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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的反讽 人生的反思 ——论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

2011-08-15刘海洲

文艺评论 2011年12期
关键词:郭沫若杜甫李白

刘海洲

《李白与杜甫》在郭沫若一生的创作历程上是最费苦心、最令人不解的一部著作,该著既无前言,又无后记,关于这部书的创作情况后人知之甚少。关于这部书的创作时间,一说是从1967年酝酿到1969年写成,一说是在《英译诗稿》完成后,即开始本书的写作,到1970年初夏完成。这部著作正式出版于1971年10月,在当时中国的文化艺术界影响巨大,但鲜有评论。直到郭沫若逝世之后,很多学者才开始注重对《李白与杜甫》的研究,多认为这部著作是郭沫若逢迎阿谀毛泽东的喜好而作,这种观点流传甚广,对郭沫若的人格评价产生了很大的负面影响。其实,这种观点并未看到该书中所隐藏的巨大政治内涵与作者的自我人生写照。

一、非议与辩驳

《李白与杜甫》作为郭沫若一生创作历程中的最后一部著作,又是在文化大革命期间创作与出版,在当时的文化艺术界可谓是“一枝独放”,它的确让后人产生许多联想。该著一反中国文学的“抑李扬杜”的传统,采取了“扬李抑杜”的新观点,大反“千家注杜,一家注李”的局面,这是郭沫若好做翻案文章之使然。如果不是在文革这个特殊时期,如果不是毛泽东喜爱李白而不喜欢杜甫,那么这部著作的创作与出版也就不会让人颇费心思去揣测了。据郭沫若的好友李一氓说:“后来写的那个《李白与杜甫》,也是根据毛主席的一些说法加以发挥写成的。主席好象就说过他高兴李白,不高兴杜甫(夏衍同志插话:‘讲过,主席讲过“三李”,我听到过’)。”①李一氓的这一说法被后来的很多研究者曲解了,认为郭沫若创作《李白与杜甫》就是逢迎毛泽东。更有论者上升到人格的高度对郭沫若大肆污蔑,台湾金达凯在其所著的《郭沫若总论》一书中这样说道:“关于《李白与杜甫》一书写作动机与目的,大都认为郭沫若是揣摩当时中共统治者的心理,迎合毛泽东的好恶,不惜违反自己以往尊重杜甫的言论,作违心之论。”②“当大陆的政治季候风转向时,郭沫若就换了另一幅面孔和口吻。《李白与杜甫》一书,就是这种急剧转变的产物。”③这种揣测毫无历史根据,不符合郭沫若当时的政治心态。学者刘纳用“活天冤枉”这四个字回应了对郭沫若的指责与非难,认为这部著作是郭沫若晚年心路历程的总结与反思,是一部典型的隐喻之作。④

其实,郭沫若在世之时,就有人对其“扬李抑杜”的倾向提出商榷意见。一次是著名报人恽逸群于1972年致函郭沫若,对《李白与杜甫》的感情倾向提出了批评,但不见郭沫若的回应文字。还有一次是一位普通读者胡增伟于1976年12月致函郭沫若,对于这次批评,郭沫若于1977年1月给予复信,做出了这样的解释:

杜甫应该肯定,我不反对,我所反对是把杜甫当为“圣人”,当为“它布”(图腾),神圣不可侵犯。千家注杜,太求甚解。

李白,我肯定了他,但也不是全面肯定,一家注李,太不求甚解。⑤

通过郭沫若的自我辩解,我们可以了解郭沫若真实内心世界的一点踪迹。对于《李白与杜甫》的构思与创作过程,郭沫若没有为我们留下只言片语,只能进行合理的推测。借他人的酒杯,浇自己之块垒,为历来中国文人所常用,对于郭沫若来说更是轻车熟路,选择中国历史上最负盛名的两位大诗人李白与杜甫进行历史翻案,符合郭沫若一贯的创作理念。一切都在秘密的状态中进行着,连郭沫若的秘书都不知道郭沫若何时开始创作这部著作。据学者王锦厚考证,《李白与杜甫》被世人所知,就是因为1969年中苏两国发生的珍宝岛冲突。当时的外交部对一些中苏之间有争议的历史问题,奉命走访郭沫若。郭沫若告诉他们唐代大诗人李白出生于碎叶的证据和相关资料。后来,在外交部发表的《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外交部文件——驳苏联政府1969年6月13日声明》中,采用了郭沫若的一些研究成果。由此,人们才开始知道郭沫若创作了一部《李白与杜甫》。⑥

