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红散文的审美意蕴
2011-08-15杨路宏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广西桂林541001
⊙杨路宏[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 广西 桂林 541001]
萧红散文的审美意蕴
⊙杨路宏[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 广西 桂林 541001]
萧红的散文是具有悲悯情怀,饱含个体生命体验的人的文学。苍凉、孤寂的生命意识,本色、纯朴的创作风格,使她的散文显示了独特的美学风格。
个体生命体验 悲悯情怀 生命意识 创作风格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萧红是一位引人注目的女作家。她的一生虽然只有短暂的三十一个春秋,但是她以其强烈的生命之火留下了近百万生动而丰富的文字。正因为如此,各种萧红评传以及探索萧红生活经历和情感经历的传记文章不断地出现于文坛。同时,几乎所有的研究者都把目光投向萧红的小说世界。相比之下,对萧红散文的研究就略显寂寞。本文试图从审美意蕴的角度对萧红散文进行探索。
一、“人的文学”:饱含个体生命体验的悲悯情怀
在萧红的一些散文中,她执著于书写自己对生命的苦难体验,又以悲悯的情怀关注着那些挣扎在社会底层的不幸者,体现了对生命的深切关怀,显示了一个作家严肃的创作态度和崇高的人文主义精神。
萧红的散文代表作应该算是《商市街》,这是一本自叙传的作品,是她与萧军两人在哈尔滨那段生活的实录。这本散文集记叙了萧红在商市街的个体生命体验,尤其是对饥饿的刻骨铭心的感受使人触目惊心:“郎华仍不回来,我拿什么来喂肚子呢?桌子可以吃吗?草褥子可以吃吗?”“从昨夜饿到中午,四肢软弱一点,肚子好像被踢打放了气的皮球。”“我好像落下井的鸭子一般寂寞并且隔绝。肚痛,寒冷和饥饿伴着我……什么家?简直是夜的广场,没有阳光,没有温暖。”在“活着”的底层生存挣扎中,萧红对生命存在有深刻的感受和理解,这种理解使萧红的散文中充满了最单纯的生命符号,使她的写作姿态如此贴近众生,她将自己的感情投射到了同样命运的下层人民身上。在她的散文中,充满着对社会底层人生存艰难的人道主义同情。《小六》中对小六一家非人境遇的悲悯;《桥》中,作者用幽婉冷静的笔调,诉说着一个可怜的母亲因生活所迫给富人的孩子做乳娘而不幸失去自己孩子的悲惨遭遇;在《小黑狗》《广告副手》《清晨的马路上》和《蹲在洋车上》等一组散文中,字里行间渗透着萧红对社会底层人民情感的关注和同情,表达了对人的个体生命的关爱。这些被忽视的社会最底层的普通百姓,他们饱受折磨的生存挣扎牵痛着萧红的心,但她却爱莫能助。萧红对生命的关切、对小人物的仁爱使她的作品朴实中透出真诚,平淡中尽显诗意,闪耀着人道主义的理性之光。
二、苍凉、孤寂的生命意识
作为一个女性作家,萧红的文笔细腻、柔美、缠绵,富有情感;而生活的坎坷和风雨使她的散文在审美格调上又有着无限的哀婉和凄凉。她的作品“以清新而又凄婉、细腻而又忧郁的笔调使人感到灵魂上的痛苦”①。品读萧红的散文,感觉她表现出与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女作家完全不同的创作个性。她没有冰心那般对爱与美的讴歌和梦幻般的理想色彩,也不似石评梅、庐隐那样多愁善感、痴笑痴哭。萧红几乎一落笔,即以忧愤不平的笔墨抒写生活的窘况,并流露出对现实生活的深深忧虑,笔底流泻出二十出头的女性不应有的寂寞、沧桑感。这很大程度上与萧红个人身世的悲剧感有关。萧红的一生为爱所困,童年的萧红生活在一个无爱的家庭,特别是她的父亲曾给她稚弱的心灵以极大的创伤。萧红在她所写的《永久的憧憬和追求》中这样叙述她的父亲:“父亲常常为着贪婪而失掉了人性。他对待仆人,对待自己的儿女,以及对待我的祖父,却是同样的吝啬和疏远,甚至无情。”虽然祖父曾给她令人慰藉的“温暖”和“爱”,但祖父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亲情的缺失使成年后的萧红极力想要得到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却忽视了这个家是否温暖。她先与负心汉王恩甲同居,结果却遭到无情的抛弃,单单留下一个身怀六甲的身体和四百多元的债务;适时出现的萧军看上去挽救了她,给了她真实的爱情,但是在现实的冲刷下,这种爱情并没有经得住考验;及至后来与端木蕻良的错爱,都使她的爱情生活显得凄苦而悲凉。
在萧红的散文中,深藏着难以排解的无家的悲凉感以及对家的遥远的依恋。在散文《初冬》中,一段姐弟邂逅的场面体现了萧红有家不能回的漂泊、流浪的凄苦孤寂生活。
初冬,我走在清凉的街道上,遇见了我的弟弟。
“莹姐,你到哪里去?”
“随便走走吧!”
