深深的同情,也同时道出了这几人均认为《续离骚》乃嵇永仁悲愤无奈之作,而非逍遥世外。其中又以范承谟之诗最为可信。“劳人空染泣鲛绡”、“书生愤世意难平”、“牢骚不酒黄金泪,慷慨犹歌白雪声”几句,将作者的真实感受表露无遗。然而,这并不代表基层民众也有着作者的感慨。《续离骚》原文先以炭书,后被闽人林能录下收藏。20年后,《续离骚》被嵇永仁之子曾筠从林能女婿潘宗祉手中得到,方才刻印行世。其中,《扯淡歌》更由江南传至北方,又传至上党,成为赛社乐户演出的必备曲目之一。现今发现的《扯淡歌》文本刊行时间是嘉庆十七年六月,距嵇永仁蒙难已约140年。这里有一个非常有意思的问题,就是四折杂剧本是一起刊行,但为何只有《扯淡歌》被选入了赛社表演的剧目之中?据笔者看来,这与其反映的民众倾向和民众历史观有关。

二、《扯淡歌》中的民众意识倾向和民众历史观

(一)《扯淡歌》中的民众意识倾向

嵇永仁虽然和农民乐户没有共同的经历与感触,但他的《扯淡歌》却具有明显的民众意识倾向。首先,从文字上看,此歌语言通俗易懂。这是民众能接受的前提,也是所有在民间广为流传的文化载体的共性。其次,从行文方式上看,此歌七言一句,能基本作到押韵合辙,朗朗上口。无论读、听都很轻松,甚至还能编成儿歌,插科打诨的意味浓厚,符合民众娱乐需要。单“扯淡”一词,便足以引人发笑,符合了迎神赛社喜庆意味浓厚的特点。再次,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扯淡歌》的内容与民众的思想有相融相合之处。毫无疑问,任何一种文化现象都有它内定的解读人群,只有双方在最本质的思考层面上达成共识,才能有机会结合到一起。《扯淡歌》作为一种来自于南方,处于北方经济文化圈之外的文化载体,作为一种出于官僚知识分子手中的上层精英作品,之所以能在山西上党这个北方地区得到认可,其根源就在于它迎合了这一地区的民众意识。而这种融合,不免就带上了一种南北合一、雅俗共赏,极具悖离色彩的特点。其中,《扯淡歌》所表达的民众历史观是一个我们应该重视的问题。

(二)《扯淡歌》中的历史观

一般而言,在史学理论著作中,尚未有基层民众的历史观这一称呼④。究其原因,恐怕在于其文化拥有量极其小,不能如名家大贤一般有自己完整的理论观点。然而,由于宋以后文化的下移⑤,经明清乃至近现代,基层农民的文化素质已渐有起色。再加上历代政府的宣传、各种戏剧曲艺娱乐形式的影响,基层民众对于历史有自己的看法并不奇怪。尽管这种看法可能是粗浅、片面甚至带有盲目的色彩,但我们却不能否认它的存在。已经发现的上党赛社文本资料及祭祀戏剧,无处不反映着农民自己尚处于半自觉状态的历史观与思维方式。我们认为,上党区域的基层民众历史观起码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1.对历史人事的评价带有明显的主流思想特点

虽然该文在每段文字后面几乎都要加一句“算来都是净扯淡”,但具体到某人某事,在忠奸善恶、是非对错的评价上,仍然保持着和官方主流思潮的一致。

文中对于许多传统意义上的忠义圣贤人物及其事迹,均持肯定观点,也在宣传着传统意义上的忠孝节义。如评伍子胥:“临潼会上伍子胥,举鼎千钧救主难。”如讲樊哙救主:“项庄项伯舞双锋,樊哙军中救主难。”如讲三国人物:“先主孙权共曹操,诸葛周瑜有神算。赵云军中抱太子,翼德一声喝桥断。赤壁鏊兵用火攻。破了曹兵一百万。”如评宋元明人事:“一汴二杭三闽广,宋朝太祖真龙现。先有赵普共曹彬,扶持太祖平江汉。真宗仁宗做皇帝,寇准韩琦定主难……岳飞父子统雄兵,只为黎民遭涂炭……宋祚崖州君臣散。只有忠臣文天祥,志不屈膝死不怨。”

