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社会转型的坎坷路——浅论辛亥革命对中国社会转型的急速推进
2011-08-15黄明同
黄明同
(广东省社会科学院,广东 广州 510610)
百年前,震撼中外的辛亥革命,终结了中国二千年的封建专制制度,创建了亚洲第一个民主共和国,打开了社会进步的闸门,谱写了中国历史新篇。这场改变中国命运的政治革命运动,这场令人振聋发聩的思想启蒙运动,已经过去了百年,人们对它的评价争议颇多,莫衷一是。诚然,在中华民族伟大崛起的今天,人们去回顾,去缅怀之时,更是感触到它的历史功绩之伟大:它,跨出了使中国“走出中世纪”的关键一步;它,加速了中国社会从传统向现代转型的步伐;它,使沉睡的古国重新振奋,跟随时代步伐,顺应历史发展潮流。笔者仅从对中国社会转型的漫长之路的回顾中,从对民国建立后社会急剧转型的透视中,从哲学的视角,试图探讨辛亥革命在中国“走出中世纪”进程中的重大历史意义,以就教于专家们。
武昌起义成功,是偶然中之必然
武昌起义的成功,是偶然的,也是必然的。它的偶然性,是湖北一时的军事空虚,以及起义新军所特有的条件;它的必然性,是武装革命发展的结果,也是中国社会转型的历史必然走向。
诸多的偶然因素
1911年10月10日,在湖北武昌打响的武装起义,史称“武昌首义”。它是一次以湖北新军为主体的起义,是孙中山领导的逾十次起义中的一次,能如此之速成功,其中有着许多偶然的因素。
从革命军方面看,扮演着起义主力军的是湖北新军工程第八营,他们有着与1909年广州新军起义时,极不一样的状况:首先,是“地利”,起义主力军的驻军地点极为有利。工程八营驻军城内紫阳桥,离武汉城南的中和门很近,起义时不需要像驻在城外广州起义的新军那样,须经历艰苦战斗而入城,而在发难后能迅速控制中和门,并及时打开城门迎接其他革命军进城,进而攻打主要目标——总督府。第二,是“人和”,起义主力军的素质比较好。据称,由于原湖广总督张之洞的重视,湖北新军是南方各省新军中最为精锐的一支,工程八营是湖北新军中成立最早、训练时间较久、战斗力较强的一支,起义前全营留守武汉。也是革命党较早在营中开始活动的军队,起义前,营中已发展了200多名革命党,占全营总人数的40%,也就说有近半数的军人,已接受了革命党人的思想和主张,这样的思想基础极为罕见。第三,是有着非一般的军事装备。广州起义时,“执械入城”的新军,手中所持武器为一般的枪支与子弹,而武昌起义有素称“军中之胆”的炮兵——炮八标参战。起义前,炮八标全标驻守武昌,士兵800人,配有多门山炮,建制完整,火力最强,这无疑能使武昌起义的隆隆炮声,成为武装革命的礼炮,令清军丧胆。
上述因素,皆为从前的起义所未具备的、特有的条件。从这一意义上说,武昌起义是个案,是偶发事件,其成功是特有的、偶然的因素所致。
从外部环境看,武昌起义还有着其他的偶然因素。其中最为主要的是,四川路潮,武汉军务空虚。
1911年5月9日,清政府收回筑路权,并争取外国贷款,由是激起了民愤。所谓“路权”,是指清政府原来已经批准,民间可以集资兴建粤汉和川汉两条铁路的权利。清政府出尔反尔,把原来准许的民间修路权,收了回去,这令商人与百姓约7000万人的切身利益受到损害,人们无法接受清政府的所为。涉及铁路利益的省份有湖北、湖南、四川与广东,其中四川和两湖,尤为关切。6月17日,四川成立了保路同志会,发起罢市、罢课、罢工、抗粮,决心争回路权,却遭到镇压,酿成“七一五”血案,死伤无数。血案发生的第二天,保路军队已演变为大规模的武装起义。为平息四川的护路运动,清政府调派湖北军队,结果造成武昌的军事空虚。这时,武昌新军乘机起事。可以说,武昌的一时“空虚”,使革命党有可乘之机,打了个措手不及。这是武昌起义成功的又一偶然因素。
寓于偶然性中的必然性
常言道:“必然性寓于偶然性之中,偶然性表现必然性。”从哲学的视角看,世界上任何的偶发事件,其中总蕴含着必然性,既没有孤立出现的必然性,也不存在不含必然性的偶然性。武昌起义,这偶发的革命事件中,确实蕴含着必然性。
