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生存的深刻理解与残缺表达
——论徐 的孤独及小说创作
2011-08-15南华大学文法学院湖南衡阳421001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长沙410081
⊙陈 娟[南华大学文法学院, 湖南 衡阳 421001;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长沙 410081]
孤独生存的深刻理解与残缺表达
——论徐 的孤独及小说创作
⊙陈 娟[南华大学文法学院, 湖南 衡阳 421001;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 长沙 410081]
通过对文本的细读,解析徐訏的孤独在文本中的具体表现,在充满残缺的孤独印痕中,有着对孤独及残缺的深刻理解和审美表达,从而赋予文本以强烈的哲学内蕴与生命感受性。
孤独 残缺 生命
一旦进入徐 的文本世界,我们就会发现其中满是孤独印痕的残缺。残缺成为作者笔下人物生命的一种存在状态,是他孤独体验的表现。从文本细读及情感体察的角度去解悟文本中充满残缺的孤独印痕,能更好地理解作者及文本的深刻思想内涵。
一、人物家庭的残缺
孤独的漂泊之旅使得徐 采用流浪视角,让故事的男主人公流浪漂泊,多半没家庭背景或轻描淡写一笔带过,总是一个人生活在异地他乡,无家可归,居无定所。而女主人公则也少写他们家庭的完满,倘若是未婚女子,则多半生活在单亲家庭,无父亲形象或家庭残缺,若已婚女子则家庭不幸。我们可以按图索骥地在文本中找到这种家庭残缺的印痕:《鬼恋》《风萧萧》中“我”、白苹无家庭背景,“女鬼”身世凄凉,海伦与母亲生活在中国,梅瀛子“父亲死在日本,母亲死在中国,她现在只有一个人”;《盲恋》中陆梦放“我的父亲于我中学毕业时就死了,家里经济情形不好,母亲也不再管我……”微翠的母亲被父亲遗弃,后来她也寄养在别人家里;《吉卜赛的诱惑》中潘蕊没有父亲;《阿剌伯海的女神》中阿剌伯少女与她母亲一起生活;《鸟语》中男主人公“我”的家庭背景交代模糊简单,只有母亲,妹妹已嫁,而芸芊则父母双亡;《笑容》中巧明父亲死了;《幻觉》中地美、墨龙无家庭背景;《舞女》中白露娜丈夫病故,孩子也死;《无题》“中学毕业那年,世斌的父亲死了”,张明卷离婚,带着一个孩子;《赌窟里的花魂》中的女郎原本是一位曹姓巨富家庭里的少奶奶,丈夫因输完不动产后还负债,无路可走便一同自杀,后来被救起,改名换姓住在上海;《花神》中季发嫂与银香母女俩一起生活;《炉火》中陈韵丁没有父母;《时与光》中林明默无家庭背景介绍,苏雅父母先后离世;《江湖行》中周也壮父母双亡,葛衣情父亲去世,母亲在城里做裁缝,紫裳与容裳也都是单亲家庭,等等。
在这里,徐 构建了一个残缺的世界,但笔触所指向的是个体生命的存在状态,基本不涉及社会制度层面。正是因为残缺,才有了对完满的渴望,因为“一切个别的残缺个别的痛苦都要求谐和”(《彼岸》),所以才显示了爱的弥足珍贵,个体是以其残缺生成本质的丰富。在这种意义上,我们可以说徐 笔下这种人物家庭的残缺既含有作者个人家庭经历的投影,同时也饱含了他的深沉感悟,因为残缺就意味着个体必须无依托地承担起自己的不完满境况,在不完满中去实现生命的完满。
二、人物心灵的孤独
孤独是徐 文本人物一种典型的心理情绪,人物的心灵常处于空灵孤寂之中:无论是《鬼恋》《荒谬的英法海峡》《精神病患者的悲歌》中的“我”,还是《风萧萧》《时与光》《彼岸》等文本中的“我”,抑或《盲恋》中的陆梦放、《炉火》中的叶卧佛、《江湖行》中的周也壮等,他们都感到无比寂寥,“有一种说不出的寂寞侵袭我心”(《风萧萧》)。即使是处于爱恋之中,也仍感到无底无底的寂寞包围着自身。要强调的是,徐 文本中人物对孤独是自觉地体认与追寻:一方面他们感觉孤独,寻求了解;但另一方面却又总是在走向孤独,是一个个孤独的跋涉者,最后回归的是孤独。通过对文本人物心灵轨迹的剖析,能发掘他们隐蔽的自我层面。
