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中的杨妃形象与杨妃题材诗歌的情感倾向
2011-08-15邓凌云
■邓凌云
唐诗中的杨妃形象与杨妃题材诗歌的情感倾向
■邓凌云
一、唐诗中的杨妃形象
(一)杨妃才貌双美
杨妃的美是多方面的。陈鸿《长恨歌传》称:“鬓发腻理,纤秾中度,举止闲冶,如汉武帝李夫人。别疏汤泉,诏赐藻莹。既出水,体弱力微,若不胜罗绮。光彩焕发,转动照人。进见之日,奏《霓裳羽衣曲》以导之;定情之夕,授金钗钿合以固之………由是冶其容,敏其词,婉娈万态,以中上意……自是六宫无复进幸者。非徒殊艳尤态致是,盖才智明慧,善巧便佞,先意希旨,有不可形容者。”①综观杨妃之美以至于专宠后宫十数年其原因,其一姿色冠代。《旧唐书·杨贵妃传》称其“姿质丰艳”②,《新唐书·杨贵妃传》称“姿质天挺”③。《杨太真外传》称“有姊三人,皆丰硕修整”④。《资治通鉴·唐纪三一》称“太真肌态丰艳,晓音律,性机警,善承迎上意”⑤。杨妃的丰艳美,论家称反映了健康、开朗、乐观、向上的盛唐风气,而杨妃正是这类时尚女性的突出代表⑥。其二通晓音乐歌舞。此项史与诗都有表述。《明皇杂录·逸文》载贵妃琵琶“奏于梨园,音韵凄清,飘如云外”⑦。《旧唐书·杨贵妃传》称“太真善歌舞,通音律”。《杨太真外传》称“妃醉中舞《霓裳羽衣》一曲,天颜大悦,方知回雪流风,可以回天转地”。是书又称妃子善琵琶,“诸王、郡主、妃之姊妹,皆师妃,为琵琶弟子。每一曲彻,广有献遗”,又“善击磬,拊搏之音泠泠然,多新声。虽太常梨园之妓,莫能及之”。白居易《胡旋女》称“贵妃胡旋惑君心”;王建《霓裳词十首》称“伴教霓裳有贵妃,从初直到曲成时。日长耳里闻声熟,拍数分毫错总知”。其三“才智明慧”,善解人意。《杨太真外传》称贵妃姊妹“工于谑浪,巧会旨趣”。《旧唐书·杨贵妃传》:“太真智算过人。每倩盼承迎,动移上意。”玄宗称之“解语花”⑧,尝言“朕得杨贵妃,如得至玉也”,并谱曲“得宝子”,以示宠爱(《杨太真外传》)。难怪李白诗曰“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状杨妃美之诗多。杜甫《丽人行》曰“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绣罗衣裳照暮春,蹙金孔雀银麒麟。头上何所有?翠为叶垂鬓唇。背后何所见,珠压腰衱稳称身”,诗言及杨妃姊妹的体态与气质美。王嗣奭《杜臆》言:“本是讽刺,而诗中直叙富丽,若深不容口。如此富丽,而一片清平之气行乎其中……‘态浓意远’、‘骨肉匀’,画出一个国色。状姿色而‘骨肉匀’,状服饰曰‘稳称身’,可谓善于形容。”⑨状杨妃的轻盈体态与翩翩舞姿:“上在蓬莱宫,莫若居华清。朝朝礼玄阁,日日闻体轻”(储光羲《述华清宫五首》);“月隐仙娥艳,风残梦蝶扬”(张祜《南宫叹亦述玄宗追恨太真妃事》)“;月锁千门静,天高一笛凉。细音摇翠佩,轻步宛霓裳”(张祜《华清宫和杜舍人》)。
唐人常称杨妃为王母,既符合其女道士与帝妃身份,也是把她尊为美神。杜甫居巴蜀反思家国与身世的总结性作品《秋兴八首》,其五追叙开元盛世曰:“蓬莱宫阙对南山,承露金茎霄汉间。西望瑶池降王母,东来紫气满函关……”第三句“瑶池”:古代神话说周穆王登昆仑之丘,与西王母宴会于瑶池。事见《列子》与《穆天子传》。钱谦益注“王母”称“唐人多以王母喻杨贵妃”(《钱注杜诗》卷1)。朱东润《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与罗宗强《中国古代文学作品选》注“王母”分别曰“可能隐指唐玄宗纳贵妃事”“,隐指唐玄宗与杨贵妃游宴骊山之事”。杜甫另两诗亦称之“王母”“:御气云楼敞,含风彩仗高。仙人张内乐,王母献宫桃”(《千秋节有感》)“;落日留王母,微风倚少儿。宫中行乐秘,少有外人知”(《宿昔》)。王建两诗亦称“武皇自送西王母,新换霓裳月色裙”(《霓裳词十首》),“武皇得仙王母去,山鸡昼鸣宫中树”(《温泉宫行》)。其他如“紫府灵坛降玉真,华清台殿影长新。雪翻晓艳御阶秀,风送夜香宫树春”(李郢《骊山怀古五首》);“月殿真妃下彩烟,渔阳追虏及温泉”(唐彦谦《骊山道中》),这些诗里的太真似从天而降,是以仙姿仙态出现的。