武昌起义的成功,首先是自1895年至1911年,孙中山领导的一次次武装起义,所产生的革命力量积聚,以及革命精神发展的必然。
以振兴中华为己任的孙中山,他欲“拯救斯民于水火,切扶大厦之将倾”,怀着救国救民的民族情怀与历史使命感,走上“医国”之路。1894年11月组建了第一个革命团体——檀香山兴中会,明确以“驱除鞑虏,恢复中国,创立合众政府”为誓词。1895年在兴中会香港分会成立的当年,即发动了广州起义,直至1911年的“三二九”黄花岗起义,十多年间,孙中山先后领导了10次武装起义。虽然,起义皆以失败告终,没有一次能成功,但他愈挫愈奋,百折不挠。这10多年间,他周游世界各国,结交革命志士,奔走呼号,宣传革命,筹措经费。历尽了艰辛与挫折,总归使革命思想逐渐深入人心,革命党人的队伍不断扩大,革命趋势一浪高于一浪。
值得一提的是,1911年4月27日,孙中山领导的“三·二九”广州起义,辛亥年的第一枪,是他经历了9次失败之后的又一枪。虽也未打响,但先烈们的鲜血,令国民振醒,催化了革命形势的发展。正如孙中山所说,不到半年时光,便有“武装大革命的成功”。谭人凤如是说:“是役也,死者七十二人,无一怯懦士。事虽未成,而其激扬慷慨之义声,惊天动地之壮举,固已碎裂官僚之胆,震醒国民之魂。武汉闻风兴起,督抚纷纷逃遁,非即因此振其气,而夺其魂耶?”
事物的发展,总有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正如陈锡祺先生所指出:“任何一次在历史上造成重大影响的革命,都是社会基本矛盾逐渐尖锐化的产物。革命高潮并不是一下子就出现的,革命力量也有一个从小到大,从弱到强的过程。”武昌起义,无疑是积聚十数年武装革命“量”的发展,而最终达到“质”的变革。学界无不认定,四川保路运动,并由保路运动导发的武昌起义,无不得到“三二九”起义的激励,是“三二九”起义延续发展的结果。而且武昌新军在起义前夕,队伍中革命党人数的激增,也非一朝一夕所成,而是孙中山长期的革命宣传,以及无数次的起义所带来的结果。
如上仅仅从孙中山领导的武装革命发展的必然,看辛亥革命成功的必然性,进而,人们还需看到,武昌起义同时是中国自16世纪中叶以来,持续的改革思潮与改革运动发展的必然。下一节,将就此必然性作粗浅的阐述。
辛亥革命,“走出中世纪”的必然
关于武昌起义成功的必然性,应从更高的层面上进行审视。可以毫不客气地说,这次起义的成功,以及由它的成功而带来的中国社会的急速转型,昭示了它的历史功绩——顺应了世界潮流,合乎中国历史发展的必然,这正是中国“走出中世纪”的必然趋势。
社会发展的必然,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必然性,便是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它不以人们的主观意志而转移,人类社会发展也如此。人类社会,由奴隶制而到封建制,又以民主制度取代封建专制,这是历史发展的自身规律,也即社会发展之必然性。
随着社会物质生产的发展,必然带来人的价值理念的变化,进而是政治制度的变革。传统社会,即小农经济的、等级森严的、封建社会,必然要过渡到大工业的、人权平等的、民主共和社会。
在西方,由于文艺复兴与工业化,欧洲实现了“走出中世纪”:经济上,工业化取代了传统的农业;政治上,民主共和制度取代了封建专制制度;思想上,自由、平等、博爱的价值理念,取替了封建等级观念。“走出中世纪”,从农业社会向工业社会的转型,这是历史的必然。
“走出中世纪”,西方比东方先走一步。在西欧,从卢梭的《民约论》和法国革命,终结了路易十四的专制统治,开始了民权主义的新时代。虽然法国国王被杀,引起欧洲各国的一片复仇之声,大战十多年,革命一度遭到扼杀,帝制重新恢复,然而这一切终究抵挡不了民权的时代潮流。正如孙中山形象地形容的那样:“世界潮流的趋势,好比长江、黄河的流水一样,水流的方向或者有许多曲折,向北流或向南流的,但是流到最后一定是向东的,无论是怎么样都阻止不住的。所以世界的潮流,由神权流到君权,由君权流到了民权,便没有方法可以反抗。如果反抗潮流,就是有很大的力量像袁世凯,很蛮悍的军队像张勋,都是终归失败。”世界潮流,即人类社会发展的必然,尽管有种种的迂回与曲折,但其自身的趋势是任何人、任何势力所无法改变。
