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纯隽美的“花间别调”
——略论李 的《南乡子》词
2011-08-15张金城广东机电职业技术学院广州510515
⊙张金城[广东机电职业技术学院, 广州 510515]
清纯隽美的“花间别调”
——略论李 的《南乡子》词
⊙张金城[广东机电职业技术学院, 广州 510515]
《花间集》因为其艳词风格历来为诸多诗评家所诟病,但《花间集》中同时有一批格调和立意较高的词作,李珣的《南乡子》系列词作就是其中的佳作。李词将羁旅词人、南国少女、南越风物作为主要的表现内容,通过三者的有机结合,创造出了“花间别调”清纯隽美的艺术境界。
花间词 李珣 《南乡子》 花间别调
《花间集》以香艳绮丽的闺帷风情和男女思恋为主要内容,可谓中国古代“艳词”之集大成者。也正因为其绮靡风格,《花间集》历来为诸多诗评家所诟病,斥之为淫词艳调的不乏其人。但我们认为,笼统把《花间集》贬斥为粗制滥造的庸俗之作的做法,是失之偏颇甚至有一叶蔽目之谬的。因为花间词在以“艳”为主导风格的同时,另有一批描述吊古、边塞、行旅及南方风光的词作,即所谓“花间别调”。这些作品数量不多,影响却很深远。其中不少佳篇,格调之高,立意之美,使后代词人难望项背。试论举李 的《南乡子》系列词为例。
《花间集》中描写自然风光的最佳篇章,无疑当推以《南乡子》为词牌的描写广南一带风土人情的二十余首小词。其中李 17首,欧阳炯8首。他们的这些作品格调清新明快,在绮艳的花间词风中别具一格。俞陛云先生就曾赞扬李 “为词家特开新采”(《唐五代两宋词选释》),李冰若先生云:“李德润词大氐清婉近端己”①,认为李 写南越风物之婉约清隽不在韦庄之下。他又说欧阳炯“写物真切,朴而不俚,一洗绮罗香泽之态……与李 可谓笙磬同音矣”(《栩庄漫记》)。宋人周密也曾说“李 ,欧阳炯辈,俱蜀人,各制南乡子数首,以 风土,亦竹枝体也”(《齐东野语》)。可见研究者常常是将李 和欧阳炯二人相提并论的。
如果单从写作内容和题材来说,两人确实存在较大的一致性。但如果考察深入,就会发现二人有诸多迥异之处。试列举几例如下:
南乡子(其六)
欧阳炯
路入南中,桃榔叶暗蓼花红。
两岸人家微雨后,收红豆,树底纤纤抬素手。
南乡子(其三)
李
归路近,扣舷歌,采真珠处水风多。
曲岸小桥山月过,烟深锁,豆蔻花垂千万朵。
(其四)
乘彩舫,过莲塘,棹歌惊起睡鸳鸯。
游女带香偎伴笑,争窈窕,竞折团荷遮晚照。
尽管同是以《南乡子》为词牌,二者在体式上就略有不同:李 在首句添声增字,并变一长句为二短句,显得简约跳脱,更具民歌风貌;而欧阳炯则维持原调样式。
即使在内容方面,二者所倾侧倚重也不同。我们可以从《南乡子》系列词作的基本表现内容的词人、南国少女和南越风物这三者的构成关系来看。
欧阳炯重对南粤风物的描绘和对异域少女情态的刻画,极少独写词人的活动,只是寓于对前二者的描写中。如上所举的“路入南中”(其六),还有“水上游人沙上女,回顾,笑指芭蕉林里住”(其二)、“袖敛鲛绡,采香深洞笑相邀”(其七),女子所顾,所为指,所邀,可知都是指词人一行。
而李 《南乡子》十七首,内容则更为充实丰富。这些词作“展现南国风土人情尤为优美动人。有的叙写采珍珠者归途所见静谧恬美的夜景,有的刻画骑象少女遗物留情的神采,有的映照行客待渡的苦况,较多的则是勾勒少女们欢愉活跃的场面。这些作品洗尽铅华,富于诗情画意。画面轻灵美妙,洋溢着青春气息,与花间词迥异其趣”②。在李 《南乡子》中,词人、少女、风物三者是随机而有机结合的。可以是其中之二,也可以是三者合而为一,还可以是独写其一。独写又以“行客待渡的苦况”等内容最为突出,出现了诸如“远客扁舟临野渡,思乡处,潮退水平春色暮”(其一)、“钓翁回棹碧湾中。春酒香熟鲈鱼美,谁同醉?缆却扁舟篷底睡”(其六)、“行客待湘天欲暮,送春浦,愁听猩猩啼瘴雨”(其八)等句,“远客”、“钓翁”“行客”等无一不是词人乡思客愁的映照或行踪游迹的直描——这无疑使词中抒情主人公的形象更加真切丰满和完整。词人不再是猎奇的看客,不再只停留在对异域风情的惊诧怪异中,而是以全部身心融入南国风土之中,是游情与乡愁共在的。李 在表现珍奇灵异的南物和清新可爱的南女之外,更凸显了善感多情的词人形象。这是欧阳炯《南乡子》系列所未有的。
词人、少女、风物三者浑然一体是李 《南乡子》一个显著的艺术特色。如:
南乡子(其二)
兰棹举,水纹开,竞携藤笼采莲来。
回塘深处遥相见,邀同宴,渌酒一卮红上面。
南乡子(其七)
沙月静,水烟轻,芰荷香里夜船行。
绿鬟红脸谁家女?遥相顾,缓唱棹歌极浦去。
其二中“兰棹”、“藤笼”、“莲”、“渌酒”等是南国风物,“沙月”、“水烟”、“芰荷香”等景象南方气息极浓。词人深塘被邀,夜船相顾,南女渌酒红面,缓歌极浦,情意都是清新隽永得不染一丝杂质的。词人的游意,女子的多情,南物的淳美,都得到最自然和谐的展现。
当然,要说李 《南乡子》词中将三者结合得最完美之作,当是如下这首:
