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李白文化现象的动态生成及现代转型
2011-08-15苏焘
苏 焘
(绵阳师范学院 新闻与传媒学院,四川 绵阳 621000)
论李白文化现象的动态生成及现代转型
苏 焘
(绵阳师范学院 新闻与传媒学院,四川 绵阳 621000)
“李白文化现象”意向世界的构筑,折射出传统文化心理图式的动态变化及其内蕴的“道”与“人”的深层矛盾,并成为李白文化现象延续和演进的内在动力。近代社会李白文化现象内涵的新变从侧面透露出传统民族心理结构的现代转型轨迹。与读解传统“李白精神”的当代意义不同,从文化心理学的角度对现代价值体系中的李白文化现象及其意义进行分析,有助于我们探讨现代化进程中的传统文化心理重构、文化意识的多元现状和潜在演进方向。
李白文化现象;文化心理学;传统社会;重构;现代性
从广义的文化学角度来说,李白文化现象当然是从属于传统文化的一种独特的“亚文化”现象,但从文化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李白文化现象则更是一种文化心理世界构筑的过程反映,其形成和演进都与特定社会和历史环境中人们的意识态度紧密相联。作为文学史上“绝无仅有、极为奇特的文化个案”[1],这种个人心理与社会心理、个人“学习”和民族文化之间的互动,无不透过李白文化现象独有的时代特点显现出来。尽管多数情况下李白文化现象被描述为一种“趋同性”特征,并成为某种典型意义的代表或标志,但就此现象的文化心理形成过程来看,它诞生和扩大的过程本身却极富动态性。传统价值体系下对李白文化现象心理认同的隐含矛盾,既推动了对李白的再创造,也成为李白所代表的理想精神延续的关键点。尤其是在受到全球化与现代文化巨大冲击的今天,承载着诸多典型意义的李白文化现象,其实际存续状况及内在心理重心的变化,更表露出国民文化心理新的动向,对此现象的解析,即“理解这些差异怎样与解释活动和社会所结构化的刺激事件的意义或表征相关联”[2]82,对探讨民族传统心理结构的现代转型与变迁有着积极的意义。
一、传统社会中的文化心理同构及潜在矛盾
虽然李白文化现象发生的焦点来自于“天才李白”这一点毋庸置疑,但作为中国传统文化进程之中重要的一环,李白文化超脱流俗的意义内涵及其与传统思想文化资源的紧密依存,不可避免地形成了其自身复杂的多重文化特性。尤其在传统的中国社会中,周秦诸子思想和官方正统意识在李白本人和后世评论者身上的不同投射,都对李白文化现象的形成和延伸产生了深刻影响。因此,尽管李白及其诗歌在宏观上成为人们对“李白文化现象”心理认可的意指中心,但实际上这种文化心理取向从一开始就具有各不相同的态度,其看似明朗和统一的意向同构过程中潜藏着难以自圆的矛盾。这种矛盾纠结影响到国民的心理深层,又使李白文化现象成为反映传统文化动态演进的一面镜子。
首先,李白文化现象的发生,从其初期来看,是李白文化现象趋同性意识的形成,即李白“奇异非凡”特征的凸显,魏颢的“哆如饿虎”、贺知章的“谪仙人”(见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中华书局,1977年版,以下所引如无特别说明均来自此文集)和之后《草堂集序》的“长庚入梦”、两唐书的“力士脱靴”、“醉死宣城”等记载即是一证;同时,李白的诗歌才能亦得到时人的广泛认同,如殷璠“率皆纵逸”、范传正“瑰奇宏廓”、任华“既俊且逸”、白居易“才亦奇矣”等评语。“奇逸”二字贯穿李白的生前身后,对李白超越性和非凡创造力的正面积极肯定,成为整个文化现象构筑的核心基础。
