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尔夫的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以《一间自己的屋子》为例
2011-08-15武术刘静
武术,刘静
(绥化学院 外国语学院,黑龙江 绥化 152000)
一、引言
对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这支派别国内外学者没有统一的界定,有的学者称之为“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Marxistfem inism)”、有的称之为“社会主义女性主义(socialfem inism)”还有的称“唯物主义女性主义 (materialistfem inism)”[1]。尽管这三种派别各有侧重,但笔者认为他们都强调了女性主义与马克思主义之间不可割断的联系,其共同点远大于不同点,故本文在使用这一概念时不作区分。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产生于20世纪六七十年代第二波女权运动之中,它“并非指引经据典地研究马克思或恩格斯关于妇女解放的观点。这种学派是泛指任何一种以马克思主义基本观点,影响女性主义批评的学派;同时它还包含另外一种情形,即对马克思、恩格斯有关妇女解放思想所进行的旨在完善其理论的批评”[2](P5)。也就是说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是以马克思主义理论为基础,对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后的妇女问题给出马克思主义的回答,这里的马克思主义理论主要包括历史唯物主义、阶级、异化等。
弗吉尼亚·伍尔夫(1882~1941)是西方文学史上伟大的作家之一,也被西方女性主义者尊为先驱。对于她女性主义思想的研究,研究可谓成果颇丰,但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双性同体、女性创作、文学批评等方面。随着时代的更替,新的观点和阐释方法层出不穷,本文试图以《一间自己的屋子》为例,从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角度重新阐释伍尔夫的女性主义思想。
二、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视角下的伍尔夫的女性主义思想
(一)妇女与文学
伍尔夫充分看到了物质和精神之间的关系,强调了物质性重要性,认为智力的自由全靠物质环境,没有必要的物质条件就没有诗人、没有文学,更谈不上妇女的创作。例如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屋子》中,多次强调一间屋子和一年五百磅的收入对妇女的重要性。“一个女人如果要想写小说,一定要有钱,还要有一间自己的屋子。”[3](P5)“我想你们要反对的第二件事情,就是在我所说的话里,我太注重物质了。即使象征是极广泛的,一年五百磅入款可以代表沉思的力量……”[3](P148)伍尔夫还通过引用阿瑟·奎勒-库奇爵士的一段话,说明大多数英国诗人都有必要的经济来源,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具备了诗歌创作的文化背景;而女性没有经济来源,如果得不到父亲的资助,就得不到必要的书籍,无法写作。从中可以看出物质性相对于精神是第一性的,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代表人物米谢勒·巴雷特(MicheleBarrett)在她的《弗吉尼亚·伍尔夫:女性与写作》中称赞了伍尔夫的这一点。[4]
另外,伍尔夫还看到了像生活阅历等物质性的实践经验对一个人精神气质的影响。她曾经把奥斯汀和托尔斯泰进行了比较,指出奥斯汀的狭窄的生活阅历限制了她的艺术成就,而托尔斯泰丰富的阅历使他成为不朽的作家。马克思主义认为实践是认识的源泉,当生活经历这种实践受到限制,女性的认知能力也必然受到影响。伍尔夫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她鼓励女性走出家庭,步入社会,丰富阅历。她本人就是这么做的,她的作品也涉及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
(二)妇女与历史
伍尔夫从唯物历史角度出发指出,一方面历史里的战争太多,太注重大人物,历史的真像不能沦为个人英雄史或是战争史,历史更应该关注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另一方面指出不仅男性创造了历史,女性也创造了历史,尽管她们被历史所遗忘和扭曲。所以伍尔夫认为这样的历史太片面了,应该重写。
