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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丛中的花影——解读《裸者与死者》中的女性群像

2011-08-15鲍旦旦

镇江高专学报 2011年1期
关键词:梅勒拉赫大兵

鲍旦旦

(镇江高等专科学校 外语系,江苏 镇江 212003)

《裸者与死者》是一部立足于战场的小说,是一部关于男人的小说,但书中断断续续地涉及到一些女性形象:或是妈妈、或是女友、或是妻子,或是妓女。有的自一帮男人的污言秽语中道出,有的在战场大兵的午夜梦回中出现,但大多一带而过,其中不少还被“恶语相加”,给人一种对女性不敬的感觉。然而,细细解读,将书中出现的女性形象勾连在一起,竟在斑驳陆离的战场画卷上透现出女性的群像,犹如荆棘丛中的摇曳花影,若隐若现。读者从中可以看出小说作者诺曼·梅勒的女性观。

1 文本中涉及女性的语言概况

《裸者与死者》中大多数女性形象都是通过大兵们嘴里的言论和跳跃式的回忆展示出来的。从对待女性的态度上,可将大兵们涉及女性的语言大致分作三大类:

1)侮辱类语言。《裸者与死者》的语言大胆出格,随处可见“粗言秽语”,特别是涉及到女性的时候,更是粗俗不堪。例如:“等你摸着了门儿,玩女人就象弹吉他一样。”[1]80“……你们这帮娘们全是臭婊子!”[1]205文本中更是有一段正在挖茅坑的大兵们“谈女人”的场景,“女人全是一路货”、“那帮臭娘们……”、“女人嘛,没有一个是好东西”[1]231,歧视性语言遍布整个文本,“哎呀,简直是个死不要脸的破鞋!”[1]420国内已经有人就这方面进行了探讨研究,如张强认为:“……梅勒对女性的描写,是采用一种污秽的、低级的、充满暴力色彩的语言,站在男性立场进行的描述。”“女性无法发出自己的声音,她们只是男人谈论的一个话题,是被轻视、被谩骂、被侮辱、被玩弄的对象。”[2]

2)尊重类语言。与上述的侮辱类语言相比,书中对女性抱着尊重态度的语言显得少得可怜,即便有人怀着这样的态度,表达这种观点时的声音也较软弱,例如,在大家“谈女人”时,布朗说女人没有一个是靠得住的,史坦利不敢苟同,他想到自己的老婆,但也只是这样表达他的观点“……我的老婆我就信得过……”[1]231,只有米尼塔附和了句“我的女朋友我也信得过”[1]231,随即招来其他人的反驳攻击,到后来史坦利不得不以继续挖沟来结束这场讨论,而米尼塔则是以粗口来还击:“啐,去你的吧。你就以为你是没事人儿了,他妈的!”[1]233

3)温情类语言。以粗暴面目出现的男权话语占据了文本中的大幅篇章,将对女性使用的温情类语言挤得零散难觅,但并不代表一点没有。温情类的语言主要存在于对母亲和妻子的回忆中,马丁·内兹:“妈妈喜欢我……”[1]78戈尔斯坦:“……多少年来一直随着妈妈一起干活,母子俩有一种密切相依的特殊感情。”[1]618“戈尔斯坦又看起自己妻子的信来……内心感到说不出的怀念。”[1]326这类语言对母亲和妻子形象的塑造起到了重要作用。下文将作详细阐述。

不难看出,侮辱类的语言占了主要地位,这给作品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其表层原因之一是作品中的人物群体——大兵们主要来自于社会底层,“……在国内都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小人物……没有受过良好的教育”[2]64,受底层文化的熏染,惯于讲粗口;二来是艰苦的生存环境压抑了大兵们的心灵,岛上的自然环境恶劣——“人在与自然力量的对抗中注定要败北,热带雨林的暴雨,地质形成的阻碍,和无法无规的密林把人损耗到崩溃或者死亡”[3],战争环境扭曲了大兵们的心理,文本借史坦利之口“……可我看这跟咱们长期驻在太平洋上又无事可做,总有些关系吧。”[1]689传达出这样的信息——对女性的侮辱性语言与大兵们所处的战争环境有着某种关系。而造成这种描述特点的深层次原因则是作品诞生的文化语境,在强调二元对立的传统西方父权制文化语境中,女性形象被二分为天使/魔鬼[4]。作为男性附属的女性角色,在男性需要时犹如天使,一旦失去宠爱,则坠入地狱,憎恶如魔鬼。《裸者与死者》中不乏此类例子,在对权力有着极强欲望的男性身上表现得特别突出,卡明斯将军的妻子、克洛夫特的妻子都曾遭遇这样的经历:恋爱新婚时如胶似漆,莫名翻脸后憎恶万分。

