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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大舞台 荒诞独角戏
——析《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的艺术特征

2011-08-15魏小梅上海外国语大学上海200083

名作欣赏 2011年15期
关键词:贝克特克拉戏剧

⊙魏小梅[上海外国语大学, 上海 200083]

人生大舞台 荒诞独角戏
——析《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的艺术特征

⊙魏小梅[上海外国语大学, 上海 200083]

本文以荒诞派戏剧大师塞缪尔·贝克特的杰作《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为例进行具体分析,看其艺术特征:特定的历史背景和哲学基础;新型的戏剧结构模式(非线形结构,简单的故事,情节与结局的缺位);性格扭曲、孤独异化的人物形象突出主题并具备象征意义;原有功能遭到摧毁的戏剧语言,荒诞的语言言说方式;新型的戏剧时空观。荒诞的形式与荒诞的内容达到高度和谐统一。

《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 塞缪尔·贝克特 荒诞派戏剧 艺术特征

2008年圣诞平安夜去世的英国荒诞派戏剧大师哈罗德·品特(Harold Pinter)在2006年10月亲自出演了同是荒诞派戏剧大师塞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的代表作《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Krapp’s Last Tape,1958,以下简称《录音带》)。此举是为了庆祝英国皇家宫廷剧院50周年表演季,而此时品特已患癌症数年,健康状况不容乐观。这是品特生平最后一次演出,也是向前辈大师贝克特致意之举(2006年恰逢塞缪尔·贝克特诞辰100周年)。在剧中,品特扮演了克拉普一角。这一事件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录音带》是意义非凡的一部作品。虽说现在荒诞派戏剧已全然没有了当初鼎盛时期的热闹景象,已由当年的“先锋”“现代”戏剧变成了今天某种意义上的“经典”“传统”,但其对戏剧形式的实验与探索精神永远具有“现代性”,对每逢戏剧或其他种类艺术走入困境时具有永恒的“现代”启示意义。本文以荒诞派戏剧大师贝克特的杰作《录音带》为例进行具体艺术特征的分析,同时也从一个侧面来佐证英国戏剧理论家马丁·艾斯林(Martin Esslin)在其《荒诞派戏剧》(The Theatre of the Absurd,1961)专著中为这一戏剧流派所做出的理论上的概括与总结。

一、特定历史背景和哲学基础上的荒诞派戏剧形式

荒诞派戏剧是20世纪五六十年代自发形成的一种潮流,没有自己的组织、宣言、纲领或理论,但有着共同的历史背景和哲学基础。20世纪发生的两次世界大战不仅打破了整个世界的政治格局,摧毁了资本主义经济,也重创了人们的心灵。俗世的浮华难掩内心的忧愁和孤独,所有的社交也难以让人摆脱最终的寂寞处境。荒诞派戏剧的哲学基础是存在主义,否认人类存在的意义,认为人与人无法沟通,人与社会环境脱节,人对社会失去信心,人生和人的行为没有意义,这也正是二战后西方社会现实在意识形态上的反映。贝克特笔下的克拉普就是生活在这种现实中的小人物。

众多荒诞派戏剧作家虽然个人风格鲜明,但对戏剧形式的实验和探索方面体现着不约而同的一致性。1961年,马丁·艾斯林发表了《荒诞派戏剧》,正式为这一戏剧流派定名,并对它做出理论上的概括与总结。他指出这种颇具先锋特点的戏剧以一种反传统的做法来表现现代人的痛苦、迷惘和绝望,并具有以下特点:没有连贯完整的故事情节或结构,甚至根本谈不上情节或结构;没有丰富饱满的人物形象,却几乎是动作机械的木偶;没有清晰展开、完善结束的主题,只有无头无尾的单调乏味;没有精确的时代习俗、怪癖或人的本性的刻画,往往只是幻想与梦魇的反射;没有机智的应答和犀利的对话,往往只有语无伦次的梦呓。①贝克特作为荒诞派戏剧的开创者和奠基人之一,其笔下的荒诞剧有其独特的个人风格,当然也有像艾斯林所指出的共性。《录音带》提供了一个绝佳的范例。