此类观点,在赛社其他抄本、戏剧中也有体现。受政府引导和民间小说的影响,民众观念不可避免地带有官方主流意识,民间诸葛亮形象的神化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在清抄《唐乐星图》⑥中,保存了诸如杨宗保周台救驾、杨宗保取僧代卷、大战广武山、孔明火烧新野县、孔明火烧葫芦峪、大战长坂坡、孔明六出祁山、杨宗保招亲、诸葛亮祭风、龙虎殿三王定正、关大王义勇思金、关大王独赴单刀会、古城聚义、保鸾驾八虎出幽州、杨六郎铜台破天门阵、二十八宿擒王莽、脚踏鸿门会、拂尘子讲仁义礼精信、岳飞征南等民间演义故事,是这一现象的又一佐证。同样,对于传统意识中的奸臣贼子,《扯淡歌》则予以鞭笞。如:“李斯赵高起奸心,又把秦朝纲纪乱,南通五岭北筑城,东填大海人人怨”,把秦朝灭亡归罪于二人;“王莽酒鸩平帝死,二十八宿昆阳乱,光武七岁走南阳,后赶贼臣是苏宪”,把王莽、苏宪定为奸人;“再说三国许多般,董卓专权天下乱”,将董卓说成专权者;“朱温三弑蕉兰殿”,将朱温说成以下犯上的逆臣;“秦桧朝中定计谋,三字害了忠良汉”,将秦桧说成害死岳飞的祸首。

2.对农民起义持反感贬视的态度

从根本上讲,民众对于战乱有着一种本能的恐慌。同时,在官府主流意识的影响下,他们并不能认清“起义”、“革命”的本质,而是一味地定义为“作乱”、“叛贼”。清末剪辫子与当初蓄辫子一样困难,康有为认为,中国“民智未开”而不可革命,共产主义的早期宣传活动并不顺畅,鲁迅笔下民众听说改朝换代所产生的迷惑,都有其内在的原因可循,以至于有极其偏激的人士认为中国人具有很强的“奴性”。这说明,并非只有官府仇视革命,贬低各朝起义军,发出“持犁黑手翻持笏,食肉朱唇却吃齑”哀叹的也不仅是上层知识分子。在上党赛社的资料中,我们看到这种貌似令人费解却又合情合理的现象。在这里,代表上层知识分子的嵇永仁与代表社会最基层的农民思想,居然有了一个奇异的融合。在《扯淡歌》中,涉及农民起义的有两处,均把农民起义当作了洪水猛兽。一处讲黄巢:“仁贵东征道他能,黄巢杀人八百万”,将黄巢比作杀人狂;一处讲宋江方腊:“外有宋江与方腊,内有蔡京与童贯”,将宋江方腊这些反抗官府的义军与蔡京童贯这样的奸臣并提。最新发现的赛社前行词“监斋”抄本,更将这一思想表露无疑。

按文中记载,“夫监斋者,出于在元顺帝在位。天下辛卯十一年,洪军造反,要夺州城府县。又抢良民,要谋天子大驾。今有少林寺,荣花富足。先抢少林,火焚寺院,却打泥胎,满寺僧人,一个不留。”方丈无奈,求得化身为烧火小僧的监斋神相助,那神出得门来,“门外一只脚踏了松山,一只脚踏在玉岭,大喊一声说道:‘洪军贼早退,若还不退,我杀下去,杀你来时有路去时无门。’洪军贼抬头一看,说道:‘天子有福,惊动天神下降。’那些洪军贼将红袍脱在田地,不战而自退。菩萨说:‘红军贼退了,跟我回寺。’来到山门外,身品教大,难以回转,立化在山门外边。长老禀于登丰县知县的知。知县打表临朝,奏于元顺帝。天子加封,封速封大悲紧那那香吉厨下监斋神。”⑦

这里,红军被描述成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贼”。这和《扯淡歌》一理相同,也与历代官方的言论不谋而合。《新唐书·列传第一百五十·逆臣(下)·黄巢传》记黄巢攻陈郡时讲:“巢自围之……人大饥,倚死墙堑,贼俘以食,日数千人乃办列百巨碓,糜骨皮于臼,并啖之。”[3]6462《明史·列传第一百九十七·流贼·张献忠李自成传》记李自成入西安后:“贼又编排甲,令五家差一贼,大纵淫掠,民不胜毒,缢死相望。”[4]7966评价张献忠则言:“献忠黄面长身虎颔,人号黄虎,性狡猾,嗜杀,一日不杀人,辄悒悒不乐。诡开科取士,集于青羊宫,尽杀之,笔墨成丘冢。坑成都民于中园。杀各卫籍军九十八万。”[4]7966农民运动的暴力问题,实际上是一个难以回避的问题。当底层被压迫者能纵情释放自己,成为别人命运主宰者的时候,人性中恶的一面便可能全面暴露。历代统治者诋毁农民起义的言辞,肯定会言过其实,但也全非无稽之谈。而像近现代太平天国运动、义和团运动等农民运动,都存在着滥杀无辜、罚恶过头的现象。