“走出中世纪”,在中国既坎坷也必然
“走出中世纪”的欧洲,实现了从传统社会向近代(或称“现代”)的社会转型,进入了文明时代。中国社会,是不是也要“走出中世纪”?答案是肯定的!经历了五千年文明的中国,没能在近代化的大道上高歌,迟迟实现不了社会转型,然而近代化的世界大潮,终究没有让古老的中国置之于外。在经历了漫长的中世纪之后,中国终也从16世纪末开始,走上坎坷的转型之路,历时300余年。
明代中叶,以利玛窦为代表的西方传教士,带着欧洲新科技文化的新奇之物,敲开了紫禁门。自此,西方的文化与商品,潮水般地涌进,面对“西学东渐”以及“商战”的强势,中国受到了双重挑战:开眼界,接受西方的先进文化;受侵略,备受外来列强的欺凌。有自强不息传统的中国人,不能再沉默!
龚自珍将800年前王安石的“改易更革”,简缩为“改革”,拉开了清代“自我改革”的序幕。嘉庆二十年至二十一年(1815-1816)间,他以《乙丙之际箸议》为总题目,撰写一组短文,力主改革,认为“一祖之法无不敝”,“穷则变,变则通,通则久”,呼吁清政府主动地进行“自改革”。继龚自珍之后,魏源、林则徐、王韬等一批敢于放眼看世界的士人,在19世纪中叶,冲破万马齐喑的局面,以各种形式提出自己的改革建议与方案,成为近代中国“向西方文明学习的这一巨大历史潮流的发轫者”。
改革的主张,由理念转化为实践。以“借法自强”为宗旨的洋务运动,力图通过引进西方先进的军事和工业技术,而达到“自强”目的。奕訢、文祥、曾国藩、左宗棠、李鸿章等一批政府官员,利用手中的权力,在全国各地兴办新型的兵工厂和民用企业,采用国外的先进设备,给古老的东方大地注入现代气息,迈出近代化第一步。
历史,沿着自己的轨迹继续向前,犹如东流而去的大江。“改革”和它的同义词“维新”,成为19世纪中国人越来越熟悉的词语。康有为领导了震感神州大地的维新运动,掀起了改革的新浪潮。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七次上书皇帝,陈述“穷则变,变则通”的道理,批驳“祖宗之法不可变”论,呼吁中国必须“大变”、“全变”和“骤变”;呈上政治、经济、文化的近代化蓝图;希冀仿效日本,在中国进行自上而下的、具有质变意义的改革。尽管,百日维新以七君子血洒菜市场告终,改革的诉求未能如愿,改革蓝图成为一纸空文,但是它给封闭的中国人带来了一次思想启蒙,有力地涌动了中国的改革浪潮。
中国欲走出中世纪的改革步伐,再也停不住!20世纪初,鉴于国内外势力的逼迫,清政府实行了“新政”,拾起当年被扼杀的维新方案,用政府的权力,即“以传统政治权威合理性为基础”,部分实施,并取得初步成效,客观上使中国社会政治、经济、文化、军事等各个领域,呈现出较为显著的社会转型趋势,推进了中国近代化进程。
回顾这一历程,可见中国“走出中世纪”的历史潮流,虽坎坷,但势不可挡。社会改革,由个人意愿,逐渐演变为群体诉求;由群体诉求,而提升为权力机构的权威行为;由主张局部变革,发展为勾画社会全面改革蓝图;由改革的观念形态,转为实践层面。
中国社会要告别传统,是其自身经济发展的必然,即使没有外来的因素,中国也必然要走出中世纪。古代中国“以农为本”、“重农抑商”,然而,由于商品经济的发展,必然冲击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发展资本主义,走出封建专制的中世纪,这是势不可挡的历史趋势。中国社会必然循着自身的发展轨迹而运行。只是西方列强的入侵,强化了中国人改革的愿望而已。正如马克思在《中国革命和欧洲革命》一文中所说:英国的大炮破坏了中国皇帝的权威,迫使天朝帝国与地上的世界接触,与外界完全隔绝曾是保存旧中国的首要条件,而当这种隔绝状态被英国的暴力所打破的时候,接踵而来的必然是解体的过程,正如小心保存在密封棺材里的木乃伊接触新鲜空气,便必然解体一样。事实,恰恰如此!
