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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下精神圣地的沉沦:评正非的《对决》

2011-08-15杨金砖

文艺论坛 2011年6期

■ 杨金砖 夏 昕

于潇湘文坛,正非先生可谓是一位传奇式的人物。他先是在《人民文学》等杂志上推出系列短篇小说和传奇故事,接着完成了《出去》、《天堂》、《逃命》三部纯文学作品,近年又转而进入官场小说阵营,其创作的《大学校长》很快在网媒上走红,后易名《对决》交云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首印5万册,二三个月下来就出现脱销现象,不得不再版重印,这种现象在文学看客日渐稀少的当下,实是有些令人振奋。

翻读着正非先生的《对决》,书中的情节不时引发我的联想。故事扑朔迷离,情节跌宕起伏,逻辑缜密严谨,语言很有特色,张弛有度,讥讽调侃,甚为精辟,令人时常忍俊不禁、哑然一笑,给人以阅读的快感和往下读的欲望。

一、权力之欲:难以停息的潮涌

在上古时代,权力是一种公器,是一种责任。在其位,必须谋其政,故此,有许由宁愿置身江湖,也不愿受唐尧之请的传说;也有介子推宁愿烧死山中,也不愿下山为仕的故事。然而,经千百年的演化,公器之权力虽叫得比任何一个时代都响,但其职责与义务却日渐虚化,在其位只图其利而不谋其政者虽不是比比皆是,但也实不在少数。

于此,小说《对决》以宇阳师专升本为契机,围绕书记、校长两大阵营的权力之争而展开的一场又一场扑朔迷离的荒诞闹剧,真实地再现了当下高校的不良环境与浮躁心态。真是无声处生惊雷,平静处有涡流,剑拔弩张、险象环生,一波三折、扣人心弦。权力的纷争,利益的瓜分,情欲的喷张,高校的小小地盘里也如战场一般凶险,如商海一般残酷。

作为宇阳师专党委书记的牛置信是小说中浓墨重彩所描摹和讴歌的一个人物,也是塑造得最为丰满、最为真切的一个人物。他本已进入“六十而耳顺”的年纪,但是他的档案上少了整整五岁。真是应了那句民谚:“官越当越大,年龄越来越小。”

其实,到年龄卸下身上的重任去安享人生的清闲,也未必不是一种幸福,但问题是牛置信并没有这样去做,而是信誓旦旦地向组织立下保证,说自己的档案年龄绝对没有错误,这就的确有些令人无法理解和宽容了。错而不改,其目的无非是想将校长马志良挤出局外,夺取他手中的支配大权。

客观地说,牛置信应该还是属于正直朴实而又有能力的一类,也是有思想有口碑的不可多得的好干部,是他的艰辛耕耘,将一所名不见经传的宇阳师专做成全国同行中的一所名校,是他的跋涉奔波,使学校左右逢源,深得各级官员的支持和褒赞,是他的精心策划使丁青成为名声显赫的专家学者,是他的坚守,使我们对这纷繁喧嚣的高校看到了一支希望的烛火,他智谋深远而又显奸猾,他为人赤诚而非厚道,从而,他虽能将权术玩于掌股,却又身陷别人的泥潭而全盘失算;他深知制度的弊症,却又无力改变现实的困境;他最后隐退江湖,开办农庄,但依然与官场保持着千丝万缕的纠结,这就构成了他那复杂多面的人物性格与故事轮廓。有读者说,《对决》中没有一个真正的正面人物,也没有一个纯粹的反面人物。我想这正是作者对当下社会中人的多面性的最真切的把脉和最真实的参悟。在权欲之潮荡漾不止的非理性社会中,正义被异化,邪恶被粉饰,人的许多行为都变得诡异无常,让人难以理解。

譬如,牛置信原本好好的一副身体,却在学校党委会议上突然晕厥,让马志良的如意算盘化为泡影,同时也使牛、马二人的暗斗旋即成为两大营垒的明争,使相互之间的矛盾迅速升级。究其原因,无非就是一个“权”字。因为按照目前高校所实行的党委领导下的校长负责制,书记排名虽在校长之前,但实际上不过是跑跑龙套。对此小说调侃道:

“牛置信同志的工作大概是三大件:一是主持召开党委会,同意马志良的方案;二是主持召开动员会,马志良做完报告后,他强调几句后宣布散会;三是主持召开总结会,马志良总结完后,他号召大家团结一致,再接再厉,取得更大的胜利。”