其次,李白文化现象的发生,是儒家正统意识与以“奇逸”为代表的文化内核的冲突、混合及由此引起的心理同构所产生的矛盾动力推动的结果。例如李阳冰、魏颢、刘全白、范传正等对李白“入朝”的肯定及对“放归”的惋惜等。而诸如刘昫的“飘然超世”和元稹、白居易等关涉“风雅”的评论,更让这种褒贬混杂的态度在后世的解读过程中各据一端,并从五代开始逐渐陷于胶着态势,“抑李扬杜”说耗时日久的彼此拉锯即是其显著表现。上述文化意识的冲突开始在“人”和“才”两方面集中并分裂。在亲友的纪念文字如《草堂集序》、《李翰林集序》中,李白诗文无可辩驳地具备“风骚讽兴”的传统精神,是“言为士则,行为世范”的代表。而在正统文人的评语中,则对李白的“不涉风雅”多有指责。如前引白居易“才亦奇矣”下即有“人不逮矣”之语。
中唐以后“抑李”的各类评价,重点抨击的是其人的“品格”及诗歌的格调等方面。如白居易、王安石、苏辙在提及“才亦奇矣”、“词语迅快”和“骏发豪放”赞语的同时,指责其“索其风雅比兴,十无一焉”、“识见卑下,十首九首说妇人与酒”、“华而不实”等。而“扬李”言论除了《草堂集序》之类的赞语以外,从萧士赟的《分类补注李太白诗》一直到清代的《唐宋诗醇》所进行的对太白诗歌忠君爱国、人伦风教等内容的极力挖掘甚至曲解性的赞扬,对李白则作了人品方面的全面肯定。这种针锋相对的“改塑”[3]方式,其实正好从反面阐释了与“抑李”说殊途同归的实质心理内涵,展现出传统社会中对李白文化现象阐释的尴尬态度,即如唐君毅所说的“儒家传记作者的兴趣”。但实际上,李白其人、其作的巨大魅力并非简单的能由“出世”或“入世”来做非此即彼的判断,反而恰恰正来自于二者的兼而有之或者说李白本身不可复制的才、学、识、行的综合。这既使后世士大夫阶层在解读李白时常常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同时也深刻反映出李白文化现象在形成演进过程中心理世界的矛盾平衡状态。
此类对“才”与“人”评价的二元对立或勉强揉合,让我们看到,在“文以载道”、“知行合一”的传统观念体系下,李白文化现象在其文化心理世界中所形成的矛盾双重性和隐藏的变动性。主流知识层对李白文化现象的心理认同,既反映了民族心理强烈的集体意识,又在追求个人行为与典范精神二者统一的同时,难以完成最终的心理诉求。在源自上古的“天人合一”精神使终极的“道”成为“真正人性的现实化”[4]71之后,个人通过修习达到理想境界的成功,所代表的即不再是单纯具有个性特征的成功,而是演化为此境界所表征的同一的理想精神,最终是具有普遍意义的,是消除个人的。正如墨子刻所说:“这个精神过程包含着这样一种文化趋势,它压制或否定了其他那些在西方个人主义当中似乎表现得十分突出的精神范式。”[5]42因此,当其投射到李白文化现象当中之后,就成为后代士大夫既赞同李白诗作“壮浪纵恣”又批评其“识见卑下”的心理肇源。一方面,士大夫将李白傲岸不羁的性格和狂逸奇纵的诗风浓缩为可凌驾于政治权力之上的精神力量,透露出由来已久的“道尊于势”的心理寄托,将李白的传奇性加以突出和理想化。因而,即使是“抑李扬杜”最盛之时,对李白“雄节迈伦,高气盖世”(苏轼《李太白碑阴记》)、“雄盖一世”(方孝孺《李太白赞》)的评价亦未绝如缕。而在阴柔和奴气十足的封建官宦文化之中,李白文化也无疑成为雄强刚健的最佳心理指征。另一方面,这种“道义”的精神力量又因为李白独特的经历和创作特色而不可避免地带有“非典范性”和“非正统性”,从而被部分消解,如“赐金放还”、“从永王璘幕”以及大量“多在风月草木之间”的诗歌等。依照传统的内修外达道路而言,李白的这些表现远不足以担当道德人格的典范,故而必须有所批判和规范,将其纳入可资学习借鉴的价值体系当中。上述的批判和“改塑”正是这种传统心理的集中体现。从群体意识角度来看,此处“文以载道”的儒家文艺观与其说是社会政治态度,不如说是一种深层的心理企盼,期望在这类杰出的人物身上找到并普及、延续理想中的精神价值。但是,实际上就整个封建时代而言,这种心理趋向指归下的行为最终是不成功的。“抑李扬杜”之说争执上千年之久,但李白始终在“豪逸超迈”和“浮浅卑下”中来回徘徊,恰恰就因为传统精英阶层在意向世界中欲将李白个人特征与人为设置的“理想精神”强行捏合。这一现象甚至一直延续到当代社会,从20世纪初一直到今天的对李白思想各种派别的归类和“无根性”[6]的论述,亦是此种心理延续和反思的表现。
