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炫技表演、深陷琐屑、价值虚位与晚近公民意识觉醒
——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新诗漫评

2011-08-15杨四平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安徽芜湖241000

名作欣赏 2011年15期
关键词:新世纪中产阶级解构

⊙杨四平[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 安徽 芜湖 241000]

炫技表演、深陷琐屑、价值虚位与晚近公民意识觉醒
——新世纪第一个十年新诗漫评

⊙杨四平[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 安徽 芜湖 241000]

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新诗“忧大于喜”,忧的是:诗坛上出现了比较严重的欲望狂欢写作低俗化、城市写作空洞化、“底层生存写作”美学策略化和“向后看”写作沉迷传统化四种病象;喜的是:近年来,在如此炫技表演、深陷琐屑和价值虚位的写作背景下,出现了关注中国“新经验”、凸现公民意识的“中产阶级立场写作”,显示了新诗在下一个十年发展的方向和前景。

欲望狂欢写作 城市写作 “底层生存写作”“向后看”写作 “中产阶级立场写作”

在一片责难声中,新诗似乎是灰头灰脸地告别了20世纪。人们寄希望于新世纪。然而,新世纪是以酷评性的“批判书”鸣锣开道,以所谓的“下半身写作”开局,把90年代的“崇低”发挥到了极致。于是乎,各种名目的诗歌写作,如城市写作、底层写作(新左翼写作)“、向后看”写作、神性写作、女性写作、口语写作、后口语写作(“梨花体”)、代际写作、网络写作、地震写作,等等,在多元化、多样化的借口下,纷纷登台亮相,形成了外在热闹而内在贫弱的病态诗歌景观。质言之,由于炫技表演、深陷琐屑和价值虚位,导致新世纪第一个十年诗歌写作出现了四种病象:低俗化的欲望狂欢写作、空洞化的城市写作、美学策略化的“底层生存写作”和沉迷传统文化的“向后看”写作。当然,它们同时也是新世纪第一个十年诗歌写作中的焦点和热点。

新世纪第一个十年诗歌写作中争论得最多的问题莫过于欲望化写作。而欲望狂欢又是新世纪第一个十年诗歌欲望化写作的主要表现。“狂欢”原本是对达官贵人嘲讽与否定的民间仪式,追求的是民主自由精神。可是,新世纪第一个十年诗歌领域里的狂欢话语,表现的却是对弱势人生的“恶意幽默”。这种价值错位,是与人道精神忤逆的。更有甚者,有的欲望写作已经冲破了人类文明的最后底线。比如,已经为人诟病的以宣泄快感为旨归的“下半身写作”。性与政治从来就捆绑在一起的,谁也没有战胜过谁。只是,“下半身写作”是以呼唤人性为借口而极端地大行只要“身”而不要“心”之事,必然导致崇高感含量的降低。而崇高感的缺失意味着人们对美将不会再怀有敬意,而没有了敬意的美将何以为继?没有了美的人生又将是何等灰暗与平庸!审美诉求一定要以伦理认知为约束,不然的话,就会走向审美的反面。对此,有人告诫:别把流氓耍成流派!这种提醒应该引起我们足够的重视。然而,随后出现的系列“恶搞”事件使得此类写作变本加厉地低俗化。

与欲望写作相关的是城市写作。随着城镇化建设步伐加快,现代城市在中国大地纷纷崛起,与之相关的城市写作也开始大面积复兴。城市无法通过自身产生意义,需假借乡村维度来彰显自己。城市诗歌的主体,要么是“城里的乡下人”,要么是“乡下的城里人”。比如,朱零的《赵挺五二三事》就说出了城市平民苦中作乐的无奈,在自嘲中充满了黑色的狡黠。在城市写作中,城市被简单地处理成了“欲望”和“物质”的代名词。其实,“网络诗歌”的主体就是城市写作,但其“行为主义”却表现出道德虚无、放任自流的不良倾向。这种寄生于新传媒的、新形式的诗歌及其广泛影响,应该引起我们高度关切。这些城市写作,表面上已经从各个层面关注到城市发展带来的弊病,但究其实质依然是用西方少数作家的观点作为普适性原则,一方面拒绝道德承担,另一方面仍然没有排除20世纪种种现代性神话的幻象和危机;也就是说,由于没有切实地探究新世纪中国城市在大规模快速发展过程中的真实状况及其实质,所以新世纪城市写作依然没有解决好诗歌民族性与世界性之关联问题,难免有空洞之嫌。