鸦片战争之后,中国被迫开放,致使一个历史悠久的文明古国,一个让他国年年来朝贡的堂堂大国,一下子沦为比殖民地还不如的“次殖民地”。处于“不改革就死路一条”的历史关头,连光绪皇帝在《马关条约》签订后,也说“非变法不足以救中国”。亡国灭种的危机,进而迫使中国人积极思索如何救亡图存,并积极投身于救亡图存的历史变革之中。可见,中国“走出中世纪”,这历史的大趋势,既是中国社会自身发展之所由,也是外来因素的催化。
孙中山革命,欲“走出中世纪”
生活在中华大厦之将倾时代的孙中山,出生在首当其冲地饱受列强欺凌的广东。少年孙中山,便开始接受西方教育,亲历西方社会的文明。他立志“改良祖国”,辛亥革命以及此前他所领导的十数次武装起义,其宗旨即在结束封建帝制,创建民主共和制,发展实业,构建“民有”、“民治”、“民享”、“天下为公”的社会,简而言之即让自己的祖国“走出中世纪”,而跨进世界强国之列。
孙中山欲使中国“走出中世纪”,在他踏上革命之路时,更有直接的、明确的表述。1905年建立的革命组织同盟会的“总章”里,孙中山便以简明的言辞进行了表述:“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
1905年,孙中山在伦敦蒙难获救之后,仍居留伦敦,据英国侦探报告资料显示,1896年12月3日至次年6月24日期间,孙中山进入大英博物馆有68次之多,平均3-4天到图书馆一次。人们从后来他的讲话和论著可以推断,他阅读了关于社会主义的著作,如当时风靡的马克思的《资本论》与乔治·亨利的《进步与贫困》,二人的思想对孙中山影响至深。
1905年5月,孙中山到布鲁塞尔,走访了社会党国际执行局,即第二国际。他向该局主席王德威尔德和书记胡斯曼,陈述了自己的革命纲领,坦然陈述:“中国社会主义者要采取欧洲的生产方式,使用机器,但要避免其种种弊端”,“中世纪的生产方式将直接过渡到社会主义的生产阶段”。这,清晰地表述了孙中山欲变革中世纪的生产方式,实现现代化;这,便是早年孙中山最直接地对欲使中国走出中世纪这一意愿的明确表述。
在漫长的革命进程中,孙中山铭刻着如此意愿,在推翻清王朝统治之后,在晚年,在与中国共产党合作之时,他仍重申如此的意愿。《中国国民党第一次全国代表大会宣言》开宗明义称:“革命之目的,非仅仅在于颠覆满洲而已,乃在满洲颠覆以后,得从事于改造中国。依当时之趋向,民族方面,由一民族之专横制宰过渡于诸民族之平等结合;政治方面,由专制制度过渡于民权制度;经济方面,由手工业的生产过渡于资本制度的生产。循是以进,必能使半殖民地的中国,变而为独立的中国,以屹然于世界。”令中国“走出中世纪”,而进入世界的先进行列,这是孙中山领导革命的宗旨,也是他终生奋斗的目标。
共和国创立,中国社会快速转型
孙中山领导的辛亥革命,它在民族危亡的严重时刻,掀起了革命的浪潮,以暴力终结了二千年的封建帝制;它振奋了民族精神,唤醒了沉睡的大地,翻开了中华民族振兴的光辉篇章。它开创民主共和的新政体,跨出了“走出中世纪”的关键一步。“赶跑了皇帝”,确实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功!