(二)美神与爱神——李白《清平调词》与白居易《长恨歌》中的杨妃形象
1.美神。前边的诗特别是把杨妃比作王母的诗大体勾画出了美神形象,而最早歌颂、最终完成杨妃美神形象塑造的当数李白《清平调词三首》。诗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李白是有幸一睹绝世美人杨妃风采的少数唐代诗人之一。诗歌作于其“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南邻别儿童入京》),正春风得意任供奉翰林学士的天宝三年(744)或四年。玄宗纳玉环为妃,值牡丹花(木芍药)开,君王与妃子于禁中沉香亭畔观花。面对新贵人与富贵花,玄宗满怀兴致,弃旧乐用新曲,急宣李翰林进宫创作新乐词以颂杨妃之美。李白宿酲未解,但凭其仙气仙才,以奇妙的想象、精美的意象、轻灵的诗笔,将开元之升平、杨妃之姿色与明皇志得意满的神态,惟妙惟肖地呈现于诗中。
三诗都以名花与美人为中心,其一从空间上写,由带露珠的花到鲜亮如花的人,将现实中的美人比之群玉山上、月下瑶台的仙女。其二从时间上写,以尊题法将传说中与历史上的美人一笔压下:楚襄王为之“枉断肠”的阳台神女与汉成帝宠爱的“倚新妆”的赵飞燕,都不及目下花容月貌、含露带香的杨妃之美。其三从现实来写,牡丹娇艳,杨妃倾国,花貌与人面相映相衬,引得“君王带笑看”。名花、美人与君王聚焦于沉香亭北,最终构成一幅特写镜头——盛世帝妃赏花的风情画卷。诗从空间、时间多个维度,完成了对高居于群玉山上、蟾宫阆苑的杨妃美神的塑造。
2.爱神。如果说李白笔下的杨妃是一尊美神的话,那么白居易《长恨歌》则把她塑造成了一尊爱神。长诗将杨李爱情悲剧组结在一个关键性情节“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上,由此,前有超极宠爱,后有绵绵长恨。诗歌用超现实的手法对爱神杨妃的品貌与遭际等进行了高度提炼。如为君王讳将其始为寿王妃的经历净化曰“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状其美貌、娇媚、恃宠承恩为“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侍儿扶起娇无力,始是新承恩泽时”,“承欢侍宴无闲暇,春从春游夜专夜……金屋妆成娇侍夜,玉楼宴罢醉和春”,宠爱深深而致遗恨不尽。马嵬埋玉之后身居仙山的杨妃更是另一番美丽与深情:“中有一人字太真,雪肤花貌参差是”,“玉容寂寞泪阑干,梨花一枝春带雨。含情凝睇谢君王,一别音容两渺茫”。“花冠不整下堂来”的太真见汉使,检点当年信物,“唯将旧物表深情,钿合金钗寄将去”;重温长生殿“世世做夫妇”的旧盟,“临别殷勤重寄词,词中有誓两心知”。最后又指黄天厚土单方面发誓:“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在此真情挚爱、超越生死两极、掷地作金石声的盟誓中,将太真的此爱此情定格在崇高与圣洁的境界上,即把她塑造成了千古爱神。
全诗以宠爱始,以遗恨为终,因此遗恨而构成了杨李超越生死之爱。为了塑造杨妃的爱神形象,诗人美化其出身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的良家纯情少女,也省去了杨妃因妒悍忤旨与窃吹玉笛差点被赶出宫去等史事(见乐史《杨太真外传》)。张祜《邠王小管》曰“金舆远幸无人见,偷把邠王(一作宁王)小管吹”;王建《宫词百首》中曰“妃子院中初降诞,内人争乞洗儿钱”,前首言杨妃曾偷吹邠王玉笛,玄宗怒欲逐之,后首言其与安禄山的暧昧关系,都是讲杨妃生活欠检点。然而诗笔却集中于杨妃生前的美貌、多才、多情、恃宠承恩与喋血马嵬“成仙”后,情如既往、情更升华!