让人又爱又“恨”的底层写作,与知识分子在新世纪的命运和纯诗的危机密切相关。在“文化与公共性”日益凸显的新世纪,知识分子不再能够像以往那样扮演社会精英的角色,文坛不再是精英的讲坛,写作似乎成了文人圈子内部的事情。诗歌的精英意识和历史功能进一步淡化。知识分子似乎正在从广场悄然退出,退回到自己的书房里、电脑前。而一些处于社会底层的知识分子与一些来自乡村的打工仔、打工妹一道苦心经营打工诗歌,在反对诗歌里已经僵死的技术主义的同时,又“现身说法”讲出自己真实的生存状态;表面上,是要以草根的精神关注社会弱势群体的生存困境和精神处境,实际上,一味地展示血与泪,有点像当年的伤痕文学,只不过,一个关心的是现实,一个垂顾的是历史;但都因为过多的不幸呈现使得诗人们在不幸的故事里沉溺而无法“转身”。这种“再现式的写作方式”使得诗人们几乎陶醉于一个个悲情的故事而忘记了“道义责任”。打工诗人虽有“像狗一样生活”的哭诉,但缺少了臧克家当年的苦斗风骨。因此,底层写作被掩埋在大量廉价的道德同情与温情允诺里,据此,与其说底层写作强化了我们这个时代的写作伦理,不如说它弱化了。同“打工诗歌”一样,近年来的乡土书写,在呈现底层生存苦难的同时,没有很好地超越古老的文明与愚昧的冲突,仍然在为寻找或建立其合法性依据而战斗,“暴力美学”的痕迹依然很明显。当然,也有例外,比如,这两年专写“藕塘村”的徐后先,一反乡土写作常态,写乡土上的宁静、温馨、“小幸福”以及村里人偶尔意识到的痛楚;他没有故意夸大什么,也没有故意掩藏什么,而是忠实写出了他所见、所感的故乡,如《低处的花》:“从混杂的香气中,我能抓住它们的魂/拣起凋零的碎片,我能与一长串名字对号/像数每一个藕塘村人/长子矮子,胖子瘦子,幸福的痛苦的”。这种朴素的诗歌写作是那些以新左翼面貌出现的底层写作所无法比拟的。

也许是出于对全球化语境下中国诗歌命运的反思,过去我们全盘向西方学习而几乎把自身的传统资源给抛弃了,留下很多后遗症。进入新世纪以来,有人在思考:我们是不是应该适当地调整一下我们的诗歌策略,来一个诗歌战略上的“大转移”、“大撤退”,以便从我们自身伟大的文化传统中汲取诗歌营养,从而达到强壮我们今日诗歌之目的。因此就有了一批对传统文化迷恋的写作。它们要么化用中国传统文化来精研自我的存在,要么传承中华民族诗歌传统的伟大品格及其道德力量,要么追寻“郊区道德文化”理想。实质上,这类“向后看”写作对中国传统伦理道德的推崇,是想在当下道德秩序迷乱的情形下,寻找并重构那种确定性、内在性的伦理资源;是对当下铺天盖地的“流动的现代性”的省思,比如,杨键的《何况几十年》,呼吁人们要修身养性,才会自如地应对外在环境的变化,才不会整日里担心害怕,因为“对圣贤的褒与贬就是我们命运的浮与沉”。但是,我想,如果仅仅只是把传统资源作为全球化语境下诗歌想象贫乏的一种弥补,诗歌写作不能面对现实,不努力去解决现实矛盾;那么这类诗歌写作将是何等的贫血与黯淡!这些以开掘本土资源为特色的诗歌写作,本想以传统文化来消解时尚文化,抵御全球化带来的消极影响,确立自己的文化身份,不想却因过分追求传统审美情趣,而使得自身的自由感觉稀薄。这种“复古的空气”导致新世纪第一个十年诗歌写作走向越来越狭窄的道路。

