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水鸟》中皮格特人物形象建构的语用视角
2011-08-15陈海燕广东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广州510000
⊙陈海燕[广东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广州 510000]
《潜水鸟》中皮格特人物形象建构的语用视角
⊙陈海燕[广东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广州 510000]
加拿大当代女作家玛格丽特·劳伦斯长于人物形象的刻画,她在其短篇小说《潜水鸟》中形象生动地塑造了女主人公皮格特人生三个阶段截然不同的鲜明形象,在读者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本文通过从语用角度分析小说叙事视角、人物语言的语境顺应以及皮格特最后的失声(失语)所负载的丰富的语用信息来探讨小说人物皮格特形象是如何成功建构并推动主题发展的。
人物形象 建构 视角 语境顺应 语用信息
加拿大当代知名女作家玛格丽特的短篇小说《潜水鸟》讲述的是生活在加拿大社会底层被边缘化的梅提斯女孩皮格特·坦纳瑞短暂而悲惨的一生,旨在揭示加拿大少数族裔在白人统治下被边缘化的艰难的生存状态。玛格丽特长于人物刻画,她在小说中对几个人物的描写着墨不多,却深刻细腻、栩栩如生,特别是对女主人公皮格特形象的塑造,用笔不多却鲜活传神,令人印象深刻,其言、其行、其貌在读者心中挥之不去,其坎坷不幸、抗争无力、绝望悲惨的命运令人震撼,表现出作者高超的人物刻画能力。本文拟通过分析小说叙事视角、人物语言的语境顺应以及皮格特最后的失声(失语)所隐含的语用信息探讨小说人物皮格特形象是如何建构的。
一、“我”视角下的皮格特
文学语篇虽然有别于日常言语交际,但是其人物形象的构建、故事情节的推进、小说主题的发展其实也是作者与读者之间一种明示——推理的交际活动过程,小说主题就是作者的主要交际意图,作者与读者虽无直接对话,但是心理的对话却不曾停止,且不受时空限制。为了更好地传递自己的交际意图,作者在构建语篇时往往需对叙事的角度进行选择和调整,有的文学语篇可能采用第一人称视角,有的则采用第三人称。叙事视角不同,语用效果也不同。文学语篇的叙事视角在本质上相当于日常交际中的语用视点即说话人站在什么角度说话,也可称为语篇视点(熊沐清,2001)。语用视点可以体现说话人的情感倾向或认识倾向(Field,1997)。情感倾向包括感情、语气、态度等,认识倾向则指交际主体的信念或知识(冉永平,2007)。语用视点具有移情和离情的功能,语用移情即缩短双方的心理距离以实现心理趋同,或催生双方之间的亲密程度以体现亲情关系。语用离情指的是拉大双方的心理距离,凸显心理趋异,制造心理空间(冉永平,2007)。而在文学语篇中,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具有移情作用,产生以下语用效果:一,拉近作者与读者的心理距离,让读者对作者产生无限信任;二,让读者与小说叙述者“我”实现心理趋同,把“我”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变成读者的所见所闻、所思所想,让读者暂时忘却现实而沉浸在小说构建的可能世界中;三,作者可以借“我”的视角不受拘束又免除“作者介入”嫌疑地表达自己的情感、信念、立场,以便感染、打动、影响读者,唤起读者的情感共鸣,让读者在不知不觉中认同作者的观点和立场,从而达到作者的交际意图。选用何种视角取决于作者的交际意图,比如是想构建具有客观效果的语篇还是强烈情感感染力的语篇。
《潜水鸟》是以第一人称“我”——一个和皮格特年龄相仿的白人医生的女儿——的视角去构建皮格特人物形象的变化及其人生经历的。因着父亲的关系,生活在两个隔绝世界中的“我”和皮格特有了两次近距离的接触,“我”也因此见证了皮格特人生成长过程中两个阶段——13岁和17岁的巨大变化,及其葬身火海的人生结局(从母亲口中得知)。小说中短短的三个片段串联起皮格特完整短暂的人生历程。皮格特的成长过程伴随着“我”的成长过程,从“我”的视角观察到的皮格特也因此变得真实生动、触手可及,拉近了小说人物和读者以及虚实两个世界的距离,直至最后读者被完全打动,溶于“我”的世界,看着皮格特一步步从自卑自闭走向开放热情及至绝望而亡的短暂人生历程。