3.能客观看待历史人物与事件

《扯淡歌》中所讲人事,多有历史依据,其评判也大体符合事实。其中的一些评判显示出,基层民众的眼光并不亚于精英史学家的眼光,至少可以说二者有着相通之处。在中国历史文化发展的长河中,这种精英与通俗相结合的例子并非绝无仅有。比如元曲的兴盛,其前提条件正是因为蒙汉文化不同,导致科举之门关闭,民族等级政策使精英知识分子找不到出路,从而转向民间。或许,只有自以为是的文人遇到这种情况时,才能真正将自己与劳苦大众联系到一起。在《扯淡歌》与其他资料中,我们随处可见这种充满客观态度的真知灼见的见解。

如讲孔子说:“孔子三千徒弟子,陈蔡绝粮遭困厄”。把孔子的狼狈无奈说得淋漓尽致。《史记·孔子世家》载:“孔子適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末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5]1176可惜后人把孔子抬得过高,忽略了孔子的自嘲与无奈。而在《扯淡歌》中,绝无后世之人盲目抬高,将其视为圣人之举。

如评价秦始皇说:“至此一统秦始皇,天下人民才不乱。”一方面肯定了其统一天下的功绩,另一方面也说明了兼并战争带来的灾祸:“苏秦张仪并王剪,三人拨的天关转。”“范睢远交近攻谋,天下六国都侵遍。”而且指出秦暴政的后果:“南通五岭北筑城,东填大海人人怨。”这同司马迁的评价,现代史学界的认识,并无相悖之处。

如评价韩信、萧何、彭越:“萧何苦将韩信保,筑坛拜将定民乱。明修栈道渡陈仓,席卷三秦真好汉。九里山前只一阵,霸王自刎乌江岸。英雄彭越也遭诛,萧何又将韩信赚。十大功劳化为尘,未央宫里吃一剑。”一方面肯定了三人在楚汉之争中的功劳,却也对韩信被杀、彭越遭诛充满了嘲讽与同情。

如评价唐太宗:“再说神尧唐太宗,世民立政龙虎殿。李密绝粮金塘城,世充洛阳城池陷。茂功敬请秦叔宝,美良川下曾跳涧。”一方面肯定了其平灭割据势力的功劳,另一方面也说了他被尉迟恭所迫的窘境。在晋东南民间,这种对唐太宗的两面性评价并不稀奇。此地赛社将其封为蝗皇⑧,赞扬了其为民吞食飞蝗的功劳,行赛时大举祭祀。同时在队戏《秦王》⑨李世民角单中又将李世民被李密抓住后屈膝讨饶、献媚讨好及脱身后怀恨在心,不肯接纳李密降唐并必致其于死地的丑事写得惟妙惟肖。

文中讲李世民向李密求饶:“跪金殿听我诉告,奏叔父万岁知道。头一阵杀败王世充,喜得胜回营急报。遮日月呐喊摇旗,惊天地锣鸣鼓敲。若问儿放箭射瓶,射宝瓶并不知道……告叔父暂息雷霆,听侄子(列)略表前因。我只为出国打违(围),北邙山走马放茑(鹰)。我怎敢射你旺气?我怎敢射你旺气……软弱秦王忙下跪,上告叔父仔细听……叔父不解其中意,道我侄子有反心……高抬贵手宽恩占,且放侄子归大秦。”[6]235

在李密被王世充打败去投唐朝时,李世民坚决不纳,并骂道:“泼骂李密不害羞,三烦(番)两次称故友。唐朝只管三十六,不希(稀)罕驴占头。”[6]239在李密死后,又道:“众将官,李密已死,尸首不倒,每人拿一张弓三支箭射来。”[6]240

再如评元朝灭宋,明朝灭元,“大元太祖领雄兵,世祖兴兵也不善。一赶金人至北塞,宋祚崖州君臣散。只有忠臣文天祥,志不屈膝死不怨,后来大明取大元,天下丰登民不乱。”一方面对蒙古入主中原并无狭隘的民族主义,将元朝攻宋与文天祥放在一起,并未有明显地赞彼仇此,另一方面也肯定了明朝一统的作用。

