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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亦有道:《狼烟北平》脏话探析

2011-08-15谷向伟广东金融学院广州510521

名作欣赏 2011年26期
关键词:脏话社交

⊙谷向伟[广东金融学院, 广州 510521]

看过《狼烟北平》小说或电视剧的人肯定会被国民党特工徐金戈的铮铮铁骨所感动,也会叹服于共产党地下工作者方景林的柔情蜜意,但最忘不了的应该是形象鲜活的北平小市民文三儿。“他拉车但不是祥子;他惦记小寡妇但不是阿Q;他恨日本人但不是《四世同堂》拉车的小崔。”同所有成功形象的塑造手法一样,文三儿的成功一半在于其所作所为,一半在于其语言,尤其是脏话。由于种种原因,脏话向来不为学界看重。可事实上,生活中不能没有脏话。同样,文学作品中也从来不缺少脏话。如果把《狼烟北平》中的脏话统统删去,其思想性和艺术性,即便不能说丧失殆尽,也会大打折扣。不妨举个例子,且看小说开头文三儿的一段话。

仔细一看,原来是他妈的栗子壳,入他妈的,谁这么大胆儿?

去掉脏话,这段话便成了“仔细一看,原来是栗子壳,谁这么大胆儿?”本来生动形象的市井语言变得像白开水一样平淡无味。需要说明的是,上例“入他妈的”的“入”应该是“日”,小说为了避讳用“×”来代替。李荣指出,“入”是本字,“日”是同音假借字。为了既避免“日”的不雅,又意义明确,本论文把表示“日”的“×”都写成了“入”。显然,脏话有脏话的作用,脏话有脏话的道理,脏话也有脏话的学问。

一、脏话成就了文三儿

“文三儿是皇城根下的‘京油子’,撇京腔,说脏话,油腔滑调,又虚荣自大,吹牛打架,欺软怕硬,吃喝嫖赌,苟且偷生。”文三儿身上虽有很多“劣根性”,但善良且可爱,有情亦有义。下面讨论脏话在文三儿这一形象塑造中所发挥的作用。

1.脏话,油腔滑调的助推剂

文三儿和熟识的人说起话来油腔滑调,往往不缺少脏话。

这倒也是,我一条光棍儿怕什么?又不是娘们儿,一不留神让人拐卖到窑子里,您陆大记者要真有那能耐,就把我卖给相公堂子,我觉着卖屁股都比拉车强。

文三儿面对陆中庸的语言攻击,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话语中不时穿插的脏话将其油腔滑调的小市民嘴脸展露无遗。

2.脏话,吹牛之利器

文三儿好吹牛、虚荣自大,从他的很多言论里面都可以看出来,比如在酒馆里高谈阔论地编造和燕子李三儿一起洗澡的经历。又如:

你说这些日本人怎么都这么矮?一个个儿长得还没我 高,那天我在大栅栏那儿碰见一个小鬼子,我在他后面比画了一下,操!这孙子的个儿也就到我鼻子下面,刚好比我矮半头,我心说了,要是一对一单挑,文爷一只手在裤裆里挠痒,剩下那只手也能把这孙子捏死……

这些脏词儿骂的是日本人,但获益的却是文三儿。一般情况下,对于身份和地位比自己高的人是不能说脏话的。那么反过来,用脏话骂不敢骂的人也可以提高说话人的身份和地位。

瞧见没有?文爷我一……一句话把花猫儿拿……拿进去啦,先他妈大……大刑伺候这丫……丫头养的,敢打文爷?

文三儿当着酒馆老板齐胖子,把曾经教训、陷害过自己的花猫骂做“丫头养的”,除了解气泄愤之外,也提高了自己的身份。虽然这是文三儿在酒后放出的狂言,但确实达到了十足的吹牛效果,这样他才有面子。

3.脏话,欺软怕硬的工具

文三儿欺软怕硬,这从他的说话中也能处处表现出来。对于比他强势的,文三儿唯唯诺诺,尽装孙子。

肖爷,肖爷,您饶命,我文三儿服啦,哎哟……您饶了我吧,您大人大量……您宰相肚里能撑船……您就拿我当个屁,放了得啦……

这是文三儿在被肖建彪的手下花猫一顿暴抽之后所说的讨饶话。这个“屁”,充分表现了文三儿的服软。而对于和他地位差不多或不如他的人,文三儿使用的则是另一套话语。

“哼!早知道,你他妈早知道尿炕怎么不睡筛子?那来顺,我入你妈。”

“那是因为她坐在你后面,你屁股上虽说有眼,可那是有眼无珠,看不见东西。”

对于同是车夫的那来顺和老魏,文三儿可以恶言相加,也可以用脏话调侃。事实上,使用脏话在某种意义上成了说话人相对实力的展示。

硬话和软话的使用在现实生活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但都可以用脏话来完成。对于比自己强势的人,可以说好听的话让对方舒坦,也可以用脏话骂自己来抬高对方的身份;而对于和自己地位差不多的人或者不如自己的人,则不用那么客气,软话可以不说,如果想骂,骂上对方几句也无妨。文三儿属于生活在皇城根下的“京油子”,这其中的道理自然懂得,说不说、怎么说脏话他修炼得炉火纯青。