在浩如烟海的大英图书馆中竟然找不到一本关于妇女生活的书,即使有也是那么零星一点,而且还充满了歧视。男人可以用勋章、职位等标志来衡量其贡献,被历史所记载。而女人的日常生活琐碎,被囚禁在无休止的家务劳动和抚养子女中,没有在历史上留下痕迹,被历史所遗忘。那么是不是女人对历史就毫无贡献了呢?伍尔夫曾发出这样的疑问“一个养育了八个小孩的做杂事的女仆对于世界的价值是不是比一个一年赚十万磅的律师要少?”[3](P54)她给出的回答是否定的。不是女性没有创造历史,而是因为这些历史书都是男性所作,是从男性视角出发,按照男性价值标准,有选择地记录历史的结果,是他们有意或无意地忽略了妇女的结果;再者,当时的社会条件也不允许妇女进入公共领域参与社会活动,妇女就这样被“排斥”在历史之外或被“边缘化”。为此伍尔夫花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来搜集资料,整理出女性历史和文学史,她写下了《简·奥斯汀》、《萨拉·柯勒律治》、《塞维涅夫人》、《伊丽莎白女王的少女时代》、《阿德莱王后》、《海斯特·斯坦诺普小姐》《威尔考克斯夫人记事》、《写个不停的妇人》、《玛利亚·艾奇渥斯和她的朋友们》、《盖斯凯尔夫人》、《坡的海伦》等作品[5],这些作品除了极少数,大都是记述普通妇女的日常生活,还妇女在历史中的本来面目,肯定了妇女对社会的贡献,解构了以男性为中心的历史。伍尔夫的这种唯物主义史学观,使她以女性主义视角重新书写了女性历史,使历史变得更加平民化、客观化。
(三)妇女的异化
异化是黑格尔首先提出来的,后来马克思借用了这一范畴,马克思异化理论是理解女性从属问题的基础。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阿莉森·贾格尔(AlisonM.Jaggar)更为深刻地阐述了这一问题,“在当代社会中,女性在其生活的各个方面都被异化了”[6](P308)。她还详细论述了女性异化的形式。
伍尔夫在谴责父权制的同时,阐述了女性异化,尤其是女性精神方面的异化问题。强大的父权制意识形态使女性潜移默化的接受了男性的价值标准,并内化为女性自身的价值标准,女性失去了自我,女性被异化了、被客体化了。女性没有自我,只是相当于男性的一面镜子,这面镜子“有那种不可思议、奇妙的力量能够把男人的影子反照成原来的两倍大”[3](P42)。首先,女性的天使观念被异化,女性被迫成为“房间里的天使”。天使是完美的化身,而男性却把完美的女性定义为在家庭中的妻子和母亲,这样的天使没有智慧,没有灵魂,没有自我,只是为男性服务而已。所以伍尔夫呼吁要杀死“房间里的天使”,按照女性自身的价值标准,追寻女性的主体,“只很简单很平凡地说,成为自己比什么都要紧。”[3](P154)其次,女性自我的贞洁观念被异化。贞洁本应是自尊、自重的表现,然而贞洁观念只对女性有约束力,男人却不受约束,贞洁成为男性压迫女性的借口和工具。伍尔夫拿乔治·爱略特举例说明。她与有妇之夫同居,受不了舆论的压力,自感羞愧,主动避居郊区,与世隔绝,这对她的创作造成了极大的伤害。而与此同时,托尔斯泰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却无人非议,这才使他的作品取得了史诗般的品格。第三,女性自我能力认识被异化。这一点也正是伍尔夫所强调的,也是最可怕的。长期以来,女性的智慧受到怀疑和否定,男性给女性贴上了愚者的标签,把智者的标签留给自己,这样的社会环境使女性对自己极不自信,不敢在公众面前表达自己的观点,更不敢在文学艺术领域涉足。从事写作的妇女被看成是疯子,她们不敢使用真实的姓名,她们的作品也被贬损;《到灯塔去》中的莉莉也深受其害,不敢在拉齐母先生面前作画。在智力上“低人一等”的观念折磨着女性,严重地影响着她们对自我的追寻。
(四)妇女的解放
伍尔夫认为父权制是妇女受压迫的根源,她对父权制进行了彻底的批判,内容涉及到资本主义的政治、文化、社会生活等方方面面。一方面伍尔夫坚信物质上的独立是女性解放的最基本的前提。只有当妇女走出家庭取得经济独立,才能摆脱对男性的依赖,才能保存自我、实现自我,才具备了获得其他权利的基础,进而促进女性的全面解放。“在这两件东西里——选举权和钱——我承认钱似乎是重要多了。”[3](P50)女性只有有了经济基础,才能争取和捍卫自己的权利。伍尔夫这种对女性经济自主的态度也正与马克思主义坚持物质第一性的观点相一致。另一方面她认为经济独立只是前提和保障,更重要的是要获得精神的独立,而这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因为父权制作为一种意识形态已经深入到社会生活的各个领域,这种思想根深蒂固并且腐蚀着人们的心灵。所以伍尔夫并不认为通过教育或是立法使妇女享有更多的政治权利,就可以使妇女彻底解放。她认为即使妇女接受了教育甚至是高等教育,但在资本主义父权制的影响下,也只能培养出更多维护这一制度的附庸而已,女性还是没有获得真正的平等;女性即使获得了平等的选举权、就业权、婚姻自主权和相当一部分财产权,但是由于传统的父权制观念并没有从人们的潜意识里根除,结果造成男女在政治、经济、文化上的不平等现象以更加隐蔽的形式继续存。历史证明伍尔夫的观点是正确的,目前妇女可以享受教育,从事许多工作,获得了经济独立,而且享有了很多的政治权利,但妇女远还没有获得解放,这些父权制的幽灵和障碍还是阻碍了妇女的解放。