4.充满着超然、不满、农本意识的结合

《扯淡歌》所表达的另外一种极具思想悖离特色的历史观,就是对于历史的看法,既充满了道家的飘逸与觉悟,却又透露出明显的不满与农本思想。

自东汉起,道教开始在中国大地传播,而道家思想的产生已有很长的历史。二者虽不同,却有着相互渗透的关系。就目前发现的赛社资料来看,上党地区行赛时是把道教神作为主体来供奉的。现在发现的光绪八年赛社《排神簿》共计供神99位,其中道教神达到了55名,佛教神仅有7名。这样,我们有理由相信,在接受道教神祗的同时,道家道教的思想影响了当地民众是完全可能的,这为《扯淡歌》的融入创造了很好的条件。因而,《扯淡歌》所表现的道家超脱思想,也正是农民思想的反映。如该文起始为:“老汉闲来无事干,闷向窗前观通鉴。古今世事多参遍,兴亡成败多少人,治国功勋经百战。安邦名士计千条,北邙山上无打算。争名夺利一场空,原来都是净扯淡。老汉闲来无事干,胡诌几句将人劝。作了一篇扯淡歌,遗下留于后人看。”讲三皇五帝:“自从三皇五帝起,算来也是净扯淡。尧舜禹汤并桀纣,文王武王周公旦。渭水河边姜太公,垂钓只用七尺线。扶立周朝八百秋,算来也是净扯淡。”讲春秋:“看来春秋这伙人,算来也是净扯淡。”评秦朝:“嬴政死在沙丘城,鲍鱼混杂净扯淡。”评西汉高祖君臣:“看了西汉这伙人,算来也是净扯淡。”评东汉:“说起东汉这伙人,算来也是净扯淡。”评诸葛亮:“七擒孟获真罕见,算来也是净扯淡。”最后总结历史人事是:“我劝世间扯淡人,我也跟着去扯淡。清晨起来直到晚,天明起来又扯淡。争得钱财过北斗,临死拿得哪一件。冷了问我要衣穿,饥了问我要吃饭。有人识破《扯淡歌》,每日拍手笑呵呵。遇着作乐且作乐,得高歌处且高歌。古今兴废苦奔波,一总编成《扯淡歌》。”

此文将各朝各代的名人大事一并讲出,最后却都以“净扯淡”来概括,真是谈笑中王侯将相均为尘土,一种看破世间百态、功名成败的道家超然意味跃然纸上。

那么,这种超然仅仅是道家道教思想的影响吗?我们认为,还有其他的原因。

第一,文人受创后极度失落的心理与农民阿 Q心理的结合。从文中看来,无论三皇五帝,还是帝王将相、忠奸贤愚,歌中统统认为是扯淡。实际上,这就是人们常说的那种“吃不着葡萄说葡萄酸”的心理。在中国历史上,此类例子不胜枚举,凡是批判性极强的作品,多是文人不得志之作,譬如《史记》之比于《汉书》,《红楼梦》前八十回之比于高鄂所补后四十回,江淹入仕前的批判现实主义风格及其得志后的“江郎才尽”现象,无一不是如此。即使在现代社会,仍不乏有这样的思想。对于富贵者,如果落在自己头上,则引以为自豪,如果落在他人头上,则或多或少地盼着他人倒霉,也就是现在通常所说的“仇富”心理。在《扯淡歌》中,嵇永仁悲愤莫名,将得不到的东西斥为“扯淡”,这正符合了道家隐逸于世的思想。大凡乱世,隐世者也就特别多,如《后汉书》专列《逸民列传》、魏晋风度的出现,都和当时政治环境黑暗,正直的士人无法按自己意愿改造社会有关。

第二,农本社会下一种集体意识,即“民以食为天”思想的反映。在中国古代民间故事中,有穷人虽只有窝窝头却能渡过饥荒,而富人家虽财无数却活活饿死的案例。从帝王至农民本身,都不自觉地把“农本”思想作为评价事物的标准。汉景帝的重农诏书曰:“农,天下之本也。黄金珠玉,饥不可食,寒不可衣,以为币用,不识其始终。”[7]27“人生在世,吃喝二事”的谚语,在民间识宝故事中,农民眼中的宝物多是金牛、金谷穗等,都昭示着这一问题。《扯淡歌》中最后几句“我劝世间扯淡人,我也跟着去扯淡。清晨起来直到晚,天明起来又扯淡。争得钱财过北斗,临死拿得哪一件。冷了问我要衣穿,饥了问我要吃饭。”同样阐述了这一集体意识。功名利禄,只是尘土,不能当饭吃,不能当衣穿,死后不能带走,充满了质朴的超然思想。