这虽是一种调侃,但是仔细咀嚼玩味,确也不无在理。学校的具体工作有校长负责,书记除了党务之外,的确也是没有什么具体事务可管。但牛置信却不甘于这样的寂寞,他极力想将学校升本的事从马志良的手中夺过来,却又不好明夺,于是乎不惜用苦肉之计,行退一进二之策。然而,马志良也不是省油的灯,为了捍卫自己手中的权利不被旁落,自己的利益不遭受损失,立马使出浑身解数,煽阴风,点鬼火,拉帮结派,以至网络发帖、冒名举报,什么下三滥的歹毒之计都用了上来,最后在众叛亲离的颓废中忽然发现了牛置信年龄虚假的要害。于是,重拳出击,反败为胜,结果意想不到的将牛置信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老谋深算的牛置信大势已去,虽心有不甘,但也只好认命。但阴险狡诈的马志良轻松上任,虽为风光,然也未必就是最后的胜利。因为从小说结尾处的一场饭局安排上的分歧,不难看出,马志良与丁青的权力交锋的已露端倪。真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暗斗明争空里忙;一纸官文开杀戮,沧桑世事尽辛酸。

二、体肤之悦:撼天泣神的狂涛

孔子曰:“食色,性也。”千百年来,一直羞羞答答难于启齿的被压抑、被扭曲的体肤之悦,未想今已成为当下社会最火爆的谈资。一向被人所耻的婚外情、婚外恋,不仅被社会所普遍容忍,并被当成一种时尚的生活方式。

在贪官中,这种食色之性的权色交易极为普遍。《对决》中的校长马志良就是一个典型的代表。马志良智商平平,在权色钱的交易上却可堪一流,在宇阳师专里基本上无人可比。他将妻儿送到加拿大,自己留在国内“加大拿”,目的并不在意能否让儿子学到什么真本领,“而是在意让儿子走出国门,在意将不知道如何存放的那些钱转到国外,在意一家人在加拿大的幸福生活”。

其实,马志良也并非与生俱来的一肚子坏水。只是身为一校之长后,黑眼睛见到如此多的花白银子从自己的手中流进流出,有了捞钱的平台和条件,这才动了心思,并一发而不可收,迅速地堕落为金钱与女色的奴隶。他想“铁打的营房,流水的兵”,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捞白不捞,捞了不白捞。于是,猎色捞钱,无师自通。他利用基建和成教的回扣,私下开办一个“七叶树茶楼”,并将这个茶楼交给自己的情人宋文姬打理,然后将学校里的有关招待又名正言顺地照顾到茶楼来,这样既收获了银子,又愉悦了身子,一石双鸟,实是高招。

宋文姬原本是一宾馆的迎宾小姐,马志良见她长得清纯,“亭亭玉立,明眸皓齿,顾盼生姿”,于是,顿生淫意。然后,以带其进京旅游为名,很轻松地将她变成了自己的囊中物。为了达到长期包养的目的,又设法送她学习茶道,并帮助她开设茶楼,给其一个稳定而轻松的收入来源。不过,宋文姬也的确有些可爱,并不像其他影视剧中的那些风月女子,只知一味地追求金钱。她对马志良不仅心存感激与体贴,而且许多时候她真是比马志良的妻子还妻子。尤其是每当马志良提出要她嫁人时,她的那些虽非源于肺腑,但又十分贴切的言辞也真是让人听来有些感动。

假若说马志良与宋文姬的苟且,纯是出于马志良的一种生理冲动,那么杜玉娟与丁青在办公室的偷情则更多的是一种女性情感饥渴的心理需求。杜玉娟虽然在能力和学识上不及别人,但作为朋友,她应该还是没有多少让人挑剔的。她原本有一个幸福的家,享受着夫荣妻贵的惬意。然而,红颜自古多薄命,丈夫正当仕途风顺之时,不料在一次车祸中身亡,让刚入而立之年的杜玉娟从幸福的巅峰滑落到了痛苦的边缘。久旷的她,按捺不住内心深处的情感饥渴。当她与一表人才的丁青由相遇而相识,由相识而相知,由相知而耳鬓厮磨之后,她全身心地爱上了丁青。因此,在杜玉娟与丁青的野合中,读到是杜玉娟性的压抑与情的困苦,是一种源于内心的情感寂寞,是一种令人同情的生理饥渴。于此,丁青虽是正人君子一个,却也难以抵御这火一样燃烧的激情。尽管丁青在越轨后偶尔也心生悔意,然与杜玉娟的愉悦之情又让他难以自拔。丁青认为:“用情人的标准来评估,杜玉娟几乎完美无缺。”她跟自己的老婆一样漂亮,却比老婆显得年轻、性感。尤其是干事时的“那种狂热,那些呻吟,那些花样,是他从来没有想象过的,从来没有体验过的”。更令丁青钦佩的,杜玉娟“又那么善解人意,不破坏他的家庭,尊重他的妻子,支持他的工作”。