伍尔夫与其他女性主义者不同,她认为现有的社会、文化体制都是维护父权制的工具,而那种制度是不可能通过模仿它的方式来加以推翻的,她只想做个“局外人”。她主张以文化革命的方式来彻底清除父权制的思想,使妇女获得真正解放和自由发展,而这种文化革命就是让妇女从事写作。语言符号具有多面性,而资本主义父权制这种意识形态却极力通过语言来实践和巩固男性的统治,否认语言的多面性,伍尔夫想通过妇女写作这种形式来颠覆这种意图。在她眼里写作不再是一个中立的文化行为,在某种意义上也是革命的行为,而且是更为激进的革命行为。话语权是人权的重要体现,通过写作这种方式可以使女性拥有话语权,女性就可以表达自己的利益要求和精神世界,不再让自己保持沉默。妇女写作可以打破男性话语霸权,让女性重新获得话语权来塑造女性自身。诉诸女人自己话语的写作是语言革命的开始,语言革命是文化革命的开始,而文化革命又是更为深刻意义上的社会变革,通过女人写作的这种方式来,用女性视角解构存在各个领域内的象征父权制的菲勒斯/逻各斯中心主义,重新建构一个非二元对立的新社会,在这个社会不仅男女平等而且种族平等、国家之间平等,没有战争。伍尔夫看到妇女解放的斗争与其他的斗争是相互关联的,现有的资本主义以菲勒斯/逻各斯中心主义的文化氛围不仅造成了男女对立,而且还造成了许多领域内的对立,将不符合资本主义父权制的价值都定义为他者加以排斥,只有彻底打破二元对立,才能实现社会各个方面的真正的自由、平等,只有在这样的文化氛围下,女性才能获得彻底的解放,女性彻底的解放也意味着男性的解放,因为父权制在束缚女性的同时,也束缚着男性的发展。伍尔夫正是站在人类的自由发展的高度来看待妇女的解放的问题。伍尔夫的思想也正反映了马克思主义人本主义,社会应该是每个人全面自由发展的社会形式,人的全面发展,就是符合人的本质和需要的发展,就是让每个人的创造能力和价值得到充分的体现。
伍尔夫提倡妇女写作,不论写什么都可以。“只要你去写你所想要写的东西,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但同时她还发现妇女写作时面临的问题,“当她拿起笔来,发现几乎没有一句现成的句子可以用”,“现有的语句是男人编造的,它们太松散,太沉重,太庄重其事,不适合女性使用”[7](P307)。她的这些观点与拉康的理论相似,拉康将语言结构的概念和语言规则看成是特别的男性化的。伍尔夫认为女性不应该用现有的语句,而是应该用自然形态的,能够表达女性内心的挣扎的语句,在她看来意识流就是一种很好的形式,它可以反映女性的地位和思维特点,虽然伍尔夫并未对意识流与女性之间的关系进行过充分的学术论证,但是我们不难发现她试图通过揭示语言和性别之间的重要结构关系,将语言维度和社会维度相互结合,打破二元对立的思维藩篱,进而在思想文化领域实现妇女的解放。尽管伍尔夫在自己的写作实践中探索建立女性话语,可是对于什么是女性话语以及如何颠覆现有的语言,伍尔夫并没有完全阐述清楚。她这种反理性的、无规范的语言真的能颠覆男性话语吗?她的这种用文化方式来解放妇女的道路也有些理想化了。
三、结语
伍尔夫在妇女文学创作问题上坚持物质第一性,在妇女与历史问题上坚持唯物主义史学观,在批判父权制的同时探讨了女性异化问题,在妇女解放问题上坚持人本主义,从中可以看出伍尔夫的女性主义思想继承了马克思主义在妇女问题的基本观点。但同时在批判父权制和妇女解放问题上,她又发展、超越了马克思主义。经典的马克思主义过分强调了经济的作用,仅是从经济和社会的角度看待妇女问题,把妇女问题简单化了;而伍尔夫却从性别差异的文化角度来看待资本主义父权制社会,看到了妇女问题的复杂性,对于妇女解放问题融入了性别和文化因素,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者也从这里汲取到营养。
伍尔夫的女性主义思想与同时代的女性主义思潮相比,独具特色,而且具有前瞻性,对后来的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思潮有着深远的影响,不愧被西方女性主义者尊为先驱。
[1]Rosemary Hennessy and Chrys Ingraham(ed):Materialist Feminism:A Reader in Class,Difference,and Women's Lives,Routledge,New York,1997.
[2]鲍晓兰.西方女性主义研究评介[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5.
[3]弗吉尼亚·伍尔夫.一间自己的屋子[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8.
[4]Michele Barrett.Virginia Woolf on Women & Writing[M].London:Women's Press,1979.
[5]潘建.弗吉尼亚·伍尔夫:性别差异与女性写作研究[D].北京语言大学.2007.
[6]Alison M.Jaggar.Feminist Politics and Human Nature.New Jersey:Rowman & Little field Publishers,Inc.1988.
[7]弗吉尼亚·伍尔夫.伍尔夫散文[C].北京: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2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