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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现作品主题需要 彰显作者艺术追求——《无土时代》文本内部矛盾设置的原因简析

2011-08-15吴延生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江苏淮安223003

名作欣赏 2011年27期
关键词:柴门乡土矛盾

⊙吴延生[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 江苏 淮安 223003]

作 者:吴延生,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

江苏当代乡土作家赵本夫2008年问世的长篇小说力作《无土时代》,以“土地”为主线,重点表现都市文明和乡村文明的冲突。采用了现代主义的手法加以表现,无论是石陀“拆掉高楼,扒开道路”的提案、性病防治专家刘先生“妓女合法化”的呼号,还是环保专家的“造一个大玻璃罩把木城罩起来”的建议,无不是滑稽可笑的。至于小说末尾,木城出现了三百六十一块麦田、木城政府出台的政策:“污染企业限期整改,否则停产;不再提亮化城市,现有霓虹灯、装饰灯一律拆除;驴车、马车取代汽车……”这就更加让人感到荒诞了。尽管如此,《无土时代》并不是荒诞派或现代主义的小说,其着眼点仍旧是对社会现实的深刻反思和批判。另外,我们也得承认,小说情节曲折离奇,但也并不是魔幻现实主义更不是玄幻小说。本文正是立足这一基本前提,发现其小说文本内部的诸多矛盾。

一、矛盾的揭示

令读者最费解的是小说中天易、石陀、柴门这三个人物。在文本中,只有石陀是读者既可见又可感的,是真实地活动在木城的。天易没出场就走丢了,天柱、方全林们一直在寻找。读者所知道的有关天易的故事是靠作者的插叙,而且讲完后又回到寻找天易的路上。至于柴门,就压根儿没出场,从开篇石陀就让谷子寻找,结果到小说最后也没找到,以柴门的新作《地母》作为他的行踪结束。

天易失踪是在1966年冬天,是在北京被梅老师带走的。但是石陀和梅老师是在第二年夏天才回到木城。时间对不上。矛盾一也。

“恰在这时,谷子收到一个信息,河南一家杂志社一个月前刚收到柴门的一封信,让把他的稿费寄到甘肃敦煌的一家小客栈。”

“辗转三天三夜,谷子赶到敦煌,一路打听到那家客栈时,还是晚了一步!柴门已经在两天前离开,不知去向。”

但是“小客栈的登记中并没有柴门这个名字,据服务员讲,倒是有一个叫天易的人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白天到处转游……晚上回来就关在客房写东西。”这就令人费解了。

石陀在谷子走的前一天晚上请谷子吃饭。按照旅馆的说法,天易应该是在敦煌的!两天和三天这个存在时间差!一个人怎么可能同时出现在两个空间?而且从下文我们知道,“石陀打发谷子外出寻找柴门,自己在家操持为柴门编选集”,而且还被梁朝东跟踪了一个多月,许一桃心想:“石总一直在出版社上班,至多偶尔几天不来,不可能跑到敦煌住几十天的,除非他有分身术……”所以石陀肯定是在木城的,那么出现在敦煌的天易(石陀)是谁?但是天易留在小客栈的纸片的笔迹,石陀也承认是自己的。矛盾二也。

天易为何会出现在柴门提到的客栈中?莫非天易是柴门?而且柴门从木城寄给谷子的书稿《地母》的字迹却又是石陀的。这一系列的描述只能把我们引向天易、石陀、柴门三者同一的道路,但是一旦自然而然地建立起来这个“同一”,就会遭遇到文本另一些细节的挑战,比如三天和两天的差异。从一个实体的人的角度来考察,从一个人不能同时出现在两个空间来看,我们也只能承认天易、石陀、柴门不是一个人。而这种承认也必然遭到文本的其他暗示的反对。矛盾三也。

当然文本不只这些矛盾,还有很多不可思议的地方,比如那个女巫:“他来过。”龙泉寺的高僧:“眼前你要找的人,就不必找了……以前你要找的人,你已经见过多次……”还有那些莫名其妙出现的单张的车票、住宿票据……总之,这些矛盾和不可思议给小说抹上朦胧而神秘的色彩。