南乡子(其十)
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
暗里回眸深属意,遗双翠,骑象背人先过水。
正如有些研究者指出的一样:“这首词写少女的恋情较之《花间集》中的其他艳情之作,格调迥然有别。而且它通过少女的这种内心活动和求爱方式更多地展现了岭南的风土人情,令人感到赏心悦目。”③
李 其他《南乡子》写女子,或是以“争窈窕”“玉纤遥指”写其绝美曼妙,或是以“邀同宴”“遥相顾”写其主动热情,或是以“偎伴笑”“罗衣湿,出向桄榔树下立”写其活泼可爱,却都不及“相见处”一首所写的深婉多情。首句“相见处,晚晴天,刺桐花下越台前”,是交代词人与少女初遇的时间和地点:晴天已晚,刺桐花下,越台之前。可能是偶遇,却注定一见钟情,春心暗许;但却碍于人前,唯有“暗里回眸深属意”。一个“暗”字一个“深”字,把骑象少女娇羞多情的女儿情态细腻传神地描画出来。“暗”是出自少女的矜持羞涩,“深”是源于对词人的一“眼”情深;“回眸”为的是“属意”,“属意”的全部深情都蕴藉于那一回眸中!而下句“遗双翠,骑象背人先过水”更是襄王有意,神女多情。先是眉目传情,此是遗物寄意。“遗”是故意为之,“双翠”是少女的贴身饰物,所有的情意都凝聚于这遗落的信物中。“背人”、“先过水”都是少女怕被人窥透心事,是含情敛态故作平静。写出了她饮恨吞声、凄切无限的娇痴深情。对于这一切,词人是心领神会的,可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但是这注定只能是一次美丽却短暂得近乎残酷的邂逅,瞬间迸发的情意带来的是长久的缅怀和惆怅。从字里行间,我们不难读出词人动情之深切。而越王台携带着历史的沧桑和悲凉,刺桐花怒放着令人心痛的鲜艳,为这次遗憾的擦肩而过渲染出了一个凝重的背景。深厚的历史文化内蕴,夹带着蓬勃的生命气息,全诗充溢着摇曳多姿的南越风情。这首词把词人和骑象少女的一见倾心的婉媚纯美情调展现无遗。词人有意,少女深情,形成无以复加的审美极境。
语言虽已平白如话,却仍别有论调。华钟彦先生注云:“骑象背人”是“即接受‘属意’与‘双翠’之男人,与上文‘暗里’赠情相呼应”④这样的说法模棱两可,可能产生很多歧义。一是“骑象背人”的是男子,他接受女子的“属意”和“双翠”,骑象背人赴约去,这与词人身份和品格似不甚相符;二是“骑象背人”的是女子,但“属意”“遗双翠”的是男子,女子接受了他,骑象背人赴约去了。男子眉来眼去倒也罢了,却还“遗双翠”,实在荒谬!可见这两种解法皆大误,颠倒黑白,毫无妙意可言。第三,莫非华先生在此把“背”认作名词?“骑象背人”作“骑象背之人”解?这似乎也不通。一来陡然变换主语,与前文不连贯,全诗气韵也不顺畅;二来面对南国少女的多情“属意”,词人似乎也不必匆匆“先”过水。⑤
因而可以肯定地说,“骑象背人先过水”不是赴约,而是分别。匆匆邂逅,一见钟情,却无以为表,唯回眸属意,遗翠留情,再故作闲态,骑象涉水而去。人虽远去,但瞬间的倾慕却刻骨铭心,永世难忘。无论在才子词人还是南国少女的心中,那故意遗落的翠饰就成了永难割舍的定情信物,蕴藉无限深情。全词虽自然平淡,却涵义万千,读之令人唏嘘不已,肝肠寸断。
这首词所弥漫的感伤情调,也迥异于李 其他的《南乡子》词乃至《花间集》别的意趣盎然的作品。陈延焯先生评说此词:“有心耶?无心耶?妙妙。”⑥大约是怀疑才子自作多情,或是本无情意。但无论如何,虽寥寥数语,但其中境界,正是“情态可想”⑦。无论有心无心,都是“妙妙”之极!
夏承焘先生《瞿髯论词绝句》云:“李家兄妹锦城中,小阙宫词并此工。传唤周( )韩(干)商画境,淡眉骑象上屏风。”“骑象”几成李 代名词。周之琦也赞扬说:“扣舷自歌南乡子,翻是波斯有逸民。”正是作为波斯逸民的李 ,才会给中国文学带进如此清新纯美的异域情调。
① 李若冰:《花间集评注》,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6月版,第230页。
② 黄进德:《〈唐五代词选注〉前言》,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年12月版。
③ 吴熊和等注《唐五代词三百首》,岳麓书社1994年4月版,第212页。
④ 华钟彦《花间集注》,中州书画社1983年3月版,第297页。
⑤ “骑象背人”当为“背对”解无疑。唐宋诗人多有“背人”之语。唐李贺《美人梳头歌》:“背人不语向何处?下阶自折樱桃花。”宋辛弃疾《鹧鸪天·席上再用韵》:“背人白鸟都飞去,落日残霞更断肠。”宋人陈克《浣溪沙·窗纸幽幽不肯明》:“掩袖低迷情不禁。背人低语两知心。”
⑥ 《云韶集》卷一。
⑦ 《词则·闲情集》卷一。
作 者:张金城,广东机电职业技术学院教师,主要从事大学语文课程的教学研究工作。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