总之,《扯淡歌》作为一种南来上层知识分子的文化载体,与北方迎神赛社及基层民众结合,即使偶然,也因其内涵使其有了必然的可能。这使得《扯淡歌》具有了表现中国基层民众意识倾向的功能。在历史观方面,它反映了上党乃至中国基层民众尚处于半自觉状态的历史观:对历史人事的评价带有明显的主流思想特点;对农民起义持反感贬视的态度;能客观看待历史人物与事件;充斥着超然、不满与农本意识的结合。所有这些,形成了一个复杂有趣的思想体系。

注释:

① 近年来的民俗、民间信仰、民间文学研究本质上关注的也是民众意识问题。侯杰的《中国民众宗教意识》、葛兆光的《中国思想史》、贾二强的《唐宋民间信仰》、乌丙安的《中国民间信仰》等著作均有相关论述。

② 本文所用《扯淡歌》为王双支所献队戏剧本,抄写时间为嘉庆十六年。《上党傩文化与祭祀》(寒声,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年)予以收录,与刊本《续离骚》原文相比,有倒文与脱文现象,当为传抄过程中失误所致。

③ 清雍正六年(1728年),嵇永仁家乡建“嵇永仁祠”,并有雍正帝御赐“忠节流芳”牌坊。

④ 即使现有的民俗学、民间信仰著作,似也未见这种说法。

⑤ 宋代是中国国民文化素质得到普遍提高的时代。这一时期,雕版印刷技术的进步,使得图书数量大大增加,这就给普通人识文断字创造了极有利的条件。《千字文》、《百家姓》等满足广大民众文化需求的书籍已在农村广泛传播(本观点根据王曾瑜2008年在陕西师范大学“西部大讲堂”上的讲座录音整理)。

⑥ 此处所列剧目以《戏友》1990年增刊《唐乐星图专号》为主。

⑦ 本文出自《民国十陆年十月初六日立秋前后行讲说古论有十论》(王金荣记)(抄本)。文中“洪军”、“洪军贼”、“红军”、“红军贼”均指元末的“红巾军”。

⑧ 蝗皇,亦称蝗王,在上党区域一般指唐太宗。在京津冀鲁一带则常指刘猛将军。二者有时也被称为“虫王”。《贞观政要》记载:“贞观二年,京师旱,蝗虫大起。太宗入苑视禾,见蝗虫,掇数枚而咒曰:‘人以谷为命,而汝食之,是害于百姓。百姓有过,在予一人,尔其有灵,但当蚀我心,无害百姓。’将吞之,左右遽谏曰:‘恐成疾,不可。’太宗曰:‘所冀移灾朕躬,何疾之避?’遂吞之。”也正是因为他的这种勇气,民间才将其奉为“蝗皇”。晋东南一带蝗皇信仰比较普遍。

⑨ 《秦王》戏文出自《上党傩文化与祭祀戏剧》(寒声,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年),怀疑融合了北邙山、战洛阳、老君堂、金塘城、昆明驿、十羞李密等段落,《秦王》一名是编者所加。

[1]嵇永仁.续离骚[M].清刊本,东京大学东洋文化研究所双红堂文库(藏).

[2]石绍勋.元明散曲选[M].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1984.

[3]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4]张廷玉.明史[M].北京:中华书局,1975.

[5]张大可.史记新注[M].北京:华文出版社,2000.

[6]寒声.上党傩文化与祭祀戏剧[M].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9.

[7]班固.汉书[M].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

〔责任编辑 张彦群〕

The Mentality and Historical Opinion of Grassroots according to Song of Bullshit

ZHU Wen-guang, JIA-Qingjun

(1.Changzhi College, Changzhi Shanxi 046011, China; 2. Ningbo University, Ningbo Zhejiang 315211, China)

Ji yongren’s Song of bullshit embodies the Chinese grassroots mentality when it came from South China and combined with the North Saishe (sacrifice activities) and grassroots as a intellectual spirit’s carrier. Especially, Song of bullshit embodies grassroots semi-autopsychic historical opinion of Shangdang (Official is first) in China: Official opinions are highly expressed to appraise historical figures; Farmers’ revolutions are opposed and contempt; Historical figures and events are treated objectively;Integration among detachment, discontentment and farm-centered is found all over the song, which form a complex and interesting system of thought.

Song of bullshit; Shangdang; Saishe; people’s mentality tendency; people’s historical opinion

I206.2

:A

:1006-5261(2011)01-0104-05

2010-11-25

山西省社科联十一五规划重点课题(SSKLZDKT2009125);长治学院课题(2010)

朱文广(1973―),男,河北沧州人,讲师,硕士;贾庆军(1974―),男,河北望都人,副教授,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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