在这样的背景下,对女性使用“尊重类”、“温情类”语言的男性角色和这两类语言一样寥若晨星。

2 妈妈、妻子、妓女等所构建的女性群像

在这群男人粗言秽语的外衣下,也夹杂着对妈妈、妻子、女友甚至是妓女的回忆、思念以及各种各样的复杂情绪,文本中各种女性形象也藉此得以丰满起来。以下就具有典型意义的几种角色略作分析:

2.1 母亲形象

“妈妈”这个词,在常规意义上,原本应是每个人人生行旅中爱的源泉,宁静的港湾。妈妈是每一个人亲密接触到的最初的女性。在这部作品中,“妈妈”作为女性中十分重要的形象也经常出现。文本中的妈妈形象大多存在于对往事的回忆中,例如,马丁·内兹:“妈妈喜欢我……”[1]78戈尔斯坦:“……多少年来一直随着妈妈一起干活,母子俩有一种密切相依的特殊感情。”[1]618即便是心如铁石的卡明斯将军,童年的印记中也有着母亲亲情的痕迹:“春寒料峭的下午,母子俩收拾起颜料和画板……爱迪好孩子,今儿玩得快活吗?此刻她的话音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颤动。母子俩在一起,只要旁边没有别人,她口气里就会流露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疼爱。我太喜欢了,妈妈。”[1]519-520梅勒在这里不遗余力地再现童年的母子亲情画面,在卡明斯的成长之路上留下了一缕温情。对妈妈的追忆显示出这些军人正常人性的一面。

2.2 妻子形象

关于“妻子”的描写,文本中多处存在。对“妻子”的回忆和怀念,显示出将士们内心温暖和软弱的那一面,让我们看到这些被炮火熏染得几乎如铁石一般的人,其内心深处其实依然保持着正常人的心态。例如:戈尔斯坦读到妻子的来信,“戈尔斯坦又看起自己妻子的信来……内心感到说不出的怀念。”[1]326甚至冷酷无情的卡明斯将军和嗜血的克洛夫特也曾经有过温柔缠绵的新婚生活。而在加拉赫身上,对妻子的感情书写达到了极致。

文本中,梅勒在这里下了重笔,将加拉赫由满怀希望到希望的肥皂泡骤然破灭、跌入乍闻噩耗的谷底的心情剧变描绘得淋漓尽致,加拉赫听到神甫找他的消息时先是心头一喜,“心跳得很快,内心的盼头蠢蠢欲动”[1]333,以为神甫将要他作助手,自己“脱离战斗”的梦就要实现了。来到神甫面前时,他努力表现得“挺有礼貌的,却又含着不安”,竟至于“出一身大汗”。随后的对话中,加拉赫告诉神甫自己的妻子天天都给他写信,“难得有一天不写的”,在神甫告诉他有个不幸的消息时,他“打了个冷颤”,“愈听愈不安,种种胡思乱想……”竟“脱口说道:‘该不是我老婆把我甩了吧?’”[1]333,到这里,加拉赫对妻子的眷念之情已跃然纸上。接下来,神甫小心翼翼地揭开真相的话语对加拉赫来说犹如钝刀割肉,加拉赫心中对家人的排序下意识地出现:妈妈、要出生的孩子——“这么一想,立刻觉得心头一宽。脑子里掠过一个念头:还算不幸中之大幸。”[1]333神甫吐出“那是你的妻子”的话使得加拉赫几近崩溃,梅勒使用了“木头人”、“大脑皮层仿佛上了麻药”、“无意识”等一系列词句大篇幅地表现加拉赫此时的状态,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

