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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闿运诗学思想的“为人”“为己”之辨

2011-08-15朱洪举上海大学上海201800

名作欣赏 2011年26期
关键词:经学诗学学者

⊙朱洪举[上海大学,上海 201800]

王 运把孔子所说的“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作为分辨一切学术高下的标准,如他在《论经学词章人品之异·答陈斋七问》中言“:今世所云经学、词章,即史家儒林、文苑,皆士人之一艺,入世之羔雁,曾非学也。……至于老庄,本非一道。老出史官,专论治术;庄传《春秋》,但在自治。同本经学,用意则殊。老之流为申韩,务欲治人也;庄之传为道、释,均于为己也。为己自可不学,特恐无以治人,故始游消摇,而终膺帝王。所谓成己成人,合外内之道也。”

王 运于此指出今人之学因不依于仁而流于游艺,与己之德性无关,成为入世之羔雁的“为人”之学,并于此中引出“经学自治”之思想,关于“经学自治”,如他治《春秋》,笺注甚简,重视钞写,意不在示人,而在治己,他在《论致用当通〈春秋〉》一文中言“:身居篡夺之中,日有修平之乐,恒见己之不足,岂计人之顺逆。故握要以图,不下席而天下治。至于化通无外,莫不尊亲,而我志不纷,乾乾在抱。”

王 运认为《春秋》中的“事”是一层面,而更重要的是评价这些事的“经义”层面,而“经义”则与“自治”紧密相关,即他所谓的“恒见己之不足”。

王 运对他的学生一再所言、对其亲友一再所讲的也正是此“为人“”为己”之辨:如王代功于《湘绮府君年谱》中记述王 运在光绪三十三年 (1907)七月,“为诸生讲《大学》吃紧处在自治及不聚财二义,知古今人心不相远也”。又如《论行可之仕·答萧少玉问》文中言“:孔子言为学先在志,又曰‘匹夫不可夺志’,则志即勇也。治人先智,治己先勇,皆仁之用耳。故罕言仁,而惟曰克己,己非私也。古之学者为己。己欲立达,志乃克之。”

王 运在《论道咸以来事》中说一些学者“及跻通显,乃耻无文,则又取训诂、词章、性理、考据,择其易欺人者而托足焉,又科举后之科举也。有悍然者曾不自耻,乃以学为无用,皆后世学者所自取。孔子曰‘;今之学者为人。’足括二千年学人之敝”。

再如他在《论扶立中人救亡之术》文中指出:“修己则自贤,不待更求贤也。……士君子出身循人,要必有感激之谊。未有挟策纳资,先为干进;因人荐达,以冀功勋。枉尺直寻,必无之理也。”

不“为己”便不能自立,此类学者虽勤苦为学,但实为“伪儒”,他在《论耐贫》中亦言明此义:“子贡欲济世,即是忧贫。人必先忧己之贫,而后思博施。孔子之教切矣,己不能立,即所谓未足与议者。学者胡可不勉也。若宋子京在书院食粥,是为后日笙歌地步,则耐苦者亦为伪儒。要之自立当自无求始。能自立而后立人,是学者第一要义。”

明王朝覆灭后,学者多对陆王心学有深刻反思,意识到“平日袖手谈心性,临难一死报君王”的可悲,治学多转向音韵勘舆等格致之学。尽管如此,王 运并未放弃儒家的“为己”之说,因为在他看来“为己”正为古学之要义,如他所说“:要知生五代后世间,皆冯道桑维翰之徒,故一见有耻之人以为天人,而其人亦自喜,以天下为己任,至于范仲淹王安石得大位而无以自立,曾侯平寇之后而惟戒满盈,由分道学为二,不知无忮求之不能立也。”此处即明若为政先须自立之义,后人失此古学要义而终导致为政无博大气象。王 运屡言其弟子廖平“倡新说,谈革命,遂令天下纷扰”“;酉阳王竹闲以知医来视余疾,且以诗为贽,不求闻达而有哀怨之音,盖其隐居求志,固比胡、廖 (平)为足多矣。当今处士横议,本无是非之可言,其或奔走国事者,不过如贾人之趋市耳。”

王 运进一步把“为己”“为人”之辨推之于文词、引向诗文,王代功《湘绮府君年谱》载“: (光绪廿一年)十月朔日出讲堂讲论书有恒之旨,训饬诸生云:孔子以无而为有为无恒,又曰无恒不可以作巫医,恒之通于君民盖与孝同也,学者宜无此不恒之事,而后世学者乃尽无恒,故后世学者遂绝,虽手不释卷,犹未学也,恒之一言,不易业之谓,而必自不好名始,好名非求达之谓,方志于仁而自谓仁人,方历于学而自命学人,则其志外驰而言必违心。宋人尤多此弊,故学圣愈以诬圣,自命高而行愈卑,学人下同于文人,文人不逮于古人,皆自欲标置误之。古之为文,词达而已。自文以载道之说起,而文成徘优。何也?欲人之称好也。八股名目虽自后起,观退之所作,下笔便有千古之意。愈自矜慎,愈求人知。夫徘优所以贱者,必悦人以求知耳。奈何文人亦求知耶。文学一道也必自不为人始,不为人则不好名,不好名则自有恒。有恒次于君子,而内圣外王之学始此,《论语》言政学宗旨实在于是,余乃推之文词耳。”