二、文三儿的生活中不能没有脏话

1.下层生活环境是脏话的温床

脏话有一定的群众基础,但是只属于社会中的一部分人,尤其是那些生活在社会底层的善于健谈的男人。实际上,在当时京城的三教九流当中,脏话普遍盛行,文三儿只不过是其中一员罢了。比起有些人来,文三儿的脏话还要差些。比如小说中讲到的“大兵黄”“,骂起街来时而妙语连珠时而不堪入耳,骂上一个小时绝无重样,骂得痛快淋漓,骂得风云变色”。事实上,脏话成了市井小民聊天说事儿的必要元素。

魏良才做出一副惊喜的样子喊“:哟,文三儿啊,你可是我亲舅舅,我舅舅来啦。”……这时站在一边的袁金喜说“:老魏啊,我入你舅舅。”……文三儿一点儿也不恼,他乐呵呵地回嘴道“:文爷最近有点儿背,是要饭的掉了棍儿——受狗欺呀。”

文三儿出身低贱,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他聊天的对象是车夫、混混、小商小贩等。生活在这样的脏话环境中,他又怎能“出淤泥而不染”?说脏话可以说是文三儿的一种生活状态。脏话可以让他泄愤,可以助他吹牛,可以让他战斗,也使得他活得有滋有味,乐在其中。文三儿是穿插于各个事件的线索人物,都梁最满意的是对这个形象的塑造,他坦言“,老舍以知识分子俯视的目光观照骆驼祥子,但祥子并不是当时车夫中的主流。我要做的是真实反映当时人力车夫的状态。”从一定程度上可以说,脏话成就了这个形象。“表面上看,他们都是用失范的语言挑衅传统的道德观、价值观,但实际上他们对社会有着深刻的感知。”正是对现实生活的深刻感知和小说塑造人物的实际需要,都梁才把说脏话作为塑造文三儿的手法之一,因为脏话和文三儿本来就分不开。

2.脏话是弱者反抗强者的武器

“小人物的反抗往往具有自身的‘粗暴’和‘肮脏’的特点,这种特点又与所处的生存空间和境遇分不开,并打上了深深的个性与文化烙印。”“‘脏话’成了小人物反抗强大势力的一种武器。”

一提起混合面,大裤衩子不由骂了起来:“入他妈的,日本人是坟头上插路标——把人往死路上引啊,这东西是人吃的吗?”提起日本占领军当局强制供应的混合面,北京的老百姓就气不打一处来,大裤衩子骂得也是咬牙切齿。这时候咒骂成了普通人唯一能用的“武器”,并且你还只能背地里偷着骂。

文三儿由于把“大日本皇军万岁”误喊成了“大黄军日本……”就挨了戴着“治安维持会”白箍儿的家伙的一个嘴巴,并且受到坐宪兵队老虎凳的威胁。但是能有什么办法,人家有日本兵做靠山,文三儿只能背对着人家的背影小声咒骂:“入你妈的,这要搁以前文爷非碎了你丫挺养的,你他妈算什么东西?一条摇尾巴的狗……”文三儿也就是靠着恶言咒骂来发泄怨气,至于“碎”人,那是根本不可能的。文三儿作为一个下等车夫,在社会上处于弱势地位,时常受别人的欺负,有一次还差点让日本兵给直接枪毙了。可见,文三儿在面对强者强加给他的侵犯时骂上几句恶毒的话,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三、说脏话的学问

1.恶言咒骂和社交咒骂之辨

澳大利亚语言学家露丝·韦津利在其著作《脏话文化史》中把咒骂分成了清涤咒骂、恶言咒骂、社交咒骂三种。我们认为,依据说话人是否具有骂意,可以区别恶言咒骂和社交咒骂。恶言咒骂是具有明显恶意和骂意的咒骂,社交咒骂则是轻松愉悦、具有润滑功效的咒骂。《狼烟北平》中的文三儿和那来顺在没有交恶之前,彼此没有骂意,说话中的脏话都是社交咒骂,之后,至少有一方有着明显的骂意,就都成了恶言咒骂。不妨通过举例来明晰这两个概念。

“文爷这杆枪专门对付日本娘们儿……”“……那可真得好好保养保养,别真到用的时候瞎了火。”“不可能,不信让我嫂子来试试。”“去你妈的,你嫂子是劁猪的出身……”

这些便是社交咒骂,尽管有些词儿低俗下流,但是文三儿和那来顺二人彼此都不生气,只是互相调侃,增加笑料。但是当那来顺在日本兵面前出卖了文三儿,二人就结下了不解之仇,陷入了长期的恶言咒骂阶段。

那来顺晃着拳头威胁道:“你再骂一句我听听,不把你屎打出来,我姓你的姓。”

那来顺笑道:“……我脑子里除了糨糊没别的……”……文三儿哼了一声:“要是糨糊倒也成了,就怕是一脑袋大粪。”

