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与狼的魔幻博弈
——贾平凹短篇小说《猎户》赏析
2011-08-15鞠晨曦湖南涉外经济学院长沙410205
⊙鞠晨曦[湖南涉外经济学院, 长沙 410205]
人与狼的魔幻博弈
——贾平凹短篇小说《猎户》赏析
⊙鞠晨曦[湖南涉外经济学院, 长沙 410205]
贾平凹的短篇小说有着浓厚的寓言气息和魔幻色彩,这一点在他的《太白山记》中表现得格外明显。《猎户》是《太白山记》的第三篇,小说将人和狼置于博弈与杀戮的情境中,揭示出“人”自身的异化。简洁而传神的语言、富有神秘感的象征和隐喻手法,使小说充满张力。
贾平凹 魔幻 异化 隐喻
中国是寓言大国,庄子、韩非子、淮南子、孟子都堪称寓言大师。先秦以后,寓言退出主流文化,但在民间却枝繁叶茂。当代作家贾平凹特别钟情于这些传统的东西,在他的小说中,我们总是能够感受到一股浓郁的寓言气息。
一、贾平凹小说的寓言化倾向
贾平凹是以中长篇小说闻名于世的,他的《腊月·正月》《浮躁》《废都》《怀念狼》《秦腔》都是中国当代小说中的名篇。贾平凹的小说创作最初走的是完全的现实主义路子,《鸡窝洼的人家》《腊月·正月》都是典型的改革小说。1985年后的小说则开始表现出与传统现实主义的分道扬镳,魔幻情节和寓言倾向愈来愈浓厚。即使是在《废都》这样以现代都市为背景的小说中,寓言和神怪的元素也随处可见。如果说,以寓言、魔幻情节入小说还只是作家的初步探索,那么,采用寓言结构来建构中长篇小说,则表现出贾平凹的小说创作向寓言的全面转轨。他曾经说过这么一段话:“我为了使我的作品产生多义性,总是寻找着形而下与形而上的有机结合,一方面为了增加作品的生活实感而引起读者阅读的快意,注重生活的细节,写得实而又实,又一方面为了呈现文学的意义,设计着各种各样的象征和隐喻……在北京的《高老庄》研讨会上,一些批评家的意见使我蓦然醒悟,便也就意识到自己热衷的意象不仅要当做局部细节来写,更要变为大的情节来写,这就是越发的写实,而真正地以实写虚。是的,以实写虚,我才能证明我是位诗人。”例如,《怀念狼》中对人狼关系的隐喻性安排,《高老庄》中四个人物的文化喻指,这些作品可以看成是寓言式小说。
《太白山记》是贾平凹短篇小说中的代表,这些小说取材于秦中民间传说,借用传统笔记小说笔调和西方怪诞理论,将禅道思想与现代理念融合到一起,营造出一种特殊的寓言效果。
二、寓言性使贾平凹的小说实现了形而上超越
贾平凹小说的寓言性在他的短篇小说中表现得格外强烈,这些短篇小说摒弃了单纯的再现式的叙事方式,使小说实现了对现实的形而下超越,开始了形而上思考。《太白山记》中的小说都可以视为是典型的寓言。《猎户》是《太白山记》的第三篇。
贾平凹在总结自己的创作感受时曾经说:“我就是要在现实的基础上建立自己的一个符号系统,一个意象世界,不要死死地扣住那个细节真实不真实。能给你一种启示,一种审美愉悦就对啦。”由于寓言思维的介入,贾平凹的小说在叙事方式上开始背离传统现实主义的细节真实,转向对现实的宏观把握和整体思考。也就是说,他不再企图用一个个的细节来图解现实生活的某一个方面,而是在寓言中寄寓对生活的全部思考。这种思考不再是中心思想式的提炼,而是对人生、社会的整体关照下的发散性思考,使小说具有多元化的主题。
通读《猎户》,我们首先感受到的是简单的故事情节与淡定的叙述语言的完美结合,是从《搜神记》到《聊斋志异》等传统小说一脉相承的那股婉转、华艳、灵异、含蓄的气息,这种真正中国化的小说气息是任何西方小说所不具备的。在这种气息的包裹之下,我们很快进入一个禅的境界:人因狼名,狼为人伤,人狼鏖战,狼人不辨,此因此果,不知始于何时。这一境界同时也与道家思想相贯通:开篇猎人屠狼一节,将血腥的杀戮过程艺术化、理念化,使人想起庄子《庖丁解牛》的故事;收尾时恶狼化人的情节,则与“庄周化蝶”的故事产生异曲同工之妙。道耶?佛耶?莫衷一是。
如果小说的内涵仅此而已,则最多只能算是现代版的《搜神记》或《聊斋》。贾平凹在小说中笔尖所指的还有人的异化这一深刻主题。
在杀戮的本领上,没有哪一种生物猛得过人类。猛兽的杀戮只为果腹,这是自然法则,没有是非对错之分。唯有人类,将杀戮当成技艺,当成职业,当成乐趣,甚至奉为终极追求——除了杀戮动物,人类对待同类也持有同样的态度。在人与狼的较量中,猎人对狼扮鬼脸、扫狼腿、捣狼皮,在杀戮中享受快乐,狼被彻底对象化。直到“矮林中的狼竟被杀尽了”,“没狼可猎,猎手突然感到空落”。以至于日不安食,夜不安寝,昏昏沉沉,无聊得紧。这时,人实际上已经被赋予了狼性,被对象物(狼)所控制。表面上看,是人决定狼的命运,真实的情况是,狼同时决定着人的快乐和命运。
人狼大战是人与狼相融合的一个契机。这时狼不再单纯是一个被屠杀的对象,而成为了大自然的一个象征物。它“作寐态”,“见他便遁”,显示出它的主动性;抱着猎手跌落悬崖,更是预谋的结果。人类以自己的贪婪肆意破坏自然的同时,也破坏了自身;解救之途只能是人的幡然醒悟。可惜的是,这一过程人类无法独立完成,自然只好以同归于尽的方式来警醒人类。
从悬崖跌落的过程展示了自然的脆弱——即使是剽悍如狼者,也不得不依靠天然的屏障来寻求自保。但是,悬崖中的几个洞穴能够挽救整个自然吗?