赶跑了皇帝,是历史的新起点
辛亥革命,作为中国历史上真正具有现代特征的革命,首先是它终结了封建帝制。它推翻了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专制统治,创建了中华民国——第一个崭新的民主共和国,在世界的东方创立,这无疑是中国历史的重大转折,是它作为政治革命而带根本性的成功。正如孙中山所说那是“我国有史以来所未有之变局,吾民破天荒之创举”。
从人类的发展史看,民主共和的新政体的创立,标志着封建帝制的终结,人民主权时代的开端;从中国的社会发展进程看,民主共和新政体的创立,是中国迈出了“走出中世纪”关键之步。
君主专制,是传统社会的突出特征,以及根本的制度保障。中国二千年的封建统治,君权至上。“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是一人之天下;皇帝,就是“天子”,代表着上天的意旨,统治着人间,是国家权力和利益的代表。在孙中山生长的年代,人类社会已经展现另一幅图景:专制,已成为社会发展的阻力;民主,已成为历史发展的大潮;“天赋人权”,以及自由、平等、博爱,是社会“走出中世纪”的诉求和标杆。辛亥革命,正是顺应了这样的世界潮流,把“一人当皇帝”转换为“四万万人当皇帝”。社会的发展将朝着孙中山所憧憬的“主权归于民”、“以民为主”的方向发展。这是从根本上重构新的社会制度,通过权力的权威性,保障社会现代化的多层面、多维度的推进。
有学者如是指出,辛亥革命是中国政治现代化的开端,它完成了中国从王朝国家到民族国家、民主国家的历史跨越。笔者基本认同这种看法,认为辛亥革命带来的直接成果——民主共和的创立,起码有如下的“历史跨越”的效应:其一,拉开了中国现代政治的序幕;其二,哺育了中国广大民众的民主意识;其三,确立了中国从人治到法治的路向;其四,为中国社会的现代化发展,提供了制度保障和法律保障。这一切,急速地推进了中国社会的转型,因而,赶跑了皇帝建立民主共和,有着历史新起点的里程碑意义。
社会急速转型,从传统迈向现代
新政体创立,打开了中国社会进步的闸门,对社会发展,对民族振兴,具有基础性的、关键性的意义。人们渴望着新纪元的开始,1912年《申报》的元旦《新祝词》,表达了如此的期待:“我四万万同胞如新婴儿新出生于母胎,从今日起为新国民,道德一新,学术一新,冠裳一新,前途种种新事业,国民之新责任也。”民国成立之后,恰恰彰显着一个新型社会,它正朝着人们的期待,在神州大地渐渐显现。试看民国初年的“共和新气象”——
民主共和思潮,势不可抵挡
民国伊始,首先呈现的是,现代民主政治新气象。1912年1月28日,参议院成立,有着启动孙中山创立的五权宪法的意向。3月,颁布了近代中国第一部真正合乎现代法治精神的宪法——《临时约法》,向全国民众公开宣告:国家主权属于全体国民,人人享有自由、平等的权利,无种族、阶级及宗教之区别,挑战了几千年来尊卑等级的传统。据有关资料显示,自1915年1月至1921年,国民政府颁布了涉及政治、经济、司法、文化、教育等的法令、章程、条例、规定、细则等共391件,其中经济立法,仅1912年至1916年竟达862项。
在建立国家制度和法令的同时,“民权弥张,民意弥达,平等自由之风起”,民众的参政议政意识被激发,通过办刊物、报纸,发表自己的意愿,人们开始视集会、结社、选举为社会生活的主要内容。在专制时代,只会做奴隶,不愿做主人和不会做主人的广大民众,开始学着作国家的主人。民主共和,渐已成为势不可挡的潮流,“人民心理,多倾向于共和”,“敢有帝制自为者,天下共击之”。民国建立后,虽曾发生袁世凯“称帝”,张勋“复辟”等,有违民主共和趋势的事件,但民主共和的历史大潮,势不可挡!欲要在中国恢复“帝制”,已是“一枕黄粱”,白日做梦!“赶走了一个皇帝”,开启了中国社会新纪元,就是如此了不起!