渐渐恢复清醒的加拉赫告别神甫,回到营地,陷入了“难解的孤寂”,而有关他对亡妻的思念的重头戏自此方始,从回忆“新婚时节”的温柔开始,点点滴滴,而梅勒似乎觉得还远远不够,又在随后“飞回到过去”,回到了加拉赫的小时候,这种闪回的手法在书中多处运用,正是这貌似离散的闪回将原本离散的人物经历和心理状态相交集,并立体化地呈现在读者面前[5]。加拉赫的人生履历和心路历程在这个过程中徐徐展开,而马莉姑娘,从女朋友变成妻子的马莉姑娘,在其中扮演着重要角色。在加拉赫的内心深处,藏着的梦想是“他真想做个骑士,用剑去保卫罗衣飘香的美人。”[1]355头脑简单的他一度在别人的煽动下胡乱挥舞着自己的剑,挥洒着自己莫名其妙的仇恨,如今“美人”已逝,武器仍在,加拉赫的心一片茫然。

而后的加拉赫始终未能从丧妻之痛中走出来,一封封迟来的信一遍遍提醒他妻子的存在,使他觉得马莉并没有死,可又感到绝望,觉得“有如身在朔风怒号的寒冬的海边,不胜其凄冷孤寂之感。”[1]364

2.3 妓女形象

在大兵们的口中,“妓女”出现的频率很高,女性作为男性附属品的意义在妓女形象上达到了极致,天使与魔鬼的双重角色在妓女身上重叠,作为慰藉男性生理甚至心理需求的天使,男性在许多时候总是会想到妓女;在玩够了之后,或者是无法找到妓女的时候,男性对待妓女的态度则是咒骂加侮辱。

妓女之于大兵犹如鸦片之于烟鬼,这种极端化了的心理使得大兵们将自己对女性的情感变得简单粗暴,追崇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感觉。比如克洛夫特,“……喝醉了酒就玩妓女,有时莫名奇妙地冒了火,还会把妓女打一顿。”[1]203

大兵们对妓女的态度最能清晰地反映他们的心态。当他们要为膨胀的欲望寻找发泄的突破口时,妓女无疑是最佳选择。而当他们想在潜意识中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或在心理上要显示自己的强者地位时,妓女这个弱者中的弱者,这个实实在在社会存在同时又被社会道德谴责和遗弃的族群,无疑更是大兵们可能寻找到的最佳对象,男权主义者对女性的歧视与欺凌在大兵对待妓女的态度上得到了极端体现。

3 女性群像存在的效果及意义

与以单个女性形象或几个女性形象为文本主体的小说作品不同的是,《裸者与死者》中的多个女性形象隐在幕后,散布在文本中的不同角落,而且相互之间并无直接联系,但纵观整个文本,将这些女性形象勾连起来,就会凸显出战争画面隐藏的女性群体的存在,这种看似不相关联却同属一个形象群体的个性布局,营造出独特的女性群像效果。

3.1 女性群像存在的效果——精神家园中的花影,大兵们的心灵依托

文本中女性群像的存在,增强了文本的立体感,形形色色的女性形象存在于文本的各个角落,极大地调节了战场画卷的单调色彩,丰富了大兵们苍白的心灵世界。

妈妈的形象勾连着童年家园的缩影、成长路程中的回忆,是过去的“家”的重要代表符号。妻子的形象是心灵家园的标记性符号,代表着现在、甚至是未来的“家”。史坦利和戈尔斯坦有一段夜谈,戈尔斯坦说:“对女人老是不那么放心的,也往往就是跟—嗯—跟浪荡女人鬼混惯了的那几个。说穿了还不是因为他们信不过自己?”[1]689这里传递出一种理念:对妻子的尊重、信任,正是对自己的尊重、信任;反之,缺乏甚至是没有对自己的尊重、信任,就不会对妻子(或是其他女性)抱有尊重和信任。史坦利说“结婚是人生最大的乐事。”[1]688婚姻、家庭、妻子都属于人生圆满的重要标记,只有对婚姻与妻子感到满意、感到珍惜,才会去努力维持心灵家园的圆满。有关妓女的形象和语言则揭示出大兵们无可寄托的漂泊寂寞、残缺的病态心灵,关于妓女的一切就如同虚幻的花影,充斥着大兵们荒芜的精神家园,麻痹着大兵们的心灵……