二、李白文化现象的心理重构与现代性转型
就李白文化现象的心理矛盾性和动态变化过程而言,李白文化现象诞生和延续的最根本原因,实质上并不在于李白是否代表理想价值或精神典范以及“抑李扬杜”的胜负,而是他本人独特的个性与诗作共同构成的高妙非凡的美学特征,是他在言行当中表露出来的真挚而激烈的情感、自由本真的人生态度以及由此引发的对之超越时代的响应和共鸣。这也是“李白精神”、“李白现象”能在传统社会的巨大变革之后依然留存并延续的重要源头。肯定李白不同常人、“不合时宜”的成功和不受羁绊、纵横自如的自由精神,是李白文化现象心理世界由传统向现代演进的连接基础,而还原李白的普通布衣身份、正视李白个体生命欢乐与痛苦的本真状态,则是现代社会中李白文化现象心理世界重构的契合关键。近代社会的政治变革和对儒学的“去神圣化”,对树立客观、科学的研究态度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而借鉴于西方的跨学科研究、现代文化的强烈冲击、个体观念和平等意识的增强,亦使得李白文化研究的态度更趋宽容和理性化。一些传统评价当中的定论开始动摇甚至颠覆,对李白个体生命意识和成就动机的现代阐释,对李白的创造性、主体意识甚至对其软弱性格和叛逆心理等的挖掘,皆成为李白文化现象所呈现的新的心理特征,进一步形成了李白文化现象在现代社会多方向的文化延伸。
自“五四”以来,尽管对中国社会现代化转变充斥着激进、保守之争以及“全盘承受而根本改过”[7]122等矛盾解答,但随着社会的不断改革发展,中国确已经历了“旧有社会结构与习俗制度蜕换”的现代化历程,并在此过程当中逐渐形成了“有利于在现代社会中生活的态度意见、价值观念和行为模式”[8]。作为延续于传统社会中的李白文化现象,其文化心理也随着社会语境的变化而发生着新变,李白的符号意义世界在现代社会中被重新建构并产生新的影响。如前述,如果说传统社会中李白文化现象蕴涵了一种普遍理想寄托的话,在现代社会中,对李白其人、其作进行的具有个体色彩的意义解构和重构则创生了新的文化内涵。这种解构与重构包含了对李白文化现象的向往、颠覆以及多元反思等,有着明显的现代理性色彩以及大众文化倾向。按照吉登斯的观点,成型于传统文化中的李白文化现象在现代社会首先遭遇的即是“历史断裂”[9]4这样的现代性转化,但与此同时也催生了李白符号的意义更新。在此过程当中,重构与解构相互交融,呈现出现代社会特有的系统化、大众化、商业化和价值多元化特征,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其一,学界受到西方的科学方法和态度影响,开始知识反思。在逐渐摆脱了传统“诗教”的束缚后,学术评价开始独立,相应的心理预期亦逐步倾向于客观中立,不再先入为主地在人品、教化等方面反复纠结。李白文化现象中的复杂思想背景和文学审美特性等问题,得到了较为深入的研究。其二,大众文化对李白文化的吸纳和改造。与传统社会平民层的心理认同相较,当代大众对李白的态度更为复杂,虽有因为时空距离遥远而产生的神秘感,但在身份指认方面又消解了李白作为典范的理想形象。以德赛图的抵抗理论而言,则“恶搞”和“准恶搞”之类叙述可为其突出表现。