实业救国热潮,具有告别农业社会的意义
物质生产,从来是社会发展的基础,但它的发展往往受到政治制度的制约。可以说,在新的共和国成立之后,政治制度的变革带来了经济的发展,以及经济体制的根本性变革。物质生产方式的变更,则是社会转型的最根本体现;以工业化替代手工业的农业,是现代社会的重要标杆。孙中山倡导的“实业救国”,正是朝着工业化的路子迈进;民国之初,在政策的鼓励下,实业发展热潮高涨,彰显着中国社会急速转型的浓烈气息。
新生的共和国政府,颁布了一系列的法令和相关的政策措施,保护和鼓励实业发展,有力地推进了中国的现代化进程。“实业救国”,日渐深入人心,民族工业得到长足发展,其中如棉纺织、化工、机械、商业等新型企业的创办;金融业的发展,缓解财经上的困境。
辞去临时大总统职务的孙中山,致力于铁路建设,勾画了修筑铁路10万公里的规划,并亲临实地考察,又亲赴日本学习与筹款,还成立了铁道协会;现代农业建设,提到了议事日程,黄兴组织发展农业的民间机构“拓殖协会”,亲力扶持移民垦荒,大力支持农业科学试验等等。
在20世纪初因新政的实施而催化的现代经济体系,在民国初年得到了进一步的巩固和完善,传统的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开始迈开了向现代的工业化、机械化的、商品经济转换的步伐。
教育体制改革,催化现代化的、新教育体系诞生
教育,从来服务于社会发展;教育制度的转型,必然与社会的转型同步,才可能为社会的转型提供必须的人才保证。孙中山素来注重人才培养,关注教育。共和国的创立,使教育制度的改革和教育事业的发展,有了制度的保障。
临时政府设立教育部,颁布了一系列教育改革的法令,催化着新的教育体系的产生。1912年,先后颁发了《中华民国教育部普通教育暂行办法》和《普通教育暂行课程标准》。7月教育部召开临时教育会议,通过了《学校系统案》。9月教育部公布《学校系统令》(又称《壬子学制》),后又相继颁发小学、中学、大学,以及各类学校的有关法令法规。1913年,教育部将已颁发的法令汇总为《壬子癸丑学制》,向社会颁发。该法令实施9年,大大促进新教育体制的完善。
在政府新式教育法令的指引下,教育改革全面推进,如推行新的学制、新的课程和新的教科书,兴办新型学校,特别是女子学校、职业学校、师范学校等,皆为传统中国社会所未有的办学形式。新兴教育事业,如雨后春笋发展,有力地推进了继清末新政以来的教育改革,使传统的学塾、书院等旧的教学形式,迅速地向现代的、可以与世界接轨的教育体制转型,为中国现代化培育新型人才。
改陋习树新风,文明社会已见雏形
中国古代,凡是改朝换代,必“改正朔,易服饰”,即更改原有的历法和服饰,以示新的朝代的开始。民国临时政府成立伊始,便改原来的阴历为阳历,并连续颁布一系列法令,革除传统的陋习。如,限期剪辮、禁止刑讯,禁止买卖人口、禁裹足、禁鸦片、禁赌博等,清除了传统社会遗留的不文明的各种陋习,树立社会新风,倡导社会新风尚。这一切,体现着人权平等的现代精神,其中如剪辮,革除了不适应现代社会生活的发型;如劝止裹足,变革了以丑为美的、束缚妇女的陋习,使男女平等的价值观深入人心。这一切,无不体现着中国社会的急剧转型。
礼仪方面,变传统的见面跪拜礼为脱帽、鞠躬礼和握手礼;改革繁缛的婚礼,采用西式婚礼,以及举办集体婚礼;开始采用西方的文明生活方式,如举办音乐会、跑马会、用西餐、饮西式饮料、穿西装革履等。好一派文明气息!