最可怕的是,处于死亡边沿的猎手并没有醒悟,他仍然在盘算着是否可以直捣狼穴,将狼妻、狼子、狼父、狼母一网打尽。
最后的结局无疑是最后通牒。与猎人一同摔下来的狼变成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这个男人就是猎人本人,或者说就是人类本身。人类在屠戮群狼、破坏自然的时候,其实就是在杀死自身。从这个角度看,这篇小说其实就是一篇深刻的寓言。
三、寓言化使贾平凹的语言获得了解放
贾平凹的小说语言在当代作家中可以说是极有特色的,质朴、机智、简洁、传神,尤其是文白相间的行文方式与小说中的寓言化倾向结合得天衣无缝,产生了语言的纵深感。这既得力于他从传统文学中吸取到丰富的营养,也因为小说中浓厚的寓言意味为语言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所以,谢有顺称赞他说:“你的独特之处,在于你有一个非常强的中国外壳,比如语言,从古白话小说中获得滋养,建立起了自己的个性,不是欧化的,不是翻译化的,是来自底层的、土气的语言,它有根,是很有表现力的语言。”只要举一个例子,贾平凹小说的语言特色就一目了然了。请看《猎手》中的一些描写:
“没有狼可猎,猎手突然感到空落。他常常在家坐喝闷酒,倏忽听见一声嚎叫,提棍奔出来,鸟叫风前,花迷野径,远近却无狼迹。这种现象折磨得他白日不能安然吃酒,夜里也似睡非睡,欲睡乍醒。猎手无聊得紧。”
“一抬头,见前边三棵树旁卧有一狼作寐态,见他便遁。猎手立即扑过去,狼的逃路是没有了,就前爪搭地,后腿拱起,扫帚大尾竖起,尾毛拂动,如一面旗子。猎手一步步向狼走近,眯眼以手招之,狼莫解其意,连吼三声,震得树上落下一层枯叶。”
“猎手在跌落到三十米崖壁的一块凸石上,惊而又发现了一只狼。此狼皮毛焦黄,肚皮丰满,一脑壳桃花瓣。猎手看出这是狼的狼妻。有狼妻就有狼家,原来太白山的狼果然并未绝种啊。”
“猎手在跌落到六十米,崖壁窝进去有一小小石坪,一只幼狼在那里翻筋斗。这一定是狼的狼子。狼子有一岁吧,已经老长的尾巴,老长的白牙。这恶东西是长子还是老二老三?”
“猎手在跌落到一百米,看见崖壁上有一洞,古藤垂帘中卧一狼,瘦皮包骨,须眉灰白,一右眼瞎了,趴聚了一圈蚁虫。不用问这是狼的狼父了。狡猾的老家伙,就是你在传种吗?狼母呢?”
“猎手醒来的时候,赶忙看那只狼。但没有见到狼,和他一块下来已经摔死的是一个四十余岁的男人。”
这种小说语言已经具有诗歌的特性,除了构建情节,它更能创造意象,创造意境。“见前边三棵树旁卧有一狼作寐态”,狼之狡黠跃然纸上;“鸟叫风前,花迷野径,远近却无狼迹。”寥寥数语,把当时的诡秘氛围渲染得淋漓尽致。如果没有小说的寓言性作为语言的背景,这种效果也是难以产生的。
多元的主题、丰富的意象、简洁而传神的语言、富有神秘感的象征和隐喻手法,这一切使我们从贾平凹的小说中又读到了诗的意味,使小说拥有了更多的言外之意、话外之音,这也许算得上是小说向诗学回归的一条途径吧。
[1] 陈蒲清.中国现代寓言史纲[M].长沙:湖南教育出版社,2000.
[2] 佚名.贾平凹对话谢有顺:无法回避文学史的权力[J].南方都市报,2003-06-10.
[3] 贾平凹.关于小说创作的答问[J].当代作家,1993(1).
作 者:鞠晨曦,湖南师范大学文艺学在读硕士,湖南涉外经济学院讲师。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