二、中晚唐杨妃题材诗歌的情感倾向
(一)杜甫的复杂感情
唐人对杨妃情感是复杂的,不同诗家有不同的感情态度。赞者称之紫府“降玉真”、“真妃下彩烟”,斥者称之佞幸或妖姬,也有同情并为“红颜祸水”论翻案者。同一诗家不同情境,情感倾向也不一样。如杜甫有“西望瑶池降王母”对绝盛世美人的赞叹,也有盛世不再,玉碎马嵬之感伤。后者如“先帝贵妃俱寂寞,荔枝还复入长安”(《解闷十二首》)。更如作于至德二载(757)春的《哀江头》,时距马嵬之变仅半年余,是最先反映该事件并对杨妃不幸遭遇寄予同情的名作。诗人时尚陷贼中,潜行曲江“吞声哭”,为美人暗流同情泪。诗云:
少陵野老吞声哭,春日潜行曲江曲。江头宫殿锁千门,细柳新蒲为谁绿?
忆昔霓旌下南苑,苑中万物生颜色。昭阳殿里第一人,同辇随君侍君侧。
辇前才人带弓箭,白马嚼啮黄金勒。翻身向天仰射云,一笑正堕双飞翼。
明眸皓齿今何在?血污游魂归不得。清渭东流剑阁深,去住彼此无消息。
人生有情泪沾臆,江水江花岂终极!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望城北。
仇兆鳌言首四句“有故宫离黍之感。曰吞声、曰潜行,恐贼知也。曰锁门、曰谁绿,无人迹矣”。“忆昔”八句写杨妃从玄宗游幸曲江的盛事。仇氏云:“此忆贵妃游苑事,极言盛时之乐。苑中生色,佳丽多也。昭阳第一,宠特专也。同辇侍君,爱之笃也。射禽供笑,宫人献媚也。”“明眸”八句,写对贵妃的深切悼念。仇氏又云:“此慨马嵬西狩事,深致乱后之悲。妃子游魂,明皇幸剑,死别生离极矣。江草江花,触目增愁,城南城北,心乱目迷也。”⑩黄生《杜诗说》:“《哀江头》与《哀王孙》相次,非哀贵妃而何?不敢斥言贵妃,故借行幸之处为题目耳。”[11]杜诗深文隐义,可以说他对杨妃的深切同情,代表唐代诗人对盛唐这位绝世美女的悲剧命运的无限伤悼与惋惜!而在同一年仅隔几个月的“闰八月初吉”的《北征》,对杨妃态度便有很大变化。杜甫写马嵬之变云:“忆昨狼狈初,事与古先别。奸臣竟菹醢,同恶随荡析。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周汉获再兴,宣光果明哲。桓桓陈将军,仗钺奋忠烈……”此与《哀江头》的哀惋情调截然相反。诗中说唐玄宗自己醒悟主动下令赐死杨妃,并赞陈玄礼之功。“不闻夏殷衰,中自诛褒妲”,是把杨妃与亡周之褒姒、亡商之妲己,相提并论,言外意杨妃乃“红颜祸国”。何以如此?玉碎堪叹,国乱更堪忧,爱国忠君之心使然也。然而无论《哀江头》还是《北征》都是纪当时时事,而非咏史诗。
(二)中晚唐杨妃题材咏史诗的情感倾向
1.斥其为妖姬或将乱源归之
中晚唐咏史诗或怀怨而责,甚或把安史之乱归咎于杨妃。刘禹锡曰“绿野扶风道,黄尘马嵬驿。路边杨贵人,坟高三四尺。乃问里中儿,皆言幸蜀时。军家诛佞幸,天子舍妖姬。群吏伏门屏,贵人牵帝衣。低回转美目,风日为无晖”(《马嵬行》);白居易曰“梨花园中册作妃,金鸡障下养为儿。禄山胡旋迷君眼,兵过黄河疑未反。贵妃胡旋惑君心,死弃马嵬念更深”(《胡旋女》)。前诗直称杨妃为“妖姬”,后诗言安乱之源时将安禄山与杨妃并提。李商隐曰“朝元阁迥羽衣新,首按昭阳第一人。