社会风俗的方方面面变革,当时《时报》有全面而形象的概括:“共和政体成,专制政体灭;中华民国成,清朝灭;总统成,皇帝灭;新内阁成,旧内阁灭;新官制成,旧官制灭;新教育兴,旧教育灭;枪炮兴,弓矢灭;新礼服兴,翎顶补服灭;剪发兴,辫子灭;盘云髻兴,堕马髻灭;爱国帽兴,瓜皮帽灭;爱华兜兴,女兜灭;天足兴,纤足灭;放足鞋兴,菱鞋灭;阳历兴,阴历灭;鞠躬礼兴,跪拜礼灭;卡片兴,大名刺灭;马路兴,城垣卷栅灭;律师兴,讼师灭;枪毙兴,斩绞灭;舞台名词兴,茶园名词灭;旅馆名词兴,客栈名词灭。”
共和国建立后,生活各个层面已经发生了迅速的变化,一个古老的、传统的、农业社会,快速地转变为富于现代气息的、与世界接轨的、走向工业化、商品经济的文明社会。中国社会开始快步走出中世纪,这恰恰是孙中山当年的期待,也是辛亥革命深维度的、长远的历史意义!这,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也是从一个层面上彰示,是辛亥革命的成功与伟大的功绩之所在!
必然性的实现,迂回与坎坷难免
辛亥革命,创建共和,以及中国社会的急速转型,那仅仅是旧政体的终结,为新政体拉开帷幕,为中国社会的转型提供制度的保障。从反帝反封建性质的民主革命意义上说,辛亥革命确是“尚未成功”,它更没有开创幸福生活的新局面。但不能因此而否定它的历史功绩,这只是说明,革命与建设,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变革之路,漫漫而迂回
中国走出中世纪的300余年漫长路,迂回而坎坷。原因有三:一是,中国封建统治势力的盘根错节,敌人太强大了;二是,长期的“锁国”,人们的觉悟有一个提高的过程,我们太弱小了;三是,外来帝国主义的介入,问题太复杂了。
走出中世纪,意味着社会制度、经济结构、生活方式和价值理念的变革。这种变革,由社会的部分质变,进而到政体的质变,以至整个社会的转型。19世纪以来,中国大地掀起的一浪高于一浪的改革思潮和实践,从改革者自身的意念来看,可分为“补天派”和“变天派”。从“补天”到“变天”,是中国人求变的不断升华,是从量变到质变的迈进,是中国“走出中世纪”进程中的不断提升。
在“维新”之前的种种社会改革,从龚自珍的“自改革”到后来的洋务运动,改革者在主观上都希望“补天”。希冀效法西方而图强,用西方的“坚船利炮”去为即将倾倒的帝国大厦进行某些修缮,使之长存下去。然而,这种维系旧的政治体制,治标不治本的改革,无法凑效,更不可能使中国真正走出中世纪。
康有为的维新,则是立足于“骤变”、“大变”、“全变”,要变封建制为资本主义制,“改制维新,重新天地,再造日月”,算得上是“变天型”的改革。因而,它必然遭到“祖宗之法不可变”的封建势力的反对与镇压。维新志士全方位的近代化诉求,体现着真正意义的、要走出中世纪的大胆尝试,但仅有百日的短暂时光,竟以光绪皇帝被幽禁,康有为流亡海外,七君子流血牺牲,而降下帷幕。
19世纪中国的改革,从“补天”到“变天”,人们的意识升华了,“变天型”的改革,虽没有成功,但并非意味着改革走到了尽头。当年视维新为“诱人叛逆”、“潜图不轨”、“乱法”的慈禧,于20世纪伊始,颁布《辛丑变法诏书》,开启了为期11年的清末新政,在客观上延续了中国近代化的进程。这场希冀不触动清王朝政体的改革,使近代化不可能从根本上解决,而使中国的改革,从“变天型”回到了“补天型”。改革之路,如此迂回而曲折,但中国人求变之心不变,求变之举在漫漫路上延伸,螺旋式地递升着。
辛亥革命,有待重新审视
孙中山领导武装起义,把推翻封建政体提到首要地位。在历尽艰辛之后,终于创建了民主共和国。然而,要在封建势力盘根错节的国土上,建立起崭新的民主共和国,谈何容易?它必然要经历无数的挫折与反复!更何况当时被西方列强豆剖宰割的中国,正处于代表着帝国主义势力的军阀混战之中,要结束战争,确立共和政体,更是难上加难。