……
“天冷了,而且也太孤寂了,你还是回家得好。”
我摇了摇头……
在《失眠之夜》中她这样说:“家乡这个概念,在我本不甚切的,但当别人说起来的时候,我也就心慌了。虽然那块土地在没有成为日本的之前,‘家’在我就等于没有了。”无家的孤独是萧红难以排遣的,她“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精神丝缕难以割舍地牵系着已逝的光阴、遥远的故土,说明她的心灵中有一种难以拂去的寂寞之感。”②
萧红是一个对人间的温情与真情有着炽热追求的浪漫与感伤的女人,她在散文中写道:“从祖父那里,知道了人生除掉了冰冷和憎恶而外,还有温暖和爱。所以我就向这个‘温暖’和‘爱’的方面,怀着永久的憧憬与追求。”③她以爱为信仰,在散文《黑“烈巴”与白盐》中,萧红娓娓叙述着她和萧军的新婚生活:
他放下杯子,在黑面包上涂一点白盐送下喉去。大概是面包已不在喉中,他又说:“这不正是度蜜月吗?”“对的,对的。”我笑了。他连忙又取一片黑面包,涂上一点白盐,学着电影那样度蜜月,把涂盐的“烈巴”先送上我的嘴,我咬了一下,而后他才去吃,一定盐太多了,舌尖感到不愉快,他连忙去喝水:“不行不行,再这样度蜜月,把人咸死了。”盐毕竟不是奶油,带给人的感觉一点也不甜,一点也不香。我坐在旁边笑。
新婚夫妇苦中作乐的戏谑传达的是生活的凄苦与苍凉,同时也处处渗透着萧红对甜蜜爱情的喜悦。而萧军对爱情的背叛在萧红的一生中是致命的一击,这个出生于东北黑土地的倔强的女性虽然极深地依恋着萧军,但她还是决绝地、伤痕累累地离开了萧军。萧红的生命中充满了爱的渴望和信仰,却始终走不出爱的困境。伴随萧红生命始终的是爱的悲剧与不舍。她的散文集《商市街》中,从她回忆和萧军艰难度日、相依为命的文字中,我们感受到她的无奈、孤独与凄凉的同时,又体会到她对爱的信仰绝不轻易放弃的坚不可摧的自我。正因为如此,萧红的散文多了一分悲壮,也更让人体会到一个被家庭、爱情和社会所放逐的灵魂的苍凉。萧红在三十一岁生命弥留之际,她已不能说话,只用笔在纸上写道:“我将与蓝天碧水永处,留得那半部‘红楼’给别人写了”,“半生尽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寥寥数语,写尽了她一生的痛苦与挣扎、漂泊与无奈、孤寂与苍凉的生命体验。
三、本色、纯朴的魅力
萧红被称为天才的作家。胡风一次忍不住对萧军说:“她在创作才能上可比你高,她写的都是生活,她的人物是从生活里提炼出来的,活的。不管是喜是悲都能使我们产生共鸣,好像我们都熟悉似的。而你可能写的比她深刻,但常常是没有她的动人。你是以用功和刻苦,达到艺术的高度;而她可是凭个人的天才和感觉在创作……”④萧红的创作确实是靠她细腻、敏锐的感觉,她从不刻意追求某种固定的模式,不附和某种声音。她说:“有一种小说学,小说有一定的写法,一定要具备某几种东西,一定写得像巴尔扎克或契诃夫的作品。我不相信这一套,有各式各样的作者,有各式各样的小说。”⑤萧红的创作就像她的个性一样,不受羁绊,追求独立。她的散文和小说都明显地体现出这一特征。她的这种创作风格为鲁迅所欣赏。当他读到萧红到上海不久创作的《小六》文稿时,就说:“做得好的——不是客气话——充满着热情,和只玩些技巧的所谓‘作家’的作品大两样。”⑥这是对萧红创作风格充分的肯定和恰当的总结。萧红从不生硬地为文造情,她缘情而发,自然天成。“她从不轻率地用当时的某些政治口号去硬写自己不熟悉的生活和人物,她主张‘一个题材必须要跟作者的情感熟悉起来,或者跟作者起着一种思恋的情节’。”⑦与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的散文大家相比,萧红的散文在篇章结构上可能显得有些稚拙,但她过人的才情弥补了这一不足。随意点染、一气呵成的创作风格让她的文章给人“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美感。《最后的一块木》《春意挂上了树梢》等散文这方面的特征表现得更为明显。
萧红自然天成的风格并不影响她创作态度和表现内容的严肃性。她笔下是实实在在的生活,是最动人、最深刻的情感记录。这与那些把散文当做“有闲谈意味”和“以自我为中心,以闲适为格调”的创作倾向截然不同。固然,象牙塔里的文字确实能给人带来美的享受和情感的愉悦,使人的心灵得到暂时的栖息与逃避,但那种远离现实的“闲适”却使人耽于幻想,躲避现实,不敢直面惨淡的人生。萧红以一个作家高度的责任感,描绘现实,关注底层人民的生存状态,体现了对个体生命的深切关怀,给现代散文园地增添了一道奇异的风景。
① 龙泉明、张小东:《中国现代文学历史比较分析》,四川教育出版社1993年版,第374页。
② 杨义:《中国现代小说史》,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559页。
③ 萧红:《永久的憧憬和追求》,见《萧红文集(第3卷)》,安徽文艺出版社1997版,第188页。
④ 丁言昭:《萧红传》,江苏文艺出版社1993年版,第190页。
⑤ 《萧红选集·序》,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2—3页。
⑥ 1935年2月9日鲁迅致萧军、萧红信,见《鲁讯全集(13)》,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年版,第51页。
⑦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北京出版社1981年版,第233页。
作 者:杨路宏,文学硕士,桂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中文系讲师,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