作为无法摆脱的内在因素,人从一出生就被判定为独一无二的个体,这就意味着孤独是其根本处境和存在状态。徐 笔下人物对孤独的体认从一个侧面反映了他们对人自己本真的认识,这是一种存在的自觉,是追求真实存在的个体对自己作为存在主体的肯定和对这种追求过程之中所必有的生存体验的公开。但是,如我们多次指出的,孤独同时也意味着感知到自己的有限性,并被迫从他人及社会那里构建起自我的认同感。《时与光》《彼岸》《江湖行》等文本的主人公都孤独而不幸,他们倾尽全力为灵魂寻找可栖的精神家园,曾一次次陷入情感的深渊,“‘如醉如痴’来证明其爱情的浓烈,但事实上这恰好表明了他们在此之前是何等的孤寂空虚”①,历经的总是一个个悲欢离合的情爱故事。他们在对爱的追寻中常挣扎于情感和理智的边缘,处于不稳定状态,“先是陷入某种情感里,然后又摆脱了它们”②,无论是“我”之于林明墨、罗素蕾,还是“我”之于紫裳、阿清,以及露莲、裴都,莫一不是。在“我”的心里始终有一个向往真实及独立自我的意向,并不断地驱使着去探索自我和寻求自我的完整性。
“生存中没有静止的存在,个体也因此不断地追求、追问这一存在。”③从此种意义出发,主人公感情的被接受,就意味着他们即将可以获得的安宁;但这种安宁不是所期许的,因为人不会安于停留在自我平衡与缺乏压力的状态,用米兰·昆德拉的话说就是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同时,在与他人的关系中,男主人公感觉不能真正地注目于自我,所选择一次次的离开。换句话说,正是因为对内心深处那个自由独立“自我”的守护,所以他们才不断地从与他人的关系中退离出来,拒绝那马上可以实现的相亲相爱,而回复到自我的孤独之中。但悖论的是,当文本主人公回到自我的孤独状态时,在某种程度上却又开始去追寻那已经逝去的往昔,只是过去的一切已不再,“而得到则总是多了一个已失的东西”(《江湖行》)。就这样,他们不断在追求他们所没有的、失去的,但又不断在放弃已得到的,“对于‘否’的不倦追索,把主人公带到最干燥的沙漠”④,而这也正是他们痛苦孤独的原因,“始终在追寻自己,然而又始终在逃避自己”⑤。在这样一种无终点的行走中他们拥有的都是“没有”,一直处于“孤独”和“无”的状态;但同时就是在这种状态中,“通过失败,我们获得存在,因为在失败里,我们所获得的某种东西,对我们自己来说是不可或缺的;我们远远看到有某种比我们自己更伟大的东西在闪光”⑥,他们会再次察觉到自己的真实,所以他们最后的归宿是对孤独的拥抱,这是一种更深水平上的回归,是对生命豁然开朗的理解与感悟,“而现在,我只是一个孤独的灵魂,在神奇的色彩与音乐中飘荡——飘荡,是的。”(《时与光》)
三、爱情结局的残缺
徐 文本主要是以写男女爱情为主,但当我们进一步接近和理解他笔下的爱情表现时,却发现其结局所指向的都是残缺。在前期文本中,虽然作者竭力表现神圣宗教之爱,却几乎没有写到男女主人公之间完满的爱情结局:《鬼恋》中“女鬼”离“我”远去;《风萧萧》中白苹牺牲,“我”与海伦凄然话别;《精神病患者的悲歌》中海兰自杀,白蒂进修道院;《阿刺伯海的女神》中“我”与少女跳海;《荒谬的英法海峡》在情节转变时于结尾处回到现实之中,是梦是醒,只能由读者自己去揣摩,常常是相爱而没有最终在一起,爱与悲哀同在,唯一的例外是《吉卜赛的诱惑》。后期文本也有写神圣爱情的,但结局依旧是一种残缺(也有唯一的例外:《花神》):露莲葬身大海,“我”与“你”分离(《彼岸》),莉莲与“我”相爱,却发现是同父异母的兄妹(《父亲》),王琪娜对许行霓的痴心不悔只因许对他国内恋人的痴迷不悔而无望(《期待曲》),以及美儿与韵丁(《炉火》)等等。在这些文本中也就如作者借人物之口所说的:“只有在最悲哀的心境中我们看到了并且证明了伟大的爱,也只有在最爱的境界中我们体验到真正的悲哀。”(《百灵树》)但前后期两个例外的文本折射出作者内心深处对美好爱情婚姻怀有的渴望。