二、真实的政治心态

郭沫若为什么要在自己的人生暮年创作这样一部大反潮流的著作呢?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这个特殊时期,更让人颇感不解。其实,郭沫若从文革初期的惶恐与狂热中,逐渐清醒并有所反思,面对当时中国社会上演的一幕幕闹剧,面对自己好友不断遭受批判,再加上自己的两个儿子由于文革迫害先后离他而去,都使他的内心受到猛烈的冲击,该是进行自己人生总结的时候了。迫于当时的社会形势,郭沫若必须选择一个为社会各方尤其是文革派都能接受的创作题材,还要是自己所熟悉的创作领域并符合自己的创作风格,这一选择对当时的郭沫若来说,应该是痛苦而漫长的,这是郭沫若创作《李白与杜甫》更为真实的政治心态。郭沫若与陈明远的通信,就明显流露了自我心灵的矛盾与痛苦。两人的通信内容主要谈论诗歌创作等问题,还有郭沫若所流露出的无奈,在一封信中这样写道:“你写的关于我的研究文章,译写的我的旧诗,目前是不太好发表的,你就是用了笔名,别人还会知道的。我这是为你着想。你太年轻,太天真无邪,不了解社会的复杂。我也不愿意让你过早地了解到人情世故的复杂性。”⑦“至于我,我想您是可以了解的:马克思列宁主义几十年来就是我唯一的信仰,献身于共产主义事业是我一生最大的愿望。我们老年人的脑袋真象是一个世界旅行者的行李,贴满了各国各口岸的商标,早已到了该洗刷干净的时候了!”⑧50年代,他在致“祖平”的信中说:“足下对我,评价过高。我自内省,实毫无成就。拿文学来说,没有一篇作品可以满意。拿研究来说,根柢也不踏实。特别在解放以后,觉得空虚得很。政治上不能有所建树,著述研究也完全抛荒了,对着突飞猛进的时代,不竟瞠然自失。”⑨通过这些通信,我们可以看到一个更为真实的郭沫若。其实,凭郭沫若的聪明才智,他对教条主义的文艺政策和盲目的个人崇拜早就有了清醒的认识,但这些又与公开场合的郭沫若是相悖的。

学者周国平与郭沫若的儿子郭世英是非常要好的朋友,郭世英于1968年被迫害身亡后,周国平曾与郭沫若多次通信。郭沫若在1969年1月致周国平的信中说道:“我这个老兵非常羡慕你,你现在走的路才是真正的路。可惜我‘老’了,成为了一个一辈子言行不一致的人。”⑩当时年青的周国平并未太懂郭沫若所说这番话的深刻含义,经过岁月的磨砺,周国平慢慢走进了郭沫若的内心世界,对文革中的郭沫若有了自己的感悟:“当时读到这些话,我虽然也从中读出一种悲凉,但更多地是把它们理解为对我的鼓励。直到《李白与杜甫》出版,我仔细琢磨了这本书的内涵,才觉得比较懂得郭老给我写那些话时的真实心境了。《李白与杜甫》初版于1971年,其开始写作应在1968年。正是在连丧二子之后,心中有无法表达的痛苦,也有不能直言的愤懑,需要寻找一个话题说出来,他找到了与他天性最相近的李白。……姑且不论这种理解是否牵强,或者说,正因为有些牵强,我们岂不更可以把它看作是作者自己的一种觉醒和总结?他自己对这种政治虽然完全厌恶了,但身陷其中,已经不可能摆脱,事实上也不会允许他摆脱,只好‘成为了一个一辈子言行不一的人’。”⑪郭沫若与周国平的通信,以及郭沫若与陈明远的通信,都向我们展示了郭沫若内心世界的孤独与痛苦,也是郭沫若自我觉醒与反思的重要标志。《李白与杜甫》的着眼点不应该是“扬李抑杜”和“抑李扬杜”之争,而是通过这部书展示了当时社会的历史风貌和郭沫若等现代知识分子的心灵史,这才是此书的真正价值之所在。正如学者王锦厚所说:“《李白与杜甫》就是这样在文化大革命的暴风骤雨中诞生的。它,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反映了作者从‘烧书’到重新写书过程中复杂、矛盾,而又十分沉重的心情。它,是郭沫若留给世上的最后一部学术著作,也是文化大革命过程中可以称之为学术的唯一著作,不仅是研究郭沫若的重要资料,也是研究那个灾难的时代思潮的宝贵文献。”⑫