一言以蔽之,新世纪第一个十年诗歌写作的通病就在于,诗人们总是以市民或贱民的心态、姿态和立场来看问题,总是不能够常态地对待现实,常常扭曲诗歌与现实之间的关系:要么故意夸大现实矛盾,凸显悲剧氛围,从而使自己崇高起来、英雄起来;要么回避现实,用文化和所谓的“神性”把自己装扮起来,以沉默、冷漠的方式消极地反抗现实,从而写出了自我指涉、自我复制、新“假大空”的诗歌。

那么,新世纪第一个十年的现实到底是什么呢?那就是自1992年市场经济确立以来公民社会的出现以及公民意识的觉醒。不同于以往人民社会充满着尖锐对立的阶级性,公民社会具有极大的包容性和超越性;它寻求的是社会各阶层间和谐共处、平等参与、利益共享。而公民社会之所以得以确立,是因为有了市场经济以来形成的中国新中产阶级。他们是当代中国社会迈向公民社会进程的中坚力量,是当代中国社会进步和成熟的标志,也是改革开放的主力军,承担了实现国富民强的责任,必将还是实现民富国强的希望之所在。前不久,新加坡国立大学东亚研究所所长郑永年在《为什么中国要大力扶持社会中间力量?》里说:“‘全面建设小康社会’从本质上来说,就是中国执政党的中产阶级观。”中国新中产阶级是从底层发展起来的,他们不是“初次分配”里产生的暴发户,而是从“二次分配”中崛起的阶层。他们是“发展是硬道理”的建设者。他们不是不劳而获者,也不是坐享其成者。他们是中国新经济的参与者与受益者。他们身上具有平民的朴素品质。他们“中产”后可能有更高的品质生活要求。

当代中国诗歌,尤其是新时期以来的诗歌,流派林立,纷繁复杂,当然,也五味杂陈,超过历史上任何一个时期,可谓空前,但不一定绝后。这么多诗歌“山头”、诗歌派别说明什么?除了各自标榜,说明艺术民主外,还说明了当代中国人物质略有剩余后在精神生活上也有了追求。我们不能再简单地把诗人视为孤立的、底层的群体,不能再把诗人形象贫寒化、神经质化、另类化。诗人是一类公民。他们也要生儿育女、养家糊口、遵纪守法。唯一与别的公民不同的是,他们写诗,别人不写。因此,诗人不比别的公民崇高,也不比别的公民低俗。那么多越印越厚、越印越好的“民刊”的出现,起码意味着现今诗人中一部分人已经“中产”起来了。试想,如果一个人经济上都不能独立,他的人格如何能够独立?他的诗歌内在如何能够强大?国与国如此,家与家如此,人与人莫不如此。尽管困苦也能造就诗人,但毕竟是少数,是个案,而非普遍现象,如昌耀,就写出了发自内心强大力量的诗歌,他的诗是苦难的、底层的,当然,也是那个特定时代的。新世纪以来,情况变得更加复杂,从资本结构方面看,资本对不同阶层的人都有制约力,只不过对底层的压迫尤甚,中产阶级也要应对资本的制约,只不过层次、方式、程度不同罢了;从社会结构方面看,“打工族”仅仅是社会阶层中的一部分,中产阶级和知识分子与之身份不同;从诗歌结构方面看,“打工诗歌”与“中产阶级诗歌”是分属不同文学境界追求与创造的不同诗歌,按照朱光潜所讲的“文学的趣味”高低有别,后者是更加“纯粹的”文学趣味。而且,我还认为,公民意识一直是近二三十年来当代中国诗歌的最大诉求。建国以来一直到80年代中期,诗歌一直张扬的是人民意识,而到了80年代中后期,尤其是90年代市场经济以来,公民意识在诗歌写作里觉醒过来、强劲起来,成为当代诗歌的主导精神;换言之,在各种表象差异的背后,新世纪诗歌有着一致的诉求,那就是公民意识。从这个意义上讲,中产阶级立场写作,在从新时期到新世纪的历史进程中,乃至在中国当代诗歌发展史上,果真具有“界碑”意义。