大众文化借助大众传媒和网络的便利广泛,对李白文化“文本”进行时间和空间的分离,比如风靡一时的动漫短片《大话李白》、以李白为主人公的网络玄幻小说以及诸如“李白如何炒作自己”、“李白应聘记”、“李白被炒鱿鱼原因”等社会时评。在这些叙述当中,李白作为社会普通一员的身份得到了全方位的关注,从个人经济来源、居住条件到婚恋状况、子女教育,无不透露出当代大众的利益价值取向和多重社会压力下的独特心态。其三,对传统文化价值体系与现代信息社会如何有机勾连的探索。精英知识层参与的“文化通俗”活动,以大众受众为目标的“翻译转述”类叙述,通过讲坛类电视栏目和讲座式的著作方式畅行无碍。但其迎合大众的商业牟利动机和指引民众的传统“教化”心理混融交杂,在实际操作中往往品类杂陈、泥沙俱下。既有客观上通俗历史、通俗哲学等的传播,又难以消除如“大唐第一蛊惑仔”、“一夜情”这样“学术性恶搞”的负面影响。如此种种,皆成为李白文化现象所面临的时代新问题。
以上述表现而言,尽管严肃意义上的“李白研究”一直未曾中断,但我们无法否认的是,在教育普及程度提高和信息资源广布的现代社会中,“知识反思”已远非知识精英层的专利。因此,在不同受众群体的解读下,现代人对李白文化现象的意向世界建构不再等同于传统社会中平民百姓对传奇故事的津津乐道,而是具有了文化的“大众”意义。这种从现代生活标准和大众角度出发的解读、重构甚至颠覆,如果说与亚文化的“象征性质的反抗”[10]22有所相类的话,则表现出另一种性质的文化反抗与文化认同,即以现代人平等、自尊的审美心理对传统、精英的反抗以及从普通个体生命出发对传统经典符号的认同。这种认同,在某种意义上亦成为李白文化现象中内在个体自由精神与现代人格心理的契合点。以哈贝马斯对黑格尔现代性和主体性“四种内涵”[11]17的阐述来看,现代社会在不同叙述中对李白文化现象的向往或颠覆,恰恰体现了从“个人主义”、“批判权力”、“行为自由”等角度出发对李白作为普通人和现代意义上“成功者”的崭新诠释。一方面,李白的“飘逸自然”、不为外物所羁以及对自我天地的主动积极追寻,与现代人在忙碌竞争当中对心灵平和闲适的渴望遥相呼应,故而李白在当代一度成为所谓的“心灵生活方式”。另一方面,在对李白作为个体生命的详细读解中,传统的神性和圣性被完全剥离,李白的普通人性得到复归。现代人所关注的不再是“诗仙”符号的不朽性,而是着重还原李白作为“活生生的人”的具体生活环境,挖掘李白内心的复杂、冲突甚至猥琐,并期望对现实生活有所启迪,诸如恶搞一类叙述所涉及的各类现实问题和当代社会现象,以及歌剧创作当中“充满矛盾的生命活体”[12]的李白形象等。再一方面,就个人心理特征而言,李白在传统社会中的“非主流”性质,恰好为现代人的心理需要作了某种印证。李白的自负、洒脱、狂放、傲岸与诸如“自我取向”、“表现取向”、“成就取向”、“竞争取向”、“平权态度”、“独立态度”[13]252等隐然相合,这种对独立性格和个体尊严的推崇,延续、更新了传统的“道尊于势”、“高风绝尘”和“快活人”的心理内涵,并成为现代社会中李白文化现象心理变迁的重心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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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 杨宁〕
I206.2
:A
:1006-5261(2011)01-0101-03
2010-09-27
苏焘(1977―),男,四川南充人,讲师,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