三、社会批判与人生反思

《李白与杜甫》的创作与出版都在文化大革命时期,被深深地打上了时代和阶级的痕迹,否则不可能得到各方的认可并予以出版发行。这部著作的初版本在卷首印有当时最为流行的“毛主席语录”,共有三段,第一段是:“在阶级社会中,每一个都在一定的阶级地位中生活,各种思想无不打上阶级的烙印。”这种阶级观点是当年最为流行和最为有效的分析方法,不仅体现在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还渗透到学术研究中来。这种阶级论是简单的二元对立思维,把人们划分为非敌即友的两大阵营,是当时极左政治思潮的产物,连郭沫若也不能不受其影响。《李白与杜甫》最受非议的部分就是对杜甫的阶级地位和一些诗歌的分析,把杜甫定性为地主阶级的代表人物与历代把杜甫称为“人民诗人”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为大多数人所不能接受。郭沫若是这样批判杜甫的:“杜甫是站在地主阶级的立场上的人,六首诗中所描绘的人民形象,无论男女老少,都是经过严密的阶级滤器选出来的驯良的老百姓,训善得和绵羊一样,没有一丝一毫的反抗情绪。这种人正合乎地主阶级、统治阶级的需要,是杜甫理想化了的所谓良民。”⑬郭沫若还把杜甫作为“每饭不忘君”的代表,对其忠君思想进行了强烈的批判。郭沫若在对杜甫的名篇《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评论更让人大跌眼镜,可称为一篇“酷评”。他根据杜甫所住茅草屋的三重茅就断定杜甫过的是地主生活,显得过于牵强,历来为人所诟病。郭沫若为什么要这样恶意贬低杜甫呢?就在于他所使用的人民性与阶级性的标准。郭沫若在抗战时期就形成了成熟的“人民本位”的评价标准,对历史人物的功过是非评判多以此标准,是较为客观公允的。这种评价标准的客观性与公正性在文革时期已经被严重扭曲了,在对待两位诗人的评价上使用了双重标准,对李白甚宽,对杜甫甚严。郭沫若对李白与杜甫的对比分析,故意采用曲笔这一形式。他对杜甫的一些不合情理的定性与评论,在今天看来不可思议,而在当时的社会中是最为普通的言论。通过《李白与杜甫》一书,我们可以从侧面了解到当时社会的真实面貌,以及知识分子所受的压制与束缚,这是郭沫若的一种无奈之举吧!

正是在这样的时代背景下,郭沫若怀着一颗孤独之心进行自我人生的总结与反思,创作了《李白与杜甫》这部时代著作。郭沫若找到了李白与杜甫两位大诗人的共同之处:“从忠君思想这一角度来看问题时,李白与杜甫的态度有所同,也有所不同。同,是他们始终眷念着朝廷;不同,是李白对于朝廷的失政还敢于批评,有时流于怨悱;杜甫则对于朝廷的失政讳莫如深,顶多出以讽喻。”“他们的功名心都很强,都想得到比较高的地位,以施展经纶,但都没有可能如愿。”⑭通过两位大诗人与政治生活的结缘与遭遇,郭沫若更加清醒地认识到了自己的人生位置及人生悲剧,这是中国士大夫阶层不能摆脱的庸人气。从郭沫若的诗学主张与文学创作倾向来说,他更倾心于李白,在《李白与杜甫》一书中对李白赞赏不已,对李白的人生遭遇充满同情,从李白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从文革初期的“烧书宣言”,到紧跟最高领袖毛泽东的一切指示,郭沫若的内心如炼狱一般,有更多的无奈与不解,心灵挣扎的痛苦非常人所能想像与体味,尤其是连续失去两个心爱的儿子,这对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所以,他饱含深情地写道李白经过两次政治运动失败之后的人生悲惨结局:“要之,永王的迅速败亡,是李白在政治活动中的又一次大失败,而且失败得更惨,更加突如其来。他虽然没有被杀,但寻阳的监狱在等待着他,夜郎的流窜在等待着他,迅速的衰老和难治的疾病在等待着他,李白所表演的悲剧逐步地快要接近尾声了。”⑮郭沫若从李白身上看到了自己人生的结局,这是中国士大夫阶层在社会中的地位所决定的,“唐玄宗眼里的李白,实际上和音乐师李龟年、歌舞团的梨园子弟,是同等材料。两千多年前汉代的司马迁曾说过:‘文史星历,近乎卜祝之间,固主上所戏弄,倡优畜之,流俗之所轻也’。”⑯建国后,郭沫若虽然也担任多项重要的领导职务,仍极力想得到党组织的认同,其1958年重新入党就是一个明证;但他本质是一个文人,并不是政治家。经历过文革的风雨,郭沫若对自己的定位更加明确,意识到了自己以后的人生结局,把自己的人生感慨与同情都寄托在李白身上。“以古况今,借古言志,向来是中国文人知识分子的传统,浸润其中如郭沫若者,屡遭变故如郭沫若者,大概不会仅仅止步于学术的趣味。或许,在世人推崇备至的李杜身上,郭沫若看到了与己相似的人生脉络。或许,在这两个名垂青史的文学人物身上,郭沫若看到了自己心灵和精神追求的痕迹。他要借这两个历史人物,来述说、来抒发自己的人生感慨。”⑰