二、矛盾的成因

小说中的矛盾处理得很妙,既存在矛盾,但又不是矛盾到不可调和。这些文本内的矛盾并不是文本的硬伤,反而是文本的一大看点,要不然也不会有诸多研究者纠结于天易、石陀和柴门的扑朔迷离的关系问题。由此可见作者的匠心独运。作者之所以要这样处理这些矛盾,大致是出于以下两点原因:

1.作品的主题需要

新世纪以来,中国乡村改革遭遇城市改革的挑战,农耕文化遭遇城市现代文明的冲击,尤其当“西方文明以各种不同的形式逐渐破坏了传统文化的稳定性和连贯性,而且在总的方面影响了中国思想和文化的发展方向”①的时候,它势必造成中国知识分子在文化大转型时期世界观的斗争和价值观的复杂矛盾。当这种矛盾横亘在作者面前时,乡土作家往往要站在城市的制高点,鸟瞰城市及其城市膨胀后的外围——广袤的乡村。江苏作家赵本夫由穷困的丰县来到省会南京。城市的现代文明带给他全新的感受,也给他带来全新的、深沉的思考。严家炎就说过:“乡土文学在乡下是写不出来的,它往往是作者来到城市后的产物。”②“城市”作为西方文化的象征,始终以文化的他者身份在乡土小说中或隐或显地表露出它的存在意义,从而构成了乡土小说文化冲突的另一极。乡土小说之所以更多地选择乡村为背景,主要是缘于有着中华传统文明深厚积淀的乡村与以城市为表征的西方文明构成了文化冲突上两种差别巨大的生活环境。也正因为此,乡土小说家每每选择偏僻贫困的地区这一尚未被现代文明侵蚀的环境,以展示文化冲突的尖锐性,从而突现知识分子摇摆于两种文化冲突之间的强烈矛盾。一方面城市的现代文明以其无比的优越性吸引着越来越多的人们——特别是乡村的打工一族,疯狂地涌进城里;另一方面,乡村农民不再留恋土地,种田积极性受到严重的制约,甚至荒芜土地,古老的农业文明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城市现代文明的严厉冲击。农民生存的危机,农民内心的斗争,农民抉择的痛苦等社会问题愈益凸显。“转型期的乡土中国远不是政府文告中报道的GDP直线式增长的乐观情景,相反,城乡差距不是随着改革开放的深入逐渐缩小,而是贫富差距越来越大。”③乡土中国面临的是一个更加复杂而尴尬的局面,面对如此现实,阎连科认为,“我们简单的故事再也无法概括我们复杂的现实”④,这是社会转型时期必将面临的矛盾。“社会转型时代,农民的精神痛苦与矛盾是丰富而有况味的。乡村历史与现实,新与旧之间相互纠缠、渗透与挣脱。这是很诱人的……无论是坚守乡村进行变革的农民,还是弃农离家闯荡都市的农民,都在经历一场从没有过的灵魂的震荡与洗礼;农民问题一直是东方文学大有作为的地方,关注人类的文学理应表现他们。”⑤是的,只有具备了敏锐的观察力、敏捷的反应力、深刻的社会判断力,才能敢于面对社会现实,直面社会问题。赵本夫确有这样的见地,他怀有一种高度的责任感和虔诚得近乎宗教式的社会评判精神,聚焦于“土地”,围绕于城市,游走于城乡,以其逼人的思想锋芒,直击当下的社会问题,从而凸显作品的深层内容;以其理性的观察视点,扫描现实的种种弊端,从而彰显文本的主题意蕴。因此,他在《无土时代》创作过程中,逐渐建立起了一个自己的文学世界,这个文学世界是不同于经验世界的一个带点荒诞的矛盾世界,而这个世界又是由一些“怪人”或近乎怪人的人支撑的,那么,刻画人物、揭示人物心理就成为文本表达主题的关键。