小说一开始以“我”的视角对皮格特及其家人破败的生存环境及其家族历史渊源娓娓道来,为读者构建了一幅由远而近的流动画面。生活在此种环境中的皮格特说话声音沙哑、走路瘸腿、穿着又脏又长的棉布衣服,让人感觉不舒服。虽同班,我却很少注意到她的存在。
直至父亲带着她和家人一起度假的那年夏天,我和皮格特才有了第一次近距离接触。13岁的皮格特落寞寡言、敏感多疑,对我深怀敌意、自卑自闭。在钻石湖的两个月里,我出于父亲的期待以及对她民族的好奇,多次试图接近她,她却总是一副冷冷地拒我于千里之外的态度,因而我始终没能和她形成融洽的关系。整个夏天“她既让我感到自责,又让我觉得神秘”。那年冬天因父亲病故,我一度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自此没再留意皮格特的去向。
四年后我和皮格特在一个咖啡馆里不期而遇,不禁讶异于她巨大的变化。曾经木讷、毫无表情的脸现在却洋溢着近乎狂欢的活力。她和周围的男孩大声说笑。涂着鲜艳的口红,剪着烫了的短发,五官虽仍粗糙、呆板,但是乌黑、稍带斜视的眼睛却很漂亮,紧身的短裙和橘黄色的毛衣衬托出她姣好的身材,令人嫉妒。看见我,她主动过来打招呼,告诉我她的近况,并炫耀地说她即将和一个金发英国男孩结婚。刹那间,“我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看到了真正的她”,“那一刻,她那张桀骜不驯的脸,暂时卸去了保护伪装的面具,眼睛里流露出强烈得令人害怕的渴望”。这就是17岁的皮格特。
以“我”的视角对皮格特的观察到此戛然而止,皮格特的命运却并没有在此停滞。四年后,我异地求学回家度假,从母亲口中得知皮格特人生最后的经历:一年前因婚姻破裂,她带着两个幼小的孩子回到镇上和家人居住在一起。此时的皮格特20岁左右,却“身体发胖,衣着邋遢,多次因为酗酒和闹事被告上法庭”。那年冬天最冷的一个星期六晚上,在几乎喝了一天的酒后,棚屋着火,皮格特和两个孩子葬身火海。皮格特最终消失于无声无息之中。听完母亲的讲述,我没有说话,也似乎无话可说,脑海里浮现的是一片寂静中棚屋在冰天雪地里熊熊燃烧的情景。母亲叙述前的犹疑、叙述时的沉重感以及“我”听后的默然更加深了读者对皮格特悲惨人生结局的痛惜以及对其民族命运的担忧。
以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塑造的皮格特真实生动,有利于实现作者与读者、叙事者与读者的心理趋同,调动和唤起读者的情感共鸣,从而达到交际目的。
二、皮格特语言对人物形象的建构
文学语篇不同于日常言语交际活动的另一方面是人物形象是作者事先已设想好,构建语篇时作者按照设想从语言等方面对人物形象予以建构。根据Verschuren的语言顺应理论,语言使用过程其实就是语言的不断选择过程,而语言的选择须顺应交际语境、语言语境及语言结构。交际语境包括语言使用者、心理世界、社交世界和物理世界等因素。在此仅考察作者如何通过顺应皮格特的心理世界和社会背景选择合适的人物语言构建人物形象。
故事中坦纳瑞家族讲的是支离破碎、粗俗下流的英语。皮格特也不例外。在钻石湖当“我”邀请她一起游玩时,她几次简短的拒绝话语充满了不规范的英语、俚语,如“ain’t”,“Younuts or something”,“god damn”,“wouldn’”,“walkin’”,“jus’”等。皮格特英语的不规范和粗俗是作者顺应了她的社会背景而设计的皮格特语言。面无表情,说话粗鲁,这便是皮格特。
刚到钻石湖的第一天,当我邀请她游玩时,皮格特以一种不屑的神情说“Iain’t akid.”令我很受伤害。我问她是否喜欢这个地方,她耸耸肩,说“It’sokay.Good as anywhere.”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说我很喜欢这个地方,每年夏天都来,她冷冷地说“Sowhat?”我邀她去看潜水鸟并告诉她潜水鸟可能终有一天会消失,皮格特却说“Who gives a good god damn?”从皮格特与“我”的这三次对话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沉闷、冷漠、自闭的皮格特,这些话语顺应了皮格特矛盾的内心世界:渴望能和“我”一样享受无忧无虑的儿童生活,但是“我”所拥有的是她永远难以企及的,只能以冷漠不屑掩盖内心的渴望和自卑:不屑于玩小孩的游戏、钻石湖美丽的风景,也不在乎潜水鸟的消失。不在乎,所以不会失望、受伤。她作为孩子的天性因为她的生存环境而被压抑、扼杀。