当日不来高处舞,可能天下有胡尘?”(《华清宫》)温庭筠曰“漫笑开元有幸臣,直教天子到蒙尘。今来看画犹如此,何况亲逢绝世人”(《题龙尾驿妇人图》)。前诗在杨妃“高处舞”与“天下有胡尘”的因果关系中,咎杨之意明显。后诗龙尾驿在陕西岐山县东,也叫龙尾坡,临近骊山宫。图上画的是当年玄宗宠幸的“绝世人”,美人“直教天子到蒙尘”,诗意也是责杨的。他如李益“路至墙垣问樵者,顾予云是太真宫。太真血染马蹄尽,朱阁影随天际空……世人莫重霓裳曲,曾致干戈是此中”(《过马嵬》),“血染马蹄”,诗于杨有同情;“霓裳曲”而“曾致干戈”,也有责怨。
2.为“红颜祸国”论翻案
然而为“红颜祸国”论翻案的咏史诗更不少。狄归昌《题马嵬驿》(又传为罗隐作)曰:“马嵬烟柳正依依,重见銮舆幸蜀归。泉下阿蛮应有语,这回休更怨杨妃。”公元881年黄巢陷长安,唐僖宗匆匆奔蜀,此为玄宗奔蜀后唐朝皇帝又一次奔蜀。“阿蛮”,指玄宗,因其在杨氏诸姨面前常自称阿蛮(满)。后两句意:唐帝再度奔蜀,这回阿蛮泉下有知,应该不会再怪罪杨妃了。此是对女色祸国论的深刻嘲讽。就僖宗奔蜀事,韦庄《立春日作》亦云“九重天子去蒙尘,御柳无情依旧春。今日不关切妃事,始知辜负马嵬人”,把君王播迁的责任推到一个女人身上,真乃太辜负、太冤枉杨妃了!
这类含讽刺意味的翻案诗还如“汉将如云不直言,寇来翻罪绮罗恩。托君休洒莲花血,留寄千年妾泪痕”(李益《过马嵬》);“锦江晴碧剑锋奇,合有千年降圣时。天意从来知幸蜀,不关胎祸自蛾眉”(黄滔《马嵬》);“冀马燕犀动地来,自埋红粉自成灰。君王若道能倾国,玉辇何由过马嵬?”(李商隐《马嵬》);“尘惊骑透潼关锁,云护龙游渭水坡。未必蛾眉能破国,千秋休恨马嵬坡”(徐夤《开元即事》)等。四诗分别言汉将不直言国事而反罪妃子、明皇奔蜀乃是天意不关蛾眉、杨妃虽自埋红粉而玉辇终过马嵬、蛾眉未必能破国,都直接或含蓄地为杨妃翻案。“二百年来事远闻,从龙惟解尽如云。张均兄弟今何在?却是杨妃死报君”(徐夤《马嵬》)。据《旧唐书·张说传》:张均张垍兄弟是玄宗亲信重臣张说之子,张均时任大理卿,张垍尚宁亲公主,拜驸马都尉。安乱中,张均兄弟没有追随玄宗,却为安禄山担任伪职。亲信之臣离君叛敌而去,一个弱女子却报国死君,这也是十分深刻的反讽。高骈《马嵬驿》“玉颜虽掩马嵬尘,冤气和烟销渭津。蝉鬓不随銮驾去,至今空感往来人”,不仅明目张胆为杨妃叫冤鸣屈,同时带有浓郁的感伤气氛。
3.同情与感伤
还有不少诗对杨妃玉碎香销流露出怜惜与伤感之情。“倾国可能胜效国,无劳冥寞更思回。太真虽是承恩死,只作飞尘向马嵬”(张蠙《青冢》);“佛屋前头野草春,贵妃轻骨此为尘。从来绝色知难得,不破中原未是人”(罗隐《马嵬坡》);“荒鸡夜唱战尘深,五鼓雕舆过上林。才信倾城是真语,直教涂地始甘心”(温庭筠《马嵬佛寺》);“玉奴琵琶龙香拨,倚歌促酒声娇悲”,“花肤雪艳不复见,空有香囊和泪滋”(郑嵎《津阳门诗》);“龙脑移香凤辇留,可能千古永悠悠。夜台若使香魂在,应作烟花出陇头”(黄滔《马嵬二首》)。太真“承恩死”,“轻骨此为尘”,“涂地始甘心”,“花肤雪艳不复见”,香魂“烟花出陇头”,这些诗虽未明言为杨妃翻案,但怜香惜玉之情沛然。