从思想方面看,中产阶级立场写作始终关注、尊重、维护个体和群体的自由和权利、社会公平和正义,主动担当社会公共责任,持有怀疑和批判精神,勇于追求真理,具有高度的道德内省。比如,白鸦的《9.11》:

这一天之后 那些线装书 美国人是读不下去的

那里写着独立战争 黑人运动

以色列建国之前的事 日本的慰安妇问题 本·拉登的流亡

写着中国的大运河 文革 抗美援朝

写着越战 非洲的黑鹰计划

虽然比较少 书中也提到没有沾染过血迹的地方

情节在那里就自然而然地断开了

他们翻到最前面的一页

看看关于老祖宗们爬行的纪录 也不太详细

比较含糊的意思是 上帝发了狠

或者说 上帝发了善心

给了他们两条腿 一条是战争 一条是宗教

然后他们才站起来 走路 打仗

用洗的干净的身体做爱 生孩子 回忆上帝的每一句话

他们说 上帝没有提到过单边主义

没有关于冷战的评论

没有提到多极的或非极的世界

甚至上帝从来也不曾提到过尖端的科学

诗中体现了诗人对国家与国家、个人与个人、个人与社会之间道德观念、价值取向和行为规范的高度重视,追求的是公民与社会关系的良性循环。诗里暗含的是公共精神、自主理性和平等意识。这也就是我所说的中产阶级立场写作的核心理念——成熟的健全的公民意识——充分展现。显然,这比殷夫们的“我已不是我自己”之类的“准人民意识”和北岛们“一代人”的人民意识前进了一大步。因为这些诗里的“我”或“我们”都是代言人角色,说到底都是一代人的“我们”。朦胧诗因过分看重简单的意识形态对抗,太过于“紧张”因而无法“跌宕”开来,“放松”开来。北岛自己后来也说,“背景”已经改变,对抗写作已经失效。当然,我没有故意贬低朦胧诗的意思。我是想在朦胧诗与中产阶级立场写作的比较中试图说明后者在“写作意识”上的前卫性。

从诗学方面看,中产阶级立场写作以反讽/自我反讽为支撑,以“直接叙写”的“直接诗学”来修补以象征/暗示为支撑的“间接诗学”之不足,让现代汉语写作者回到现代汉语现场。比如,北魏的《唱〈国际歌〉的人》:

我们都知道,《国际歌》是无产阶级的歌

唱《国际歌》的人都喜欢把自己

当做无产阶级。我是在唱《国际歌》的过程中

把自己从无产阶级的队伍里清理出去的

很多人都是唱着唱着

就把自己唱成了有产阶级

这是鲍狄埃没有想到的。现在很多人

都不唱《国际歌》了。我至少

有二十年没有唱《国际歌》了吧

2009年11月30日

这一天也没有什么特别的

就是意外的冷。前两天刚下过一场雪

我有很多时间,我在库房里

清理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一本《巴黎公社诗选》引起了我的注意

说它是书,不如说它是一本小册子

书的封面是一双,向上的

弯曲的手,不用说,这是一双

无产阶级的手,他伸向了广阔的天空

我心里有鬼,不敢握这双

我熟悉的手,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看

举手人的面孔了。现在我分明

看到二十年来,这双手对我的不满

我拾起它,仿佛在安慰自己

如老朋友的见面,我看了它很久

才向它打招呼:“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我一个人在楼下的库房里

用悲壮的男低音,唱着遗忘的歌

我的声音越唱越大,我有些

热血沸腾,我有些不想控制住自己了

我喜欢“英特纳雄尔”这个词

我突然停止了唱,是因为我发现

对这个词的意思,我不如以前了解了

我不知道,我一个人这样唱下去会有什么结果

诗里面有多层次的“直接叙写”,而且都是我们最为熟悉的语言,没有刻意营造所谓的“诗意”,可谓词汇简单而思想成熟。我们在读它的时候,随着阅读的进度,身心自然而然地放松起来。这种放松让我们又亲切又陌生,这种把个人经历和感受,交织在普遍意义(人类意识)上的情感,为我们打开了一扇内省的门。“放松”是一首好诗的最重要的标准之一,也是一个诗人成熟的标志。“放松”看上去呈现的是一种状态,其实这种呈现的本身更重要:在叙述中“转身”,使得熟悉的东西有了陌生的面孔;具言之,通过反讽,到自我反讽,或者说,通过解构,乃至反解构,让陌生化有了还原的可能。又如北魏的《断桥》,就比韩东《有关大雁塔》高明,因为它在解构之后有严肃的建构,真正做到了霍夫曼斯塔尔所期望的“把深刻隐藏在表里”;这就是中产阶级立场写作以“建构性的解构”超越第三代诗歌“为解构而解构”之处,在“写作策略”上显示出先进、优长的地方。这种诗不是认识,不是直觉和经验,而是事件(诗)本身。中产阶级立场写作,在语言上看上去“事件化”、“去诗意化”的倾向,其实是努力回到现场,并在现场中还原事件的真相,从而在最熟悉的语言状态里抵达“诗歌本质”。这表明中产阶级立场写作对“直接叙写”的要求,并不是以美学上的平庸为代价;表面上,中产阶级立场写作因广泛采用链接、缠绕、旋转等技法而使诗句比较复杂,其实它们还是质朴易懂的,并不朦胧晦涩。

另外,我想说一下新世纪的西川。此前,他的诗倾向于西化和思辨,中国元素少了,而且,几乎不见“直接叙写”。所幸的是,我看到西川也在反思,比如《传闻》:

听说徐州的黄河故道里又有水了——

我已多年不曾返回过我的出生地。

听说壶口十里龙槽的黄河水变清了——

赶上这样一个泥沙俱下的时代

我居然很少念及天人合一。

不知道这都是些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先读马克思,再读《搜神记》;

见过革命者,见过资本家;

河山大好,生活透着俗气;

刚有点儿得意,又经济危机。

活到四十五,忽然

好消息也不信。

坏消息也不信。

与食指的“相信”和北岛的“我不相信”那种单一的价值取向和情感倾向不同,西川在这首称得上中产阶级立场写作的诗篇里,运用多边性话语,而非先前单边性话语,表达中年以后的“我”既相信又不相信的复杂信念。这里既不存在信念迷失,也不存在信念危机,体现的是一种处事不惊的成熟的公民意识。与他以前的诗比,这里少了一份激情,多了一份理性。