郭沫若通过批判李白与杜甫的忠君思想、功名欲望、门第观念来进行自己人生的总结,并对中国现代知识分子身上的庸人气进行了猛烈批判。当年的文化大革命,毛泽东思想成为全中国人民工作和生产的指南,毛泽东本人被严重神化,个人崇拜之风四处蔓延,郭沫若对毛泽东的个人崇拜也陷入盲目与狂热之中。文革初期,郭沫若宣布把自己以前的全部著作都烧掉,主要的原因是没有学好毛泽东思想。在与毛泽东的诗词唱和中,郭沫若对毛泽东的吹捧严重违背客观实际,尤其在《“红旗跃过汀江”》一文中把毛泽东抬高到无以复加的地位,让后人对郭沫若大为不满。经过几年的文革风雨历练,郭沫若逐渐从个人崇拜的狂热中清醒过来,在与自己子女的谈话中,以及与亲朋的通信中都表露了自己的无奈与痛苦,开始用辨证的唯物史观来分析毛泽东思想。现代知识分子的个人崇拜就是古代士人的忠君思想的翻版,这对于从20世纪初就开始追求民主与自由的郭沫若来说,看到历史的场景又一次次上演,感到多么心痛与可悲。他对杜甫“忠君思想”的恶评,其实质是想唤醒现代知识分子的思想独立与人格反思,摆脱知识分子的历史宿命。郭沫若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中,只能采用流行的阶级论,使用人民性的尺子来丈量李白与杜甫。正如学者刘纳所说:“与其说郭沫若厌恶杜甫,不如说他更厌恶‘道貌岸然’的‘圣人君子’的形象。为了剥下‘新旧研究家们’披在杜甫身上的‘道统岸然’的外衣,郭沫若不惜以很多难以使人宾服的夸张之辞去做逻辑颇奇的辩争。同时,他又不得不绕开厌恶杜甫的更真实的因由,将论争置于‘人民性’的通行尺度之下。这便是《关于杜甫》写作中那些令人诧异不解的方面和悖谬的由来。”⑱正是从这些愤激的言辞中,可以感受到郭沫若的孤独与清醒,“众人独醉我皆醒”就是当时社会的最真实的写照。

《李白与杜甫》尽管有明显的时代烙印,但在一些论述方面也表露了郭沫若的真性情与忧患意识。郭沫若自小深受儒家文化的熏陶,有着强烈的建功立业的愿望。郭沫若的文学创作与学术研究和时代政治有着紧密的联系,几次投笔从戎,参加革命实践活动,更加坚定了郭沫若改造社会的人生追求。作为党在文化界的领袖与“喇叭”,郭沫若出色地完成了党所交给自己的各项任务,为其建国后担任多项重要的领导职务奠定了重要的基础。郭沫若的为文与从政明显体现了中国士大夫阶层积极入世的精神,但也无法摆脱悲剧的命运。郭沫若在文革时期的一系列举动,家庭中所遭遇的变故,都使他开始真正清醒并认真总结自己一生的为文与从政之路,希望给后世知识分子留下宝贵的借鉴。有学者指出:“中国传统文化中那根深蒂固的士大夫气是那样地具有不可思议的生命力,以至于是深受了苏俄——延安革命文化熏陶的学者,一旦走进古典文学的研究领域,甚至是在他们的思想清醒地告诉他们应该用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武器去批判传统文化时,也会在论述中流露出对士大夫精神的神往!《李白与杜甫》就是明证。”⑲传统士大夫的气息也左右着郭沫若,使其不能摆脱自己的功名欲望与个人崇拜,陷入自我心灵的分裂与痛苦之中,给后人留下两个郭沫若的形象,公众场合的郭沫若紧跟时代,私下场合的郭沫若独醒与反思。在《李白与杜甫》中,郭沫若引用了恩格斯在《路德维希费尔巴哈和德国古典哲学的终结》中的一句话:“歌德和黑格尔在自己的领域中都是奥林帕斯山上的宙斯,但是两人都没有完全脱去德国的庸人气味。”⑳郭沫若拿这句话来批评李白与杜甫,“生在封建制度的鼎盛时代。他们两人也都未能完全摆脱中国的庸人气味。”㉑这其实也是郭沫若的自我批判和自我反思,是本书的创作主旨。