王 运认为“文以载道”之文是“欲人称好”,而终成“为人”之文,湘绮把此类文词比作俳优,因均是“悦人以求知”,而告诫诸生“文学一道也必自不为人始”,这里需要注意的是,王 运用了一个“始”字,即“不为人”是谈论文学的起点。

王 运讲诗时常把这个“为人”“为己”之辨示与诸生,如其在《论文法·答张正 问》中说:“人病在好名欲速,偷懒姑息,孰肯三年而刻褚叶,七日以削棘猴?”在《论诗示黄 》中言:“凡为文求工便俳优,诗不求工,何如敛手?故诗与诸文不同,必求动人者。动人而何以免俳优之贱?以其处于至尊至贵而无夭冶之心也。以人求之,唐以前人尚不循人,宋以后人知者稀矣。杜子美语必惊人,便有循人之意。”“杜所以成家者,所存诗多而题目平易,咏景物多,恰近人情,故流俗喜传之,易于见好矣。”又如:“暇阅旧作诗篇,自乙卯以前,有超秀之气,乙卯至丁巳三年,遂至二百首,殊多扭捏求好之弊。”

也正是因为讲究“为人”“为己”的分辨,王 运论诗才极重诗之六义中的“兴”,因为在他看来,“兴”不同于“讼”“雅”之处即在于其所兴发乃个人之情志,非关他人,而“讼”“雅”乃“为人”之体,专为人作,如他在《答唐凤延问论诗法》中言:“古之诗以正得失,今之诗以养性情。虽仍诗名,其用异矣。故余尝以汉后至今诗即乐也,亦足感人动天,而其本不同。古以教谏为本,专为人作;今以托兴为本,乃为己作。”又如他所说:“诗有六义,其四为兴。兴者,因事发端,托物寓意,随时成咏。始于虞廷《喜》《起》及《琴操》诸篇,四五七言无定,而不分篇章,异于风、雅,亦以自发情性,与人无干。虽足以讽上化下,而非为人作,或亦写情赋景,要取自适,与风、雅绝异,与骚、赋同名。”

一般论“兴”者,或重在讲“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辞”,或重在讲因物而感、因事发端;或重在讲古人之辞兴今人之志,即前后心灵相继之义。而在王 运的诗学思想中,“兴”被阐释出另外一个重要维度,即“兴”所隐含的通向“己”的维度,因“己”是诗歌真正的开端。这里的“己”可分两个层面理解:一、情性乃“己”之情性,非他人所予之情,只有“己”方能得心之幽微、情之深浅,诗即通向此幽微之途,故极微妙极细腻,故“己”为诗之开端;二、这个“己”,即不看他人,亦无意示于他人,自然而然,素朴而为,《诗经》《古诗十九首》中的篇目都说明了这一点。

王 运论诗也极重“情”,如他在为杨蓬海诗所作的序中说:“诗者,文生情。人之为诗,情生文。文情者,治情也。……善文杨子之情者,杨子之诗耶? 运与交几廿年,读其诗,意其人穆穆温温,如在寤对。既又观其诸杂曲,诙嘲颓唐,想其清狂。初无以品题之,直以己之情知杨子之善治情,而后知诗之贵情也。”

但以上王 运对“情”的谈论其实也是在“为己”“为人”之辨基础上展开,在他看来,诗并非直接是“情”的载体,由“情”也不能直接抵达诗,“诗”与“情”二者间需要有个过渡,这中间的行为便是“治”的工夫,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去除妖冶恣肆之心,达乎至尊至贵之情。因为在王 运看来,诗属乎“为己”之物,因而诗的言辞能充当这个“治”的工具,好像琢玉之刀,以对“情”进行切磋琢磨,但这个打磨的过程始终不是欲要示人的,其目的不是引人关注,也并非意欲超越某家某派而刻意创新,而是向自己心灵与德性的维度展开,诗因此而成为“为己”之学。

因此,理解王 运诗论中所讲的“情”,必须联系其论诗的前提:“古之学者为己,今之学者为人”,这便与袁枚等人的诗学主张有了区别,王 运的诗学更重以言辞治情、治己修身,这可以说是对明清以来渐呈世俗化的尊情诗学的一种反思。

[1]吴淑钿.《湘绮楼说诗》的理论体系[J].汕头大学学报,1996 (5).

[2]王 运.湘绮楼诗文集[M].长沙:岳麓书社,1996.

[3]王代功.湘绮府君年谱[M].北京图书馆藏珍本年谱丛刊 (第178册).北京:书目文献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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