诗人或感伤杨妃遭际,或感伤世风,更感伤盛世不再。“长川几处树青青,孤驿危楼对翠屏。一自武皇惆怅后,至今来往马蹄腥”(贾岛《马嵬》),言妃之死惨且冤也。“一条春水漱莓苔,几绕玄宗浴殿回。此水曾照贵妃影,不堪流入旧宫来”(罗邺《温泉》),温泉依旧而伤美人长逝。白居易曰“可怜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因杨妃得宠而“姊妹弟兄皆列土”,但最终埋玉马嵬香消蜀道,于是有“一从杀贵妃,春来花无意。此地纵千年,土香犹破鼻。宠既出常理,辱岂同常死?一等异于众,倾覆皆如此”(苏拯《经马嵬坡》)。又有“常经马嵬驿,见说坡前客。一从屠贵妃,生女愁倾国。是日芙蓉花,不如秋草色。当时嫁匹夫,不妨得头白”(于濆《马嵬驿》),两诗或叹红颜薄命,或伤“生女愁倾国”的世风。
张继《华清宫》“天宝承平奈乐何,华清宫殿郁嵯峨。朝元阁峻临秦岭,羯鼓楼高俯渭河。玉树长飘云外曲,霓裳闲舞月中歌。只今惟有温泉水,呜咽声中感叹多”,“天宝承平”、“霓裳闲舞”,“呜咽声中感叹多”,此是对盛世不再与美人命薄的双重伤感。许浑《骊山》“闻说先皇醉碧桃,日华浮动郁金袍。风随玉辇笙歌迥,云卷珠帘剑佩高。凤驾北归山寂寂,龙旟西幸水滔滔。贵妃没后巡游少,瓦落宫墙见野蒿”,与上诗题旨相近,诗人不仅伤逝于美人,更伤逝于开元盛世。“瓦落宫墙见野蒿”,则是带着沧桑之感与黍离之思的伤逝!
注释
①[唐]陈鸿:《长恨歌传》,《开元天宝遗事十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25页。
②[后晋]刘昫:《旧唐书·杨贵妃》,岳麓书社1997年版,第1327页。
③[宋]欧阳修、宋祁:《新唐书·杨贵妃传》,中华书局1975年版,第154页。
④[宋]乐史:《杨太真外传》,《开元天宝遗事十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136页。
⑤[宋]司马光:《资治通鉴》,岳麓书社1990年版,第3册第838页。
⑥参见丁放、袁行霈:《杨氏兄妹与与盛唐诗坛》,《文学评论》2007年第3期。
⑦[唐]郑处诲:《明皇杂录·逸文》,《开元天宝遗事十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37页。
⑧[五代]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开元天宝遗事十种》,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年版,第96页。
⑨⑩[清]仇兆鳌:《杜诗详注》卷2、卷4,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160页、第329页。
[11][清]黄生:《杜诗说》卷3,中华书局1979年版,第404页。
(作者单位:湖南科技学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