比较前面的社交咒骂,这两例咒骂带有明显的恶意,所用的脏话“把你屎打出来”、“怕是一脑袋大粪”都是很恶毒的语言。

2.恶言咒骂和社交咒骂的作用

恶言咒骂除了相互谩骂,彼此攻击之外,有时还具有社会批判的积极作用。

“入他妈的,这日子没法过啦……”“谁招我生气?我他妈也不知道,是哪个杂种入的弄出个金圆券来?文爷我就骂他。二爷,您说说,这金圆券叫钱吗?还他妈的顶不上擦屁股纸。”

由于金圆券的飞速贬值,使得文三儿拉一上午车,挣的比个大活人还重的两麻袋的钱只买了两根油条吃,气得文三儿破口大骂,同时也勾起了车行孙二爷的火,跟着骂了起来:

“两麻袋金圆券你就骂上啦?你到我屋里瞅瞅,快成中央银行了……入他个姥姥的,这一屋子票子搁在那儿也不是个事儿呀。”

“入他妈的”、“杂种”、“入他个姥姥的”,都是程度很深的骂詈语言,但在这里让人读起来却没有觉得它们脏,反而感到很过瘾,很解气。小说正是借助孙二爷和文三儿两人的恶言咒骂,批判了国民党政府发行的金圆券对百姓生活的极大损害。这里面假如不用恶言咒骂,便不能表达当时普通市民对金圆券的痛恨。脏话是老百姓对某些社会现象的语言批判,在很大程度上放映了百姓对这些现象的深恶痛绝。社交咒骂在交谈中发挥着润滑作用,促进了交谈的顺利进行。小说中车夫们没事儿闲聊的过程中这样的例子很多。

赵二傻介绍:“……这孙子打小就不是只好鸟儿,这么说吧,爬墙头儿钻狗洞,打瞎子骂聋子,刨绝户坟儿踹寡妇门儿,放屁崩坑儿撒尿和泥儿,专揍没主儿的狗,对啦,您家要有什么大姑娘小媳妇的可得藏严实点儿,文三儿长了一狗鼻子,闻着味儿就能寻上门去。”“赵二傻,我入你大爷。”文三儿骂道。

尽管赵二傻对文三儿的介绍脏话连连,骂意浓浓,文三儿也回敬了一句骂语,但是双方并没有生气,这样的社交聊天也能够持续下去。注意,这里的脏话尽管说的不是好事情,但程度都不深,比如文三儿骂赵二傻“我入你大爷”,“入”的对象是对方的男性长辈,比起“妈”来说要疏远得多。事实上,骂语在这里字面的意义已经很弱了,说者和听者更为关注的倒是其润滑作用,正是这些脏话拉近了说话者之间的距离。此外,社交咒骂在特定的场合还具有吸引听众的作用。

“……这小兔崽子拉起车就走,把大爷我闪那儿啦……”“那地方可不是您这身份去的地儿,再找辆车回家吧。”“大兵黄”朝老头儿一作揖:“这位大哥说得是,可我当时回不了家,怎么呢?说来不好意思,咱这杆枪还顶着火呢,不给放出来非他妈的走火不行。”观众群中爆发出一阵大笑……

这段话是“大兵黄”讲自己逛窑子的故事,话题固然吸引人,但却凭借脏话取胜,最终达到了使观众爆笑的目的。这其中的原因颇耐人寻味。“身为一个语言社群里的社会化成员,很大一部分的要素就在于知道该如何对何种人用何种脚本。喜剧演员当然常跨出界线,而我们容许他们打破规定,得到的奖品就是笑声。”

从参与者的角度来看,至少有两种场合脏话具有润滑功效,即促进话题顺利完成。一种是聊天,一种是演说。通过上述典型例子可以发现,相互熟识的北平车夫们聊天过程中常常用不雅的语言相互逗乐;而街头艺人大兵黄的口头表演则是骂声不断,甚至不堪入耳,但看客们却听得津津有味,笑声不断。

四、结 论

“对于一个穷人来说,当自尊被涂炭,狠琐不狠琐,已无关紧要。”同样,“对于一个穷人来说,当自尊被涂炭,说不说脏话,已无关紧要。”文三儿是那个时代的“民族寓言”,他生活在现实生活中,不是你,不是我,却处处有着你我的影子。说脏话是他的生活方式之一,当我们被那些脏话逗乐或震惊时,更应当关注、反思这个形象所具有的社会意义。

[1]王育.让单薄的历史厚重起来——介绍都梁的第三本小说《狼烟北平》[J].北京城市学院学报,2008(3).

[2]都梁.狼烟北平[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

[3]李荣.论“入”字的音[J].方言,1982(4).

[4]李海帆.阿Q的变相:韦小宝和文三儿[J].华夏文化论坛,2008.

[5]黄蓉.文学作品中的脏话处理[J].安徽文学(下半月),2009(8).

[6]茅芽.“脏话”的意义——王立纯小说《甜菜进行曲》的语言分析[J].北京科技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2(4).

[7]露丝·韦津利著,颜韵译.脏话文化史[M].上海:文汇出版社,2008.

[8]黄集伟.借一张嘴,说美丽脏话[J].人民文学,20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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