小说主题的多层面性、多维性,就要求必须对人物进行剖析。而《无土时代》的主题集中体现在石陀身上,每一个层面的主题都需要一个声音甚至多个声音去讲述,而每一个声音都必须赋予他一个形象,因此石陀必须分裂,以适应呈现同一人物不同视角、不同层面的看法的要求。只有这样,才能真切地再现复杂的社会现实。而单薄的、一维的人物形象在表现主题方面功用有限,难以承担表达多重主题的重任。为了作品主题的需要,作家对人物尤其是石陀,不惜笔墨让他立体地走向读者。多层面地展示其性格特点,多角度地描绘其复杂心理,生动而形象,深刻而丰满。作者用其心、尽其力写“活”了人物。“活”动的石陀,破碎的情怀,人生的多个向度延伸着文本的精神空间和心理深度。

2.作者的艺术追求

“世界文学格局的现代文学和后现代主义也不可忽视,它的众多的艺术营养可供新世纪文学汲取。它可使现实主义眼界开阔,对其进行丰富和补充。”⑥小说汲取了西方现代主义的营养,充满了都市文明的荒诞之感;小说也有传统公案小说的味道,能看到“二拍”的影子;小说采用了侦探小说的结构,到处设置悬疑;小说表达的却是一个古老的“土地”情结。小说跳跃性较大,时空转换较频繁,既能看到生活的碎片,但又不失整体,既感到荒诞,但却又没有绝望,高昂的还是浓烈的现实的有为之情。文本中交织着中国与西方、现代与传统的创作技巧和方法。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作者是在有意识地中西合璧、古今相融。而这种合璧、融合是非常巧妙的,在给我们带来视觉冲击的时候不显得做作。正是因为作者这样的艺术追求,才使得《无土时代》里人物扑朔迷离,充满矛盾,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展现了“无土时代”多层次的美。

小说一方面从字里行间流露出天易、石陀、柴门的同一,但是又从现代主义的角度,一定程度在自我消解这样的“同一”。作者游走于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之间,并不给出明确的答案,而只是给出一些线索,让读者自己寻找答案。这就和小说的两条同构的“寻找”线索再次同构。这三重同构,拉近了读者和文本的距离。读者在阅读的时候也在不自觉地充当那个“侦探”的角色,当然到小说末尾,故事外的侦探和故事里的侦探都没有侦探到一个板上钉钉的事实。文本中传统公案小说的色彩与侦探小说的色彩相互补充,但是又在一定程度上相互消解。

我们在前文提到的一些文本中不可思议的地方,如女巫、高僧,等等,将他们活动的特别和神秘归结为作者独特的中西、古今交融的艺术追求,就不难理解了。作者立足于现实的生存世界,但又同时进行着突破。“在已经到来的21世纪,中国社会的工业化程度会越来越高,乡村社会的变异会越来越大,尤其是农民文化遇到了更多的挑战和新的变异。新世纪的乡土小说作家们,对现有的乡土小说创作形态肯定会有所继承,已经进行了新的突破和发展。”⑦的确,赵本夫以尖锐的思想锋芒,对全球化为表征的现代文明进行了尖锐的反思,对当下经济过热、国土流失、生态失衡等社会问题做了深刻的追问,用现代主义的赤裸裸的荒诞来揭示血淋淋的现实——无土时代,一个令人精神分裂的时代。

① 林毓生.中国意识的危机[M]. 穆善培译.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86:15.

② 严家炎.中国现代小说流派史[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74.

③ 罗先海,谭伟平.世纪之交的回想——阎连科乡土小说论[J].理论与创作,2009,(01).

④ 阎连科.当下文学与现实的关系[J].扬子江评论,2007,(01).

⑤ 关仁山.学习与创作[J].当代文学研究,1997,(06).

⑥ 崔志远.当代文学的文化透视[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7:512

⑦ 贺仲明.一种文学与一个阶层——中国新文学与农民关系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8:191.

[1] 文中文本引用源自赵本夫《无土时代》,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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