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虎妞“平反”
——《骆驼祥子》中虎妞形象重读
2011-08-15王学松罗文珍南昌大学南昌330031
⊙王学松罗文珍[南昌大学,南昌 330031]
为虎妞“平反”
——《骆驼祥子》中虎妞形象重读
⊙王学松罗文珍[南昌大学,南昌 330031]
老舍先生的《骆驼祥子》成功塑造了虎妞和祥子这两个人物。虎妞的出现完全颠覆了中国传统女性的形象,丰富了文学人物画廊。自虎妞问世以来,人们就对其误读着。本文抛开男性阅读的立场,试图从女性主义批评的角度重新厘定虎妞形象的成因及其所彰显出来的人性之美。
虎妞女性主义人性光辉
对于男性来说,虎妞老、丑、黑、粗野……没有一丝中国窈窕淑女式的美,长期以来被视为“妖妇”的典型。若从女性视角审视文本,不难发现男权话语下,作品中女性美好形象也黯然失色。虎妞柔情光辉的一面,对幸福生活的憧憬,对爱情执著追求的美好品质都被隐性地遮蔽了。
老舍是北京大杂院里走出来的作家,自幼接受传统文化的熏陶,这些传统观念镌刻在其家庭生活、婚姻爱情、道德操守等方方面面,也造成了他对女性的“生疏”和意识的守旧,虎妞形象的塑造难免笼罩着来自作者创作主体的男权意识。由于这种潜在意识的渗透,老舍对虎妞形象的描写凸现出多方面的失控:一是在外貌上突出虎妞的“老”与“黑”;二是在性格上强化虎妞男性化的精明与奸诈;三是在心理上强调虎妞性变态的贪欲和淫荡。这种男权创作视角,在夸大虎妞对祥子的肉体和精神伤害的同时,必然造成虎妞形象的歪曲。老舍在小说中这样描述虎妞:“她长得虎头虎脑,因此吓住了男人,帮助父亲办事是把好手,可是没人敢娶她作太太。她什么都和男人一样,连骂人也有男人的爽快,有时候更多一些花样。”①“她的脸红起来,黑红,加上半残的粉,与青色的灯光,好像一块煮老了的猪肝,颜色复杂而难看。”“像女的,又像男的;像人,又像什么凶恶的走兽!”用这一连串刺耳的词来描写虎妞,足可见作者对该形象的定位何等的低下。
深入探究,虎妞性格形成的原因是庞杂的。从小死了娘的她,跟着父亲在车厂长大,清一色的男性世界使她不知道女孩应有的品行,她被熏染得跟男人一样语言粗俗;整天跟车夫打交道,行为恣意。自私的父亲为了获取最大的利润,把她长期留在身边,延宕她的青春,使她成为一个“老姑娘”。在其父“人和车厂的资本”盘算中,囊括了虎妞的青春被父亲像财产一样占为己有。这种血本的投资是形成虎妞畸形性格的直接原因。但虎妞是个人,是个逐渐变老的女性。人性中本能的情感诉求,使她产生了要与男性交往的迫切愿望。祥子的出现恰好成了被“猎获”的对象,这也被人们视为虎妞以资产阶级老女人占有无产阶级青年男子的“罪恶”。她的错误就在于一厢情愿,更在于表达方式的出格。情感的“失时”导致了心理的畸形,也伴着怨恨的产生。这些都使虎妞的形象蒙上了一层有悖于传统道德的面纱。不妨换位设想一下,若是一个“资产阶级”的少爷或者老爷追求“无产阶级”青年女子的故事,如《雷雨》中周家大少爷周平追求四凤;《金粉世家》中的总理的公子金燕西追求平民女子冷清秋,人们还会反感吗?可同样的方式,虎妞劝诱祥子喝酒、肚皮上揣个小枕头假装怀孕,来诱迫祥子就范,则变成了“无耻”、“不要脸”。说到底,虎妞只不过用相似的方法想得到自己的真爱而已。这种行为之所以被丑化,是因为作者的男权意识在起作用。从性别平等的角度来说,我们应该对这种阅读方式进行纠正。王先霈先生指出:在漫长的男性中心社会的社会历史中,文学史的女性形象大部分是由男性创造的,里面渗透着父权文化的影子。②从前“我们男人们,女人们和博士们,总是作为男性去阅读文学作品”③。这种失衡性的男性立场必然导致女性话语和女性美感的丧失。
抛开男权的传统光环,我们会发现虎妞身上镶嵌着对传统女性的反叛和超越而折射出的美好人性之光。如她的侠义、聪明智慧、有胆有识、卓越的管理能力,对社会的深刻洞察力,在婚姻爱情问题上的积极主动、大胆出击。从这点说,虎妞是一个融传统与现代、男性与女性、美丽与丑陋的复杂整合体。泼辣干练而不乏细腻,粗俗、颐指气使而又不择手段,这未尝不是大胆、勇敢和坚定的真情袒露。中国旧式妇女缺少的就是这种直率和果敢的勇气。在管理车厂时,虎妞毫无避讳地展现着自己的泼辣与干练。她平时似乎缺乏女性的温柔,然而对待祥子她又不乏细腻;或以粗俗表达真诚,用状似难听的言语吐露心底的关心;或是纯粹而真切的关心,善意的劝解。虎妞的性格粗中透出热辣的美,也是人性光辉的折射。虎妞体现着新时代女性在主动汲取古典女性真善美的同时,张扬着个性与独立,建立个体的审美观、价值观,最终以健康舒缓的现代女性生命意识和行为,给整个世界带来暖意和欣悦。她自觉掌控着性格的尺度,永远使自己积蓄充沛的精力,紧随时代的节奏。