如果没有这些关于女性形象的谈论和回忆,这些男人的世界不会完整;如果诺曼·梅勒没有着笔于女性群像,《裸者与死者》的艺术效果必将失色不少。

3.2 女性群像存在的意义——承载苦难、承载希望

正是这些隐在幕后的妈妈、妻子、女友等角色所构建的女性群像,支撑了这群站在台前的男人们的情感天空,谩骂也好,牢骚也罢,再多的脏话也无法抹去这些女性在他们心中留下的印迹,无法将她们与自己分割开来。扭曲了一切的战场扭曲了大兵们的生活,也扭曲了他们的情感,但他们在战场之外的人生画卷中,女性的角色始终占据着重要地位,不可或缺。而在朝不保夕的丛林中,在枪林弹雨中搏命的小岛上,大兵们一无所有,精神上更是无所寄托,有的只是在喘息之际对自己心中“女人”的回忆或是笑谈。

群像中的女性,承担了谩骂与不敬,承担了苦难,甚至是承载了那非常渺茫的希望。在文本快接近尾声的时候,露宿在山梁上的加拉赫一觉醒来,恍惚中仿佛听到了妻子唤他醒来的声音,于是睁开眼看到天亮了,“就这样,马莉给他带来了黎明。”[1]872尽管这黎明的清净很短暂,尽管这梦幻般的感觉后来被隆隆的炮声打破,希望和美好还是在这里闪现过。

文本在第903页罗列了七名大兵退伍后的打算,其中有三个人提到了女人,而在这里费了最多笔墨的布朗的想法几乎全是关于女人的,女性群像对于男性未来的意义由此可见一斑。

4 结语

然而,女性群像在承载希望的同时,苦难也与之相俱,小说的结尾,达尔生少校在考虑如何给士兵们上地图课时,竟打算搞一张真人大小的好莱坞女星蓓蒂·葛兰宝的泳装彩照来安放坐标方格,达尔生少校还为此自鸣得意,兴奋不已。文本末尾再次将好莱坞女星代表的女性群像置于男性附属品、战争课堂上的教具的地位,使得文本中刚刚展现出的希望的花影,转眼又被遮掩在荆棘草莽之中,似真似幻,意味深长。

借达尔生少校之手,梅勒毫不留情地揭露了权力在性别关系中所扮演的角色,任虎军指出:“《裸者与死者》是梅勒再现性别关系中权力关系的第一部小说。”[6]笔者以为,行文至此,梅勒的匠心独运发挥到了极致,他一方面苦心营造出独特的女性群像效果,另一方面,却又将女性群像置于权力大棒驱赶着的暴力威胁之下,达尔生少校的粗暴想法不仅仅是对女性群像的侮辱,而且象征着权力狂们企图挥舞其权力大棒将精神家园中的希望花影无情击碎,梅勒试图藉此告知世人,无节制膨胀的权力之欲最终将摧毁人类的精神家园。

梅勒在文本中以强烈的男权话语风格勾勒出若隐若现的女性群像,但这种男权话语风格并不能代表梅勒本人的声音,笔者以为,史坦利等少数人对女性怀着爱惜之心的尊重式话语才是梅勒的真实声音,梅勒竭力在荆棘丛生的男权主宰的世界中,寻找并展现女性群像所代表的希望花影,这是梅勒为女性争取应有地位的努力,也是为实现男女和谐相处的理想世界的努力。

[1]诺曼·梅勒.裸者与死者[M].蔡慧,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7.

[2]张强.试析《裸者与死者》对女性的暴力性书写[J].山东文学,2008(2):63-64.

[3]姜焕文.士兵的屠场——浅谈小说《裸者与死者》里的自然力量[J].甘肃教育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18(1):56-58.

[4]苏友芬.20世纪三位美国女作家作品中“家”的意义解读[J].外语研究,2005(3):73-76.

[5]鲍旦旦.“离散”与“交集”——浅谈《裸者与死者》的叙事特点[J].镇江高专学报,2009,22(3):33-36.

[6]任虎军.诺曼·梅勒的性别观[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7(5):18-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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