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罗斯女性文学的典范：简评乌利茨卡娅的创作及其短篇小说《漫长的生命》

⊙张 焰［广播电影电视管理干部学院， 太原 030013］

20世纪90年代，苏联解体，社会动荡，经济崩溃，具有辉煌历史的俄罗斯文学也陷入了困境，结怨较深的作家队伍彻底分裂，文学失去了读者。但是，经过近年来的深刻反思及现实教育，有着深厚底蕴的俄罗斯文学逐渐地恢复元气。进入21世纪以来，传统派与自由派逐渐和解、走向联合。无论是老一代作家的现实主义新作，还是新一代作家创作的后现代主义作品，以及“新潮作家”的新现实主义小说，逐渐受到了广大读者的关注和欢迎。

应该特别注意的是，在当今的俄罗斯文坛上，女性文学似乎是越来越兴旺了，就像世界各国一样，女性文学已成为当代文学重要的构成之一。在当代俄罗斯的文坛上，驰名的女作家有乌利茨卡娅、托卡列娃、托尔斯泰娅、彼得鲁舍芙斯卡娅、瓦西里耶娃，等等，另外还有一批专门从事通俗文学的女作家，如马丽尼娜等。而乌利茨卡娅应该说是俄罗斯女性文学中最重要的代表之一。

一

乌利茨卡娅1943年出生于乌拉尔，父母亲都是犹太知识分子：父亲是农业机械工程师，母亲在中学里教生物化学。乌利茨卡娅从小受母亲的影响较深，上大学时读的就是生物学专业，后又在莫斯科遗传学院获得遗传生物学副博士学位。1968—1969年间，她的一些朋友被克格勃盯梢，她也因此受到牵连，被开除公职，夫妻也分手，由此她开始了一种与从前完全不同的生活。她退出遗传学界后，1979—1982年曾在剧院里工作，之后她就再没有工作。乌利茨卡娅正式发表作品是在1989年，主要从事儿童文学写作。90年代，她开始创作短篇小说，1992年发表了中篇小说《索尼奇卡》，并入围当年的布克奖，该小说于1996年在法国获得了美第契奖的外国小说奖。此后，乌利茨卡娅创作的长篇小说《美狄亚和她的孩子们》，再次进入1997年的俄语布克奖的决赛圈。1998年她推出了长篇小说《欢乐的葬礼》，这是她历时五年完成的一部作品。2001年她终于因长篇小说《库科茨基医生的特殊病例》荣获第十届俄语布克奖。2004年，乌利茨卡娅又发表了她的第四部长篇小说《您忠实的舒里克》，在小说发表后的几个月内，持续高居俄国图书销售榜的榜首，这也充分说明了作品的魅力。2005年末，她曾来北京出席了人民文学出版社“年度最佳外国小说”的颁奖仪式。她的作品多次译成中文，受到我国读者的欢迎与喜爱。

乌利茨卡娅之所以受到广大读者的欢迎，主要是她精心选择的题材都是表现普通人的悲欢离合和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而且是通过日常生活中的琐事来反映一定的哲理和伦理观念的。她的价值观及美学观无疑是受到俄罗斯优秀文化传统的影响，同时又蕴涵着她深厚的犹太文化意识。作者从不掩饰自己的民族属性，在自己的作品中有意识地塑造了一系列俄罗斯犹太人的形象，并深入揭示其思想内涵和行为特征，这在以往的文学作品中是很少见到的。

乌利茨卡娅的作品叙述风格冷峻流畅，语言简练，对女性形象刻画细腻，对女性心理的描写准确恰当，这些特点显示出了女作家的独有风格与特色。

二

乌利茨卡娅的成名作《索尼奇卡》，集中体现了作者的创作特点。它以写实的手法刻画了一个普通俄罗斯妇女的一生，索尼奇卡相貌平平，但酷爱读书，中学时期经历了初恋的挫折后，更是一头埋在浩瀚的书海里，她偶然认识了一个从国外归来的画家罗伯特，肃反扩大化时，画家被打成了“人民之敌”，但索尼奇卡仰慕他的才华，毅然决定嫁给他，随丈夫四处漂泊，受尽苦难。“解冻”之后，丈夫得到平反，家境好转，丈夫的事业也屡获成功，女儿也长大成人，但索尼奇卡的美好年华已逝，而这时一个妙龄女子出现在罗伯特身边，焕发起他新的创作热情，索尼奇卡陷入无限的痛苦之中，丈夫并不想离她而去，仍对她相敬如宾，索尼奇卡接受了这种微妙的局面，不久罗伯特因体力衰竭而逝去，索尼奇卡为丈夫举办画展，使其名扬国内外。老年时期的索尼奇卡谢绝女儿的邀请，坚持留在莫斯科自己的住所里，重返旧日的与书为伴的生活，作品结尾，作者借别人之口，委婉地表达出对她的赞美和同情。