几千年来的封建专制思想禁锢着人性,甚至在被现代文明充斥的时代同样弥散着传统的阴影,女性更多在“男性天生高贵,女人天生低贱”、“是被动的”意识里存活④。很多现代女性固守着传统的伦理道德观念,模糊爱的主动权。身处旧时代的虎妞却勇敢地冲破了这种传统的道德模式,与父亲闹翻,放弃富裕的生活,为了祥子付出一切,义无反顾地追求她的挚爱。从一个衣食无忧的车厂女老板到一个车夫的老婆,虎妞放弃地位,舍弃优越的生活,抛下父女亲情,全力付出自己的感情甚至宝贵的生命,只为了一个并不十分爱她的男人——祥子,可见虎妞对祥子的爱是多么执著。她喜欢祥子面容清秀、憨厚老实,在与祥子共度的那段时间里,也许是她最快乐的时光。虎妞捕捉到了自己内心的真正需求与感受,并全力释放着自己的激情,敢爱,敢恨,这是难能可贵的,也是值得我们当代人去思考的。我们不论虎妞的单方付出是否值得,在物欲横流的时代,能像虎妞般为坚守一份爱而执著的女性的确是值得赞美的。虎妞给我们的不应是爱欲的简单演绎,我们应从其身上认清中国的女性,女性们应追求“橡树”的独立;对美的理解更应加入健康元素,古以西施、林黛玉的弱不禁风为美,那是当时女性的社会地位使然。而今,在快速的时代节奏中,女性更应将温柔美赋予健康的内涵,从而更有力地奏出整个女性群体的强音。
虎妞的智慧才能也彰显着女性的魅力之光。中国女性在男权文化的重压下,养成了极其严重的依附性。她们缺乏独立的人格和生存能力。虎妞未嫁没有从父,既嫁也没有从夫,女子无才便是德不是她恪守的人生信条。虎妞的智慧才能体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她对社会洞察深刻、有独到的见解。她明白单凭下力气是过不上舒服日子的。她绝不像祥子,认为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就是拉车。她教育祥子要“凭心路吃饭”。其次,虎妞还有一定的经营管理才能,是一个合格的经济女性。小说这样描写她:帮着父亲办事是把好手,经济头脑还是不浅的。虎妞的聪明智慧还体现在对祥子的紧追不舍与控制上,以及出事以后怎样对付老头子。虎妞抓住老头子外出走亲戚的最佳时机,把祥子叫到自己的屋里,先用激将法逼着他喝酒;祥子醉了,她就留祥子过夜,先将生米煮成熟饭,这一点很像男性对付女性的惯常手法。当得知祥子即将要离开车厂时,她告诉祥子说:“我有了!”“你打主意吧!”为了让祥子上钩,她还欲擒故纵:“你到我们家提亲肯定不行,老头子一定不答应。比你高几等的人都不行。你是拉车的,他是租车的,他不肯往下走亲戚。看祥子没了主意,虎妞又支招:二十七那天,老爷子生日,你去给他磕个头。等过了年,你再去拜个年,讨他个欢喜。我一看他高兴,就弄点酒什么的让他喝,看他喝到七八成,你就认他做干爹(老头子没有儿子,这是他最喜欢的)。……这样顺水推舟,省得大家出丑”……
几句简短的话就把祥子的难题解决了,足见虎妞的聪明略显狡诈的智慧,这也是她俘获祥子的计划中的步骤之一。
自1918年《新青年》刊载《娜拉》全译文以后,一批“娜拉剧”在中华大地应运而生,女主人公和家庭决裂,义无反顾地“私奔”,大都受到了同时代乃至后人的赞赏。可是,老舍笔下的“虎妞”弃父从夫却没有进入褒扬名单。投射在她身上的眼光,鄙薄多于悲悯——一个被侮辱、被损害的女性,反而背上了祸害自己丈夫的恶名,只因为她是男权视野中的产物,颠覆了“原型意识”和审美定势。
当下,和谐社会的构建,需要一个能容纳女人不同体貌类型和多元生存状态的社会环境。我想这正是给虎妞“平反”的一个重要的契机。
①本文中《骆驼样子》的引文均出自《老舍文集》(第三卷),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0年版。
②王先霈:《文学批评原理》,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2年版,第207页。
③桑德拉·吉尔伯特,苏珊·古芭:《阁楼上的疯女人——女作家与十九世纪文学想象》,耶鲁大学出版社2000年版,第87页。
④安妮·史蒂布:《女人语录》,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1年版,第3页。
作者:王学松,南昌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戏剧影视;罗文珍,南昌大学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华文文学。
编辑:张晴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