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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浪漫
——鲁迅与余华的死亡和鲜血意象分析

2011-08-15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黑龙江牡丹江157012

名作欣赏 2011年11期
关键词:鲜血余华鲁迅

⊙冯 岩[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 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2]

血色浪漫
——鲁迅与余华的死亡和鲜血意象分析

⊙冯 岩[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 黑龙江 牡丹江 157012]

鲁迅与余华不约而同地偏爱暴力的描写和疯人的勾画,当暴力达到了极致,“疯人”对现实世界无力挽回,生便在死的面前失语,这不是因为死的威慑和恫吓,它意味着对理想人生的放弃和疏离,作为一种悲剧性,它总括了人类的全部痛苦也终结了生存的全部希望。所以当作家无法救助已丧失的人性价值或是为了冲击现有的社会秩序,对于“死亡主题”的选择便具有无声反抗的效果。

鲁迅和余华在小说创作中都自觉运用死神的力量给悲惨的人生做着忠实的注脚,死亡的魂灵徜徉于他们小说的始终。在洪治纲的《余华评传》中有这样一组数据总结:

篇 名 死亡总人数 非自然死亡人数

《死亡叙述》 3 3

《河边的错误》 5 5

《一九八六年》 1 1

《现实一种》 5 4

《难逃劫数》 4 4

《世事如烟》 6 6

《往事与刑罚》 1 1

《古典爱情》 4 4

可以看出几乎所有人物的死亡都是非正常死亡,再看鲁迅,孔乙己的死,陈士成的葬身河底,阿Q的被砍头,夏瑜为革命牺牲,华小栓因肺痨不治而死,以及魏连殳、子君、祥林嫂等等也都不是正常的生理死亡。余华笔下人物的死亡是杀戮、阴谋、暴力形成的宿命,而鲁迅笔下人物的死亡则是封建礼教、科举制度、迷信思想及黑暗残酷的现实共同作用的结果。鲁迅借助这些死亡向封建旧制度及社会旧的价值体系发出了有力的反抗,余华则利用丰富的想象力构建的精神结构冲击着所谓的自然规律和伦理道德,所以余华的写作带给人们许多震撼的同时也有许多的不理解,而鲁迅却显示了对民族及国民最深切的人文关怀,成为现代文学永不可超越的高峰。

由于时代的不同,肩负和想要肩负的文学使命不同,鲁迅与余华呈现不同的直面方式,鲁迅的死亡意识与中国近代史、传统文化、国民性的改造都有着密切的联系,他较早地形成的独特的死亡观,包含着西方进化论的哲理,也回响着现代知识分子的生命意识。他提出:

但进化的途中总须新陈代谢。所以新的应该欢天喜地的向前走去,这便是壮,旧的也应该欢天喜地的向前走去,这便是死;各各如此走去,便是进化的路……①

鲁迅一直怀有穿透死亡寻找生命意义和生存的巨大勇气,死亡已不停留于呼吸停止、生命终结的表层意义上,死亡的结果是必然的,死亡的过程却是缺席的,而留给人们更多思索的空间。正如余华所说:“这就是我为什么热爱鲁迅的理由,他的叙述在抵达现实时是如此的迅猛,就像子弹穿越了身体,而不是留在了身体里。”②鲁迅用世

鲁迅与余华都善于描写死亡和鲜血,作品中弥漫着死亡的魂灵和浓烈的血色,但是他们没有单纯地将死亡和鲜血的意象局限在其本身的涵义,而是用自己的思想解读着死亡与鲜血对于人类的价值和意义。

鲁迅 余华 死亡 鲜血俗中普遍存在的鉴赏别人死亡的审美心态去揭示人类道德情感与怜悯同情的缺失:

老栓也向那边看,却只见一堆人的背后;颈项都伸得很长,仿佛许多鸭,被无形的手捏住了的,向上提着。静了一会,似乎有点声音,便又动摇起来,轰的一声,都向后退;一直散到老栓立着的地方,几乎将他挤倒了。③

人们在欣赏另一个生命的死亡时表现出来的如痴如醉的快乐,表明死亡不再给群体带来缺损,反而会给围观者带来亢奋和欢快,个体的死亡是一种孤独而无意义的死,他们的文化意义就是展示了一个嗜血的、愚昧的、充满无意志暴力的兽性民族,操纵这个民族的就是那残忍野蛮的人性。鲁迅以一种愤怒与触目惊心去揭露这死亡的文化内涵,所以他才会如此关注“死”,并以专文《死》去分析中国人对“死者”的各种态度,将自己第一个文集题名为《坟》,“让未来从我的坟头开始”,即使知道前方是坟也义无反顾地向前走去。鲁迅笔下人物的死亡是他关注整个民族生存困境的一种形式,但鲁迅从不失掉直观死亡的勇气,他走向坟就是走向新生:

过去的生命已经死亡。我对于这死亡有大欢喜,因为我借此知道它曾经存活。……地火在地下运行,奔突;熔岩一旦喷出,将烧尽一切野草,以及乔木,于是并且无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④

死亡在余华这里是一种不可避免的结局,陈晓明说:“余华的那些人物总是被注定走向阴谋,走向劫难,走向死亡,这种铁的必然性决定的命运,使得余华的叙事总是极端蛮横而武断。这个大前提在余华的写作中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因此,他的人物就可以放心去干那些自取灭亡的各种怪诞事件。”⑤余华以冷漠、直露的笔调叙述死亡并反复强调死亡的命中注定,死亡在他的作品里成为一种游戏,人们在死亡的游戏中完成对生命的体验。具体体现在:首先,死亡大多不是一件庄严肃穆令人恐惧的事情。《活着》中福贵的父亲,《一个地主的死》里的王子清,《在细雨中呼喊》中的孙广才,《兄弟》中李光头的亲生父亲,都是死在粪坑里或粪坑边。尤其李光头的父亲是因为偷看女人屁股而掉进粪池被憋死,孙广才居然被喝醉的罗老头当成一头死猪弄上来。其次,死亡有着匪夷所思的特点。有庆被抽血抽死,二喜被水泥板夹死,苦根被豆子撑死,这些死亡看似荒唐其实更为消极,仿佛人的生命根本是脆弱不堪、毫无价值的,这很像阿Q之死,但是余华的这种选择只是一种推动情节发展的表达方式。再次,执迷于一系列人物的死亡。死亡恰似一种可以传染的病毒,《活着》中,我们和福贵目睹了父亲的死,母亲的死,儿子的死,女儿的死,妻子的死,外孙的死,女婿的死。《现实一种》里写出了一系列的死亡,人物自己能感到骨头的发霉,胃里长出青苔,听到身体里有筷子折断的声响,觉得脚上的骨头也许会从腹部顶出,手臂上的骨头会插进胃里。《在细雨中呼喊》中也有十几个人的死亡图景。

当中国文学走到当代,对死亡的描述早就脱离了传统文化的范畴,大量的死亡过程或者面对死亡时的心理描写将死亡以美学的姿态呈现在读者面前,尤其是先锋作家更倾向于对人的生理及精神感觉的直视,余华充分发挥想象并借助自己的体验,对死亡尽情地演绎,使死亡观出现革新性的发展。相对于鲁迅带有民族性的生命观,余华显得更注重主体意识下生死体验,既然生本不乐,死亡就是苦难的极致,他扬弃了启蒙立场的精神的虚空,深入发掘原始的欲望和繁复的人性。所谓“人首先要活着,只有活着才有所附丽”。这不仅是鲁迅笔下《伤逝》爱情的依托,也是一切生命体验存在的前提,所以当死亡无处不在时,人的苦难面前呈现的耐力和韧性也就是余华“超越死亡”发现的最有价值的人性意志。

“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⑥

余华借助冷漠的叙述方式,站在一种遥远而超然的位置上,深度释放着内心关于反叛与颠覆传统的魅力。余华关心的是人如何在一个非理性和物欲横流的时代找到灵魂的归属,这也是他所要谋求的真正的人文关怀。

死亡和鲜血是根脉相连的,血本身就连结着生与死,它象征着鲜活的生命也代表着生命的消亡。血,作为人类生命的菁华和本源,作为蛊惑或者鼓励人们的精神流质,成为一个极富有张力的意象,在鲁迅和余华作品中有不同程度的展现。文学本是生命之歌,血所具有的生命性和神圣性也会赋予文学神奇的质感,透过血的意象,可以分析出作者对人类精神世界的理解及其背后的文化内涵。血在中国人的生存观念里至关重要,因为它的流动是生命活力的象征,它的流失是生命丧失的信号。在鲁迅和余华笔下,血无论是冷漠与热情,高尚还是卑劣,都超出它本身的意义和传统的英雄神话,更接近生命的真实。