革命有阶段性,用孙中山自己的比喻,便清楚不过了:革命如拆旧房建新房,旧房子拆除了,但还要清除旧房子残留的东西,彻底清除了,才能在上面建造新房子。孙中山看到了政体变革的重要意义,他完成了革命的第一步——“拆房子”。他在袁世凯称帝后,领导“二次革命”,在广州三次建立政权,他深深认识到“政权”之重要。尽管他在革命尚未成功之时,也已开始勾勒新中国的建设蓝图,但历史还没有为他开拓实现蓝图的条件。从革命到建设,无疑需要一段过渡;从开始建设,到建成美好社会,更要有一个漫长的过程。
总的说来,事物的发展有一个过程,一个迂回与曲折的过程,中国走出中世纪300余年的历程也如此。社会环境和人的主观因素,诸种错综复杂原因,制约着社会发展进程,决定了发展道路的不平坦。社会的变革,是一个漫长的过程,也是一个从量变到质变的过程。民国建立后,中国社会确是在快速转型,但不能说“它基本上完成了中国社会革命和思想文化领域的革命,实现了中国社会由传统向现代的完整转型”。中国社会的完整的转型,在民国年间远没有完成,故后来继承孙中山遗志的中国共产党,再次领导彻底的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思想文化领域的革命”任务,更是艰巨。
鉴于此,人们应以辩证的、历史的眼光,来审视辛亥革命的功过之时,既不可过于拔高,也不可因民国初年的混战,没有带来人民生活的提高,而认定它失败。如果离开了事物的复杂性,道路的曲折性,而去论其“成功”或“失败”,“非此即彼”,则难免失之简单化。
辛亥革命,留下无限的期待
对辛亥革命的评价,学界的主流观点是:辛亥革命既成功,又失败。这似乎比较辩证,合乎历史的真实。然而,如何论其成功与失败,则又各有说法。
其实,早在1939年,毛泽东于《青年运动的方向》中,便谈论过辛亥革命的成功与失败。他明确地说,辛亥革命,“有它胜利的地方,也有它失败的地方”,“把皇帝赶跑,这不是胜利了吗?说它失败,是说辛亥革命只把一个皇帝赶跑,中国仍旧在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压迫下,反帝反封建的任务并没有完成”。这一评论,有一定的道理。
回顾中国近百年的历史,尽管中国人民已经明确:要走现代化之路,必须首先反对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实现中华民族的独立和民主。正如毛泽东所分析:由于“敌人的力量太强”和“自己的力量太弱”,故“革命几十年”,还“没有胜利”;反帝反封建的任务,不仅辛亥革命没有完成,后来的“五四运动”、“北伐战争”也没有完成,长久以来,中国还是“帝国主义和封建主义的天下”。
事实上,继承孙中山遗志的中国共产党人,建立起了新的共和国,赶走了帝国主义,中国获得了独立,然而反封建的任务仍然十分地艰巨,远没有完成。在辛亥革命百年后的今天,封建主义的帝王思想、等级观念、奴性、陋习,以及贪腐等等,在意识形态领域的封建残余,仍然成为妨碍现代化建设和民族振兴的极大阻力。
辛亥革命,给后人留下太多的既震撼又遗憾,既激励又须反思。同时,它也给后人留下许多的期待,它那未彻底成功的遗憾,期待着人们继续奋进。当今,中国已经崛起,屹立在世界的东方。然而,人们应牢记,经济硬实力提升的同时,不可忽略文化软实力的同步提升。应该说,文化软实力恰恰体现在人的思想风貌、道德素养和文化素质的现代化,即人从传统向现代的彻底转换。只有实现了人的现代化,才可能有真正实现整个社会从传统到现代的“完整转型”,民族伟大复兴的伟业才能真正实现。这,应是辛亥革命先辈们对我们的期待!
注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