1996年女作家完成的长篇小说《美狄亚和她的孩子们》仍然继续她以往的创作风格，写的是家庭琐事。作者借用希腊神话中杀子复仇的魔女美狄亚的名字，塑造了与其完全不同的一个女性形象，但所叙述的时间概括了将近一百年俄罗斯的变迁。2001年乌利茨卡娅获奖的长篇小说《库科茨基医生的特殊病例》仍然是一部展示俄罗斯知识分子命运的作品，也是一部家庭史诗，更是一部探讨人们存在之奥秘的杰作。小说讲述了库科茨基医生一家几口人的命运，不过他的家庭构成是复杂的，这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他的妻子叶莲娜是他所治愈的一个女病人，他为她切除了子宫，挽救了她的生命。女病人失去了生育能力，却带来了她和前夫所生的女儿塔尼娅，他的另一个女儿托玛同样是一个女病人遗留下的孩子。小说中每个人物的命运都涉及一个中心话题——怀孕、生育、小孩和人的存在。作者正是借助于此来探讨人的存在意义，这里的存在包括物质的存在和精神的存在，而库科茨基的一生致力于挽救人的生命，但他却无法拯救人的精神世界。作者正是想通过库科茨基医生作为一个“特殊”病例，讲述他的人生路程和命运。而长篇小说《您忠实的舒里克》与以往不同的是，讲述了一个在女人世界里长大的男孩舒里克的故事，小说写的是舒里克的成长过程，以及他同一个又一个女性的交往，但实际上，作家关心的仍是女人的命运，而舒里克只不过是一个男性符号，一个“泛指”的男人。

三

女作家乌利茨卡娅创作的短篇小说《漫长的生命》讲述的仍然是一个家庭的故事。小说不过只有七千多字，而描写的时空却是很漫长的，它通过一个小家庭的生活反映了大社会的历史进程的变迁。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经历了“两次革命、三次战争、还有数不尽的艰辛”。作者通过主人公的遭遇叙述了1917年的革命，讲到了上一世纪20—30年代的混乱与饥饿岁月，还描写了战争时期疏散到古比雪夫城的艰苦生活，甚至还刻画了“解冻”之后物质日益丰富及迎接美好生活的情景。总之，作者通过男女主人公在这一漫长时空的经历来揭示俄罗斯近百年的历史真实。

小说中只有四个人物：父母和两个女儿。作者用更多的笔墨是来刻画母亲维拉的形象，而对父亲尼古拉的描写虽然不多，但却起了衬托作用，父亲尼古拉是出身于农民家庭的知识分子，众所周知，在那一段特定的历史时期，知识分子在苏联社会的命运也是多舛的，幸亏他出身于农民家庭，其父阵亡于一次世界大战，而他本人又谨小慎微，在当时又是不可缺少的材料力学专家，这才使他免遭“清洗”和迫害，得以将这个家庭保存下来。尼古拉的形象是很典型的。

乌利茨卡娅更关注的是女主人公维拉的形象，维拉出身于贵族家庭，与十月革命后的社会生活是极不相容的。作者在刻画这个女性时，寥寥几笔就将贵族小姐的形象浮现于纸上：她外形上有“冷冰冰的面孔”，“威严的神色让人感到畏惧”；走路的时候“脊背总是挺得笔直的”；在饮食上苛求“食物要精致，东西要新鲜，只吃刚出炉的，绝不吃反复烧烤的食物”。这几笔就活生生地刻画出一个贵族小姐的特点。同时她要求自己的女儿按贵族小姐的生活方式来规范自己的行为，比如，她要求女儿“挑花刺绣，管理家务”，母亲认为挑花刺绣和管理家务是贵族小姐必会的技能，尽管当时根本用不着挑花刺绣了。维拉总害怕“显露在众目睽睽之下”，所以到了老年之后，没有亲戚，没有邻居，甚至在尼古拉工作过的单位找不到一个认识他的人。作者在这里感叹地说：“他们活得太久了，生命太漫长了。”读者在这里不由的意识到，这是作者设置了一个隐喻，尽管尼古拉在年轻时“讲授过所有工程师极需的《材料力学》”，为人民做出过贡献，但如今老而无用了。作者正是通过这两个形象的描述，道出了对那一段社会制度的埋怨，也正因为他们活得太久了，延误了两个女儿所代表的又一代人的追求。母亲要求女儿屈从于自己的意志，其中一个女儿有所拒绝，她则认为是反抗、暴动，这也恰如其分地隐喻了对新一代人的扼杀。老人故去了，盼来了“解冻”时节，“冰雪消融，天气开始解冻了”，两个女儿摆脱了压制的生活，从内心发出：“我们要好好地活着，我们这才开始新的生活……”“恰恰这个时候商店里摆满了从未见过的食品”，她俩可以尽情享受了，这也正是当时俄罗斯社会生活的写照，但是怎么生活下去呢，人们都是茫然的，作家也难以说出今后的方向，于是作者最后设置了两个女儿与国外的亲人取得了联系，并走出国门，定居于巴黎郊外了。乌利茨卡亚有一些作品就是描写侨居海外的俄罗斯人的生活，展现这些俄罗斯人以不同的方式抛弃了原来的生活、抛弃了俄罗斯，纵然他们对俄国有百般的无奈，但是与祖国的联系还是扯不断的，正如乌利茨卡娅在小说结尾时赞叹地说：“多么优美的俄罗斯语言，多么豪放的举止，多么文雅的教养——谦逊和尊严，这才是真正的俄罗斯高贵的做派。”这几句话揭示了侨居海外的俄罗斯人对遥远故乡俄罗斯的渴望。

短篇小说《漫长的生命》讲述的是一个平凡的故事，但也是一个含有深刻意义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