在余华的小说里,血首先以审美的特质出现。

一旦梅花剑沾满鲜血,只须轻轻一挥,鲜血便如梅花般飘离剑身。

——《鲜血梅花》

柳生仔细洗去血迹,被利刀捅过的创口皮肉旧翻,里面依然通红,恰似是一朵盛开的桃花。

——《古典爱情》

他俯下身去察看,发现血是从脑袋里流出来的,流在地上像一朵花似的在慢吞吞开放着。

——《现实一种》

余华通过奇诡的想象,赋予鲜血各种美学色彩,它已经不再具有威胁震撼的本事,反倒如花开般飘逸安详,作家用血作为流质的本来样貌进行艺术改造。

其次,血的“商品价值”交换了善良与慈爱。这是余华的一次自我超越,也是血的价值在文学中的一次全面颠覆,最典型的就是《许三观卖血记》。在这部小说里,血几乎就是支配叙事,发展情节的手段,全文写了许三观十二次卖血经历,他用卖血来成就幸福,来对抗苦难,来实现人生目标,血在许三观的身上象征着生命力顽强的韧性。中国人非常重视血脉相连的亲情,而许三观的伟大就在于他不但可以忍受妻子背叛,而且七次卖血为了一乐,这个代表耻辱的别人的儿子,小说制造了一对无血缘的亲情却让许三观突破传统血缘论调的这种行为凸显,表现了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施爱和施善,这是许多人喜欢许三观的真正理由,也是余华从暴力景观转向温情感怀的巨大成功。

鲁迅似乎是最不喜欢色彩的,但鲁迅一直告诫人们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和淋漓的鲜血,他处于血与火的革命时代,他笔下的真正的鲜血都象征着革命与复仇。

人的皮肤之厚,大概不到半分,鲜红的热血,就循着那后面,在比密密层层地爬在墙壁上的槐蚕更其密的血管里奔流……

但倘若用一柄尖锐的利刃,只一击,穿透这桃红色的,菲薄的皮肤,将见那鲜红的热血激箭似的以所有温热直灌溉杀戮者……⑦

鲜血隐含着作者对流血牺牲与国民性改造的思考,鲁迅多用血色或红色来象征生命的张力,红色作为热血、亢奋的表情色,既是战争、狩猎和原始崇拜的色彩,又是人类繁衍生息的特征,“天边的血红的云彩里有一个光芒四射的太阳……伊在这肉红色的天地间走到海边,全身的曲线都消融在淡玫瑰似的光海里。”红色展示人类诞生之初的勃勃生机,人类是带着无限热情和能量来到世界的。“雪野中有血红的宝珠山茶”,单纯的白雪中闪现的亮色就是一种希望。“倒塌的亭子边还有一株山茶树,从暗绿的密叶里显出十几朵红花来,赫赫的在雪中明得如火,愤怒而且傲慢,如蔑视游人的甘心于远行。”一株火红的山茶树打破所有败落寂静,虽然白雪空虚地压抑着周围的气氛,山茶好似活力四射的青春能催生人奋斗的意念去实现人生的理想。鲁迅的文字简洁有力,色彩单纯而冲击力空前,血的红色就是一种无比刚烈的力量,它不仅是生命的符号也是精神的色泽。在悲凉的社会现实中,需要真正的猛士努力的挣扎呐喊,冲破黑暗的铁屋子当然需要生命强大的张力,鲁迅作为一个伟大的革命家有理由相信这力量的效用。

鲁迅与余华对于死亡和鲜血的解读没有局限在其本身的涵义,鲁迅将死亡作为关注整个民族生存困境的一种形式,他试图启发人们通过死亡走向新生。余华显得更注重主体意识下生死体验,他以死亡为镜,通过虚构的生命和真实的命运对所有生命形式做最切近的隐喻深入,发掘原始的欲望和繁复的人性。余华赋予鲜血各种美学色彩,使人们可以在刺烈的气味中去触摸生命的冷漠,感受灵魂的纯粹。而血的红色在鲁迅这里就是一种无比刚烈的力量,是处于悲凉社会现实中的猛士呐喊的动力。

①鲁迅:《鲁迅全集·随感录四十九》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55页。

②余华:《内心之死》,华艺出版社2000年版,第11页。

③鲁迅:《鲁迅全集·药》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64页。

④鲁迅:《鲁迅全集·题辞》第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63页。

⑤陈晓明:《中国先锋小说精选·序》,甘肃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1页。

⑥余华:《温暖和百感交集的旅程》,上海文艺出版社2004年版,第141-142页。

⑦鲁迅:《鲁迅全集·复仇》第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76页。

作 者:冯岩,文学硕士,牡丹江师范学院文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赵红玉 E-mail:zhaohongyu69@126.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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