皮格特的敏感从“我”向她打听森林故事时的反应中可以窥见。“我”毕恭毕敬地对她说她肯定知道很多森林的故事,皮格特瞪着那双大而无笑意的黑眼睛看着我说“…If you mean where my old man,and me…you better shut up,by Jesus,you hear?”“我”才提到森林故事,皮格特便粗暴而断然地叫我闭嘴,可见她对于自己印第安人身份的敏感和对白人的“我”的敌意。她的话语顺应了她内心自卑、敏感的心理,虽然还是一个孩子,但已深感印第安人受到歧视被边缘化的处境,只能以一种刺猬般的自卫来寻求自我保护。
四年后“我”偶遇皮格特,却与以前判若两人。她主动热情地和“我”打招呼。她的英语虽仍不标准,但不再粗俗,打招呼时用的是时髦的语言“Hi,Vanessa,long time no see,eh?”话语中夹杂很多感叹词:“Jesus”;“Boy”;“Gee”等。她还主动向“我”吐露秘密:“Listen,…”;“I’ll tell you something else.”皮格特此时的话语顺应了她渴望改变命运、融入主流社会的迫切心理。因为这种心理驱动,她关注自己的着装打扮,调整自己的言行举止,同时也顺应了皮格特社会角色的变化:她已然长大,能决定自己的命运;去过很多地方,见识增长。她的一言一行构建出一个热情、开放,勇于向命运挑战的皮格特。
三、无声胜有声——皮格特的最后形象定格
皮格特人生三个阶段经历了从不想出声到大声“呐喊”到最后的失声。从语用学的角度,这是作者在构建皮格特这个人物形象时所采取的一种巧妙的交际策略,是一种宏观上的策略安排。日常言语交际中,为了达到交际目的,人们通常会采取不同策略,如故意违反合作原则中的不同准则、采取礼貌的策略或间接言语行为等,沉默(silence)也是一种策略,包含丰富的语用信息。文学语篇也不例外。不想出声是年幼的皮格特在白人主宰的社会里所能想到并仅能采取的一种自我保护手段,所以在钻石湖的两个月里,皮格特的声音仅限于几次对“我”邀请的冷冷拒绝。17岁的皮格特突然变得多话,“大声地和周围的男孩说笑”,热情地和“我”打招呼,主动告诉“我”内心的秘密,话语中充满了感性的感叹词。可是她的声音终究因她印第安人的身份及其自身的局限而显得苍白无力,最终湮没在无数的声音之中,直至最后失声。“我”与皮格特咖啡馆的相遇,成了皮格特在小说中最后的发声。皮格特人生的最后经历——婚姻失败、无奈回家、自暴自弃地酗酒闹事、被告上法庭及至葬身火海都是从“我”母亲的叙述中得知,皮格特完全失声,其最后形象定格在寒冬夜晚寂静的火海当中。母亲的叙述勾画出一个身体发胖、衣着邋遢、绝望无助、自暴自弃的皮格特,虽然年仅20岁左右,却恍然一个历经沧桑、走在人生边缘的中年妇女。皮格特生命中的最后失声包含丰富的语用信息。作为一个遭受种族和性别双重压迫的印第安女性,皮格特被白人和男性剥夺了话语权,终至失语,继而失声,回到家乡无言地生活了几个月,最后消失于无声无息之中,如同潜水鸟终因家园遭受破坏而无声地消失。她的无声结局是对白人和男人主宰的社会现实的无声控诉,其感染力和震撼力深于任何语言,这也是她的沉默所创造的语用效果。其实,不止皮格特是失声的,她的整个民族都是失声的,小说中皮格特的祖父、父亲、兄弟不曾发出过任何的声音,我们看到的都是一组组无声的画面和形象:皮格特祖父或父亲常酗酒闹事、被关押;夏天坦纳瑞家长着一张不会笑的脸的小孩提着用猪油桶装着的碰得伤痕累累的野草莓挨家挨户叫卖,只要卖得一枚两角五分的硬币,就迫不及待地抓到手中转身便跑,生怕顾客反悔。寥寥数语勾画出坦纳瑞家人的穷苦与落魄。他们的无声正是小说开头提到梅提斯人50年前败于政府军后陷入长久沉默的表现,代表少数族裔在白人统治的北美社会里话语权的丧失。
文学语篇中人物形象的成功构建推动着主题的发展与建构。玛格丽特通过采用第一人称“我”的叙事视角、顺应人物心理和社会语境的合适、得体的人物语言以及人物“失声”所负载的丰富语用信息成功地构建了女主人公皮格特人生三个阶段截然不同的形象,把皮格特从自卑自闭、冷漠木讷到热情开放、勇于抗争以至最后绝望无助、自暴自弃的短暂而悲剧的人生历程完整地呈现于读者眼前,使读者深感于作者对少数民族以及少数民族女性生存状态的关注和忧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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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陈海燕,广东工业大学外国语学院英语系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文学语用学、翻译、语言习得。
编 辑:魏思思 E-mail:sxmzxs3@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