二、新型的戏剧结构模式

《录音带》的故事很简单:69岁的老克拉普独自在一间破旧的房内听自己39岁时所录的一盘录音带时的情景。《录音带》没有情节,没有结局,观众只看到克拉普在剧中的动作和行为:衣衫滑稽、目光呆滞、行动迟缓的老克拉普翻出自己多年典藏的录音带,拿出一盘,打开录音机,录音带中传出自己30年前的声音,这盘录音带录下了他刚听完27岁的自己录下的录音带后的感受。在剧中,克拉普多次使录音带停止,时而喃喃自语,时而用嘶哑的嗓子哼上几句跑调的情歌,并在中途又吃又喝。他时而让录音带快进,跳过没兴趣听的部分;时而对感兴趣的部分倒放重听;其间他还不时地在信封后面写些什么。之后他换上一盘空白磁带,清了清嗓子,开始录音。录了一些逻辑上含混不清的只言片语后,他突然停掉录音机,取出磁带,把它扔掉。然后又换上刚才那盘旧录音带,再次倒放到他最喜欢的部分重听他的浪漫往事。听完后,磁带上的录音部分也结束,随之而来的是录音带在悄无声音地继续转动着,接着终场落幕,克拉普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

很明显,《录音带》的结构具有循环往复的特征:69岁的老克拉普在听一盘刚听完27岁克拉普的录音带的39岁克拉普所录的录音带,并将他的感受录在“克拉普的最后一盘录音带”上。39岁的年轻克拉普在录音时与现在69岁的老克拉普同样衣衫褴褛,同样在信封背面写字。不仅如此,过去和现在的克拉普同样刚听过一盘旧的录音带。这种结构不仅体现了作品内部的平衡与统一,还暗示了克拉普的孤独和痛苦的延续性。这也正好呼应了剧本开头克拉普听录音带的时间交代:“未来的某个夜晚”②,这意味着:这种情形将会永无止境地一再上演直至最终生命结束,而存在的荒诞和荒诞的现实也将一再上演。《录音带》一反传统戏剧中那种开局、发展、冲突、高潮和结局的艺术常规,没有了矛盾不断展开、情节不断推进的线形结构,而代之以循环往复的环行结构(贝克特最喜欢用这种结构),戏剧结束处是开始的地方。总之,这种新型戏剧结构模式极大地挑战着观众和评论家的欣赏习惯。

三、突出主题并具备象征意义的人物形象

克拉普是一个精神空虚、性格扭曲、孤独异化,且心灵受到严重伤害的现代艺术家的形象。他曾热衷于写作却十分不成功,因为书仅“售出17册,而其中的11册则以批发价卖给了海外的免费图书馆”③。生活、事业、爱情等诸多痛苦的失败使克拉普了然无趣。他渴望解脱,但荒诞残酷的现实却让他无处可逃。他面目滑稽,荒诞可笑,风烛残年却仍情欲旺盛。曾经对生活的感悟和重要认识对如今的他都毫无意义。他孑然一身,将过去的录音带视为自己的精神伴侣。他被周遭的黑暗所围困,却声称自己“不再感到那么孤独了”。④他的行为充分反映了战后西方人的绝望心理和荒诞意识。克拉普是一个反英雄形象。这个一反传统戏剧人物形象的新型人物被赋予了广泛的象征意义,目的是以小见大,借此展现整个社会的荒诞性。克拉普的许多背景信息被剧作家刻意隐去。人物形象不具备传统戏剧中人物应有的性格特征,人物个性被淡化,形象成了现代人的象征。观众看到的是战后西方人的普遍特征:人如同行尸走肉,徘徊在虚无缥缈的人生道路上,等待着不可知的命运,而这种等待永无休止又毫无希望。剧本虽未直接展示社会、政治和经济的混乱,但荒诞扭曲的人物形象已经完成了这个任务。人物身上明显的孤独感和异化感折射着没落的文明、现代西方世界的荒诞现实,突出了“异化”与“孤独”主题,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战后西方社会的精神危机。

四、荒诞的语言言说方式

《录音带》不再以人物之间的关系为表现对象,而是对同一人物的过去和现在的两个自我进行深入的探索,是独角独幕戏。在这部作品中,通常构成戏剧基本内容的对白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人物在听录音带时的戏剧独白。值得一提的是,贝克特“创造性的发挥了录音带的艺术功能”。⑤“由于主人公具有每年用磁带记录本人真实思想和生活经历的习惯,因而,磁带不仅包含了其过去的经验和意识,而且也为人物追忆往事、发现自我提供了重要的物质条件。不仅如此,磁带还能揭示主人公过去和现在的两个自我之间在时空和心理上的距离,并且使他在进行独白的同时能同过去的自我开展‘对白’⑥。”录音带的功能不仅令人耳目一新,还解决了独角戏可能带来的尴尬。