“人间没有永久的爱情,没有纯粹的爱情,没有不变的爱情”(《时与光》),爱情远离现实生活,是徐 文本一再强调与表现的一个主题。真正的爱情具有神秘与自发性,它不顾一切,源于生存,是发自内底深处的真诚与渴求,是本真自我的敞开,有着由生命决定的相互毫无保留的忠诚这样的无条件性。但同时,也就是因为这种爱情通常是一种依靠无穷性与想象的感觉而给人以永恒的柏拉图式恋爱,而“人间的爱情一定要在谐和的天时地利人和中存在”(《时与光》),所以不得不停留于空中楼阁,难以在现实世界中存活。也就如尼古拉·别尔嘉耶夫所指出的:“爱情是世界之外的现象,它产生于客体化世界之外,是这个决定论世界里的突破,是对这个世界的决定的突破,所以爱情常遇到来自世界的阻挠。”⑦因为不论怎样,现实樊篱总会给爱情以束缚,爱情不可避免地会被排挤在日常生活之外。也就因为这种爱情在现实中的不可接近,所以文本人物真挚的情爱在现实中就只是一种美好的短暂。“一切美与谐和都属于神,而属于人的是残缺与不谐”(《彼岸》),爱的幸福永远地珍藏在主人公过去的记忆里了,最后他们拥有的是爱的痛苦,或许是有痛苦才是恋爱。作为可以使人摆脱生活中痛苦与孤寂的爱情却又只能在痛苦与孤寂中显示。这是爱的悖论,但也是爱的意义。因为“爱情永远不会是在它实现时的既有体验。爱情从来就既是令人激动的回忆,又是明快清澈的期待”⑧。正是深深地懂得这一点,徐 才让他笔下神圣的爱恋结局都是一种残缺,永久地没有接近现实,若走向现实则全都变成虚有,“爱情的主题应该完全和彻底地非社会化,就自己的实质而言,爱情的主题一开始就是非社会化的。社会化的是家庭,而不是爱情。”⑨因而,在此种意义上,我们有理由说,徐 文本中这种爱情结局的残缺所表现的正是他的深刻之处,这种深刻性就在于,无论徐 怎样执著于自己对爱的理想与追求,他还是忠实地写出了现实无法被超越的悲剧现实。
荣格说过,一部艺术作品的价值最主要的在于能超越个人生活范围,而且作者“该以其肺腑之言向全人类倾述”⑩。徐 用他那颗孤寂的心灵深深地体味着自我灵魂的失落与挣扎,挖掘个人独到的生存体验,对主体精神有着自觉的探求,并以对个体生存之孤独性的思考而走进了人类精神与心灵的深处;使其文本呈现出一种情爱的故事之外形与形而上的对自我及生命真谛寻找之内核的结合,在有限的故事文本中扩展着生命的博大、探求着人生存在的价值与意义,那种文本中渗入肌理的深沉底蕴是他给予我们及所生活时代的丰厚馈赠。
① [德]弗洛姆·E著,陈维钢等译.爱的艺术[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5.
② [美]诺尔曼·丹森著,魏中军等译.情感论[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9:152.
③ 杨大春.沉沦与拯救[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5:33.
④ [法]勒内·基拉尔著,罗 译.浪漫的谎言与小说的真实[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8:302.
⑤ [美]弗洛姆等著,王雷泉等译.禅宗与精神分析[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175.
⑥ [法]让·华尔著,翁绍军译.存在哲学[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7:115.
⑦⑨ [俄]尼古拉·别尔嘉耶夫著,张百春译.论人的奴役与自由[M].北京:中国城市出版社,2001:264-265,268.
⑧ [保加利亚]瓦西列夫著,赵永穆等译.情爱论[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84:32.
⑩ [瑞士]C·荣格著,黄奇铭译.现代灵魂的自我拯救[M].北京:工人出版社,1987:255.
[1] 徐 文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
作 者:陈娟,南华大学文法学院讲师,湖南师范大学文学院博士生,主要从事现代文学研究。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