四、小结

郭沫若一生最佩服的两个“球形天才”,一个是中国的孔子,一个德国的歌德。周扬曾称赞郭沫若:“您是歌德,但您是社会主义新时代的新中国的歌德。”㉒这是对郭沫若的衷心称赞,但其实也指出了郭沫若自身所存在的缺陷。正如恩格斯这样评价歌德:“在他心中经常进行着天才诗人和法兰克福市议员的谨慎的儿子、可敬的魏玛的枢密顾问之间的斗争;前者厌恶周围环境的鄙俗气,而后者却不得不对这种鄙俗气妥协、迁就。因此,歌德有时非常伟大,有时极为渺小;有时是叛逆的、爱嘲笑的、鄙视世界的天才,有时则是谨小慎微、事事知足、胸襟狭隘的庸人。……他的气质、他的精力、他的全部精神意向都把他推向实际生活,而他所接触的实际生活却是很可怜的。他的生活环境是他应该鄙视的,但是他又始终被困在这个他所能活动的唯一的生活环境里。歌德总是面临着这种进退维谷的境地。”㉓歌德的这种复杂性格也同时体现在郭沫若身上,创作《李白与杜甫》的时期是清醒的,在时代政治大潮中,他是谨小慎微的,紧跟毛主席,至死不变;但郭沫若毕竟是伟大的,《李白与杜甫》的创作是一次精神涅槃,是为自己唱的一首哀歌,也为后人留下了一条通向自己内心世界的道路。

总之,《李白与杜甫》一书的价值不是反拨“抑李扬杜”的文学传统,而是通过中国历史上最负盛名的两位大诗人——李白与杜甫的人生际遇与政治追求,探求中国士大夫阶层的悲剧性历史宿命,并以此反观郭沫若自身所处的时代,进行自我的反思与总结。正如学者刘纳总结道:“这是一本用文学笔法写成的书,它的色彩和意味,它的咄咄逼人的气势和它所熔注的情感活力,都使它不同于一般的学术著作。在‘人民性’的标准尺度和扬李抑杜的表层评价下面,隐隐然藏着作者不便明言的曲衷和异常微妙复杂的心绪。处于当时的政治环境中,郭沫若只能把自己的思考和感受寄寓在这样一本书里。”㉔

①李一氓《正确评价郭沫若同志》,中国郭沫若研究会、《郭沫若研究》编辑部编,《郭沫若研究·学术座谈会专辑》,文化艺术出版社1984年版,第20-21页。

②③金达凯《郭沫若总论》,台湾商务印书馆1988年版,第463、456页。

④⑱㉔刘纳《重读〈李白与杜甫〉》,曹剑编,《公正评价郭沫若》,中共中央党校出版社1999年版,第137、144-145、151页。

⑤⑦⑧⑨黄淳浩编《郭沫若书信集》(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 1992 年版,第 437、130、94、314 页。

⑥⑫王锦厚《郭沫若学术论辩》,成都出版社1990年版,第207-209、188页。

⑩⑪转引自邵燕祥《关于晚年郭沫若》,《北京日报》2004年9月6日。

⑬⑭⑮⑯⑳㉑《郭沫若全集·历史编》第 4 卷,人民出版社1982 年版,第 357-358、209、282、251、220、221 页。

⑰贾振勇《郭沫若的最后29年》,中国文史出版社2005年版,第232页。

⑲樊星《重读郭沫若的〈李白与杜甫〉——兼谈当代中国的文化评论》,《中国海洋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4年第3期。

㉒周扬《悲痛的怀念》,新华月报资料室编,《悼念郭老》,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9年版,第9页。

㉓《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72年版,第24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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