独角克拉普的独白语言支离破碎、颠三倒四、曲折费解。《录音带》甚至到了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剧情不断陷入停顿,人物不断陷入沉默的地步。贝克特用他所创造的这种“沉默美学”⑦来揭示人物的孤独感和空虚感。克拉普,一个过去钟情于文字的落魄作家,现在却无话可说,彻底失语。他与世隔绝,与自我隔绝。语言已丧失了原有的沟通功能,行动也愈来愈没有必要。语言的功能贬值有助于塑造荒诞可笑的人物形象,有助于表明人际间缺乏沟通、无法交流,甚至无人可交流,人对世界已无能为力。《录音带》摧毁了语言表达人物思想、传情达意、塑造人物性格、发展戏剧冲突的功能,创造了一种荒诞的语言言说方式。独白语言单调重复、缺乏连贯,人物内心的矛盾、悲哀和绝望得以生动表现。从无言到长时间的沉默,人物难以言状的精神痛苦得以充分揭示。

五、新型的戏剧时空观

《录音带》的舞台布景简单,设计耐人寻味:偌大的舞台上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和一台老式录音机。克拉普的桌子及其附近地带置于强光聚焦之中,舞台其余的部分则是一片漆黑。这种黑白分明的背景和空间似乎在暗示:黑暗笼罩着整个世界,生活充满着死亡的阴影。简到不能再简的舞台背景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等待戈多》(Waiting for Godot)中挂着一两片叶子的小树;《动物园故事》(The Zoo Story)中的两条板凳等荒诞派戏剧中简单或者有时背离常理的情景设置。

《录音带》的时间设定很新颖,上来就令观众吃惊不已:“未来的某个夜晚”。这暗示着外部现实世界的机械钟表时间已丧失功能和意义,人的存在已与现实脱节。未来的克拉普将会重复现在无聊的故事,存在的荒诞和荒诞的现实也将无尽延续。同时由于录音带的功能,现在的克拉普又可以和过去的自己对话。两盘录音带和两个自我交错并置、相辅相成,使克拉普可以自由穿越时空与自我对话、不断呓语,如同痴人说梦。这种一反传统的新型时空观念在荒诞派戏剧中得到广泛应用,借以展现荒诞的现实。在荒诞剧中,没有事件发生的具体时间和日期,时间是不确定的,或是不连贯的。

《录音带》中,偌大空旷的舞台,只有克拉普一个孤零零的角色。在这孤单的角色里,对白是自言自语,对手是回忆,看不出什么结局……四周是令人窒息的寂静,刺目的灯光虽然在舞台亮起,却赶不走周遭象征死亡的黑暗。世界那么大,周围人声鼎沸,可生存在其中的人却那么孤寂。贝克特以一种“能够容纳混乱的形式”⑧表达了他对现代西方社会的否定态度。

荒诞手法的运用古已有之,只不过以往是在作品中偶尔穿插使用,主要是为给作品增添喜剧色彩,或是达到某种讽刺效果。而在荒诞派戏剧里,荒诞手法贯穿始终,达到了非理性的程度。在特定的时代背景下和哲学基础上,《录音带》没有情节、结局,时空观奇妙,人物活动范围狭小,舞台人物只有一个,舞台语言、动作、布景(场景)和故事简单,舞台演出时间不长,一切有悖于传统戏剧的形式皆成可能。而这一切荒诞的形式只为表达荒诞的内容,做到荒诞派戏剧所追求的“形式荒诞的内容”的直喻效果。荒诞的形式与荒诞的内容的高度和谐统一,最终留给观众的是巨大的震撼和无尽的思考。扭曲变形的人物形象可以反映主题,表现现代西方社会大众的混乱生存状态。荒诞的语言言说方式,具有新的语言形式功能,在摧毁意义的同时又于无意义中显示意义,从而揭示荒诞感和荒诞意识。克拉普在其人生舞台上,自始至终都只扮演着一种不断重复的角色:异化、孤独、无望、荒诞的人。人物虽滑稽可笑,却让人内心悲泣!这里只有无奈,没有希望;只有问题,没有答案;只有结果,没有原因;只有展示,没有解释!虽然荒诞,却很真实!

① [英]马丁·艾斯林.导论:荒诞派之荒诞性.荒诞派戏剧[M].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3:19-28.

②③④ Samuel Beckett.Krapp's Last Tape.See I Can’t Go On,I’ll Go On:A Selection From the Works of Samuel Beckett.Grove Press,1976:480,496,486.

⑤⑥⑦⑧ 李维屏.英美现代主义文学概观 [M].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98:421,421,416,416.

作 者:魏小梅,上海外国语大学讲师,在读博士生,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编 辑:魏思思 E-mail:shuijuanby@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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