其实,中产阶级立场写作的公共性与差异性是同时存在的;而且,它们也有一个痛苦的脱胎换骨的嬗变历程,而非一下子就“精神中产”起来。立场出场必须要遇到阻力,必须要有对立面方能出现。比如,过去,北魏那种忧郁而优雅、沉思而沉醉的独白与抒情,那种怀念、感恩、欣赏的价值追寻,使得世间一切的心浮气傲、走马观花、色情诱惑、方向不明都黯然失色;而新世纪以来,北魏放弃了此前那种知识分子气十足的传统风味的抒情方式和姿态,转而用自然流淌的诗性口语进行“直接叙写”公民意识。因此,北魏是中产阶级立场写作里源头性与开创性兼备的诗人。高举“解构”之旗一路狂欢的伊沙,也由此前一味的策略性解构开始意识到“建构性的解构”之重要了,如他的《回答母亲》,首先是母亲否定了做人的原则,其次是诗人更为极端的否弃——“甭说救火了,就连自己也不想自救了”!究其实质,伊沙所解构的是伪崇高、伪神圣、伪庄重;当然,他在解构的同时也在建构。于坚将平民化和世俗化进行到底,其诗风也由此前的灰色、琐碎与零度明显转向硬朗、整一与批判,进一步成熟起来、充盈起来,如他的《阳光只抵达河流的表面》,表示自己不再学“只抵达河流的表面”的“阳光”,反而要做“可靠的实体”直接坚实有力地“介入事物”,借此试图“改变世界的地形”;又如他的《过海关》,从叙写诗人“走向海关”到“面对海关”再到“过关”放行,可以看到于坚诗歌直接叙写的完整流程,可以知道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完成第三代诗歌所没有完成的由“间接”向“直接”转变的诗学方略。于坚的这种“直接诗学”、“叙述诗学”也使他完成了角色转变。翟永明也一反早年的诗风,从“小我”的身份确认到现在的公民意识,以及她诗的语言风格的“直接叙写”,从中看到了一个成熟的、自信的、本质的、批判的翟永明。他们已经成为第三代诗人中彻底意义上的中产阶级立场写作的代表性诗人。

当然,在中产阶级立场写作中,一些年轻诗人就没有这么多的变故,而是直接进入中产阶级立场写作的现场,展示了中产阶级立场写作的朝气。比如,极富才气、灵气和正气的白鸦、皮旦、吕约等,都善于处理复杂的人生经验(中国新经验),尤其是相互缠绕的精神事件(凸显的公民意识),动用对话、复调和“直接叙述”策略,构成众声合唱,形成一个个张力场,使其诗歌呈现多种意义与可能。

由此,我联想到了一个多世纪前惠特曼在美国诗坛刚出现时所受到的冷遇。他说:“我没有赢得我所处的这个时代的承认”,但他仍然孜孜以求,“我怎样才能最好地表现我自己的特殊的时代和环境、美国、民主呢?”他所追求的那种精神民主和艺术“自由”的诗风与当时占美国主流诗坛的以英式玄学为特色的“学院派”诗风很不协调。“《草叶集》中那些随意涌流的长句,汩汩不停的词语,以及绵绵不绝的意象和联想”,只有少数像爱默生那样“可能同情并接受一种激进的新的民主诗歌、有文化而不满现状的中产阶级人士”才能赏识它。在惠特曼看来,自由自在地“写我自己”,写他一个人所感受到的美国“新经验”,那就是诗!那就是“自由诗”!虽然,在中国新诗史上,有郭沫若和韩东等诗人接受过惠特曼的影响,但是,如郑敏所言,他们都不同程度地忽视了汉语的特质并割裂了与中国古典诗歌传统的联系,写出许多中文的“西方诗”,并遭遇到了“数典忘宗”的世纪责难。时至今日,“惠特曼事件”仿佛在中产阶级立场写作里有了“历史的重现”。惠特曼当年为美国开启了一代新诗风,而中产阶级立场写作是否也将为新世纪中国新诗开启一个新纪元?我们拭目以待!

当前中产阶级立场写作还在路上,有的在写作的“问题意识”方面表现得突出些,有的则在写作的“诗艺”方面表现得成熟些;但是,我们必须清醒地认识到:把这两方面浑然天成般地糅合起来的佳构还不是很多,还需要进一步思考诗歌写作中“心灵拷问”的问题及其处理“美感”的问题,还需要慎思如何将公民意识“内化”为自己的生命感觉的问题,还需要时间,还需要我们诗人的共同努力。

毕竟是中产阶级立场写作把新世纪第一个十年诗歌带出了迷局、困局,而且,给下一个十年投下了鲜艳的诗歌曙光。由此,我相信:中产阶级立场写作在下一个十年一定会创造令人惊喜的诗歌奇迹。

作 者:杨四平,安徽师范大学中国诗学研究中心教授。

编 辑:吕晓东 E-mail:lvxiaodong818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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