尤其是当丁青与杜玉娟的偷情被牛置信等人发现之后,杜玉娟主动包揽全部过错,为丁青开脱所有罪责,这是对于一个女同志来说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从这里可以看出,她的心里对丁青的爱是纯粹的,是不惜名声和后果的。他认为丁青不仅仅是她心灵的偶像,更是生命的寄托。正如她给丁青的短信所说:“我是为你而生的,我的生命属于你,我时刻为你准备着。”最后,她为保护丁青而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种并非夫妻的情爱,读来却是让人荡气回肠和感动不已。

三、圣地之腐:令人疾首的伤痛

不知从何时起,高校已不再是一块“圣地净土”。铜臭之味日浸月蚀,几乎已从肌肤渗入脊髓。放眼望去,有本事的教授,“翻舌鼓噪,四处捞钱,全然像个商人”;没本事的教师为沽名钓誉、谋取钱财而去抄袭剽窃他人成果者,亦不是个案。高校被官场异化,学术被政治绑架,权力与私欲暗合,伪善与主流交媾,导致千百年来所建构的“师道尊严”与“传道解惑”的理念日渐迷离,乃至荡然无存。

譬如,书记牛置信对“政治”一语的参悟,就可见一斑。他对丁青说:“当校长就是搞政治。什么是政治?政治就是把自己一方的人弄得越来越多,把对方的人弄得越来越少。”当学术圣殿也浸染上这种“政治”的流毒后,圣地也就再也无法神圣起来了。

对于目前高校这种只重数量而不求质量的病症,《对决》中进行了无情的讥讽和调侃。譬如:牛置信就高校发展与时下养猪进行了对比,并发现有其惊人的相似之处,于是总结出了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养猪论”。“过去一户人家养一头猪,最多也不过两三头。精心喂养,扯猪草,熬潲,白米细糠下进潲里,一日三餐,天天守着喂。猪按猪的成长规律慢慢地长。”常常是养到一年,才只有一百多斤。那时养一头猪很不容易,所以猪肉显得很珍贵,要吃上一次肉,非得等到逢年过节不可,就是平时来客也很难以见到猪肉。那时的猪肉真是好吃极了,既香甜又安全,吃后给人很多回味。“后来,大家有钱了,要餐餐吃肉了,跟过去一样养猪绝对不满足需要。于是乎,集约化养殖,现成的饲料出来了,添加剂出来了,瘦肉精也出来了。猪不能按猪的规律长肉了,疯长,三个月就出栏。那肉呀,看上去鲜嫩鲜嫩的,引人垂涎欲滴。丢锅里一煮,冒出来的可能是香味,也可能什么味也不是,绝对不是猪肉的香甜味!”

从集约化养猪到高校扩招,虽然事物的属性有异,但从本质并无区别,都是对规律的蔑视和背弃,所换来的都是沉重而难以启齿的伤痛。牛置信的“养猪论”可谓是一针见血、寓意深刻、言词辛辣,揭示了当前教育的症结所在,愈往细处想,愈觉得心里如打翻了五味瓶一样,很不是滋味。但是,反过来一想,像牛置信这样权力在握的人,完全可以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尽量地规避和防止这类现象的恶化,完全可以在自己的学校里尽量地按教育规律行事,然而,遗憾的是,他并没有这样去做,“唯一能做的是在明知错误的道路上,尽最大的努力少错走几步。除此之外,他只能冷嘲热讽,却不能冷眼旁观”,跟着升本的指挥棒,推波逐浪,做一名真切的“集约化养猪”的践行者。可是,他又不甘心如此颓废下去,只好又将学校的希望与前途,寄托在涉世未深的丁青身上,希望他能引领学校创造奇迹,走出困境,不再成为社会这个染缸里的一件“黑布”。

小说中牛置信的内心世界是复杂的,人物性格是丰满的。他为着学院的发展,可以带领全院老教师不计后果地去市委上访,让市委难堪;但在学校内部改革上却又是猥琐的,除了将校长会议室恶搞成“升本办公室”外,最大动作就是“忽悠”与“炒作”。他鼓励丁青进行的所谓的“431工程”,不仅在名称上不伦不类,在内容上空洞玄虚,在操作上也荒诞不经。但是,牛置信却还一本正经地要丁青去申报教改成果,这种“忽悠”师生与同事的行径,压根儿就让人不敢恭维。不过,我们检点一下,近些年来通过各种途径评定出来的那些所谓的教改成果,有几件不是如牛置信、丁青这样“忽悠”出来的?君不见,虚假成果不断,论文剽窃成风;新著多是滥竽充数,职称黑幕重重。然而,也正是这种自欺欺人式的“忽悠”,使教育一步步误入恶性循环的泥潭。

诚然,《对决》仅是一部反映高校题材的长篇小说,而不是一部专门研究高校问题的教科书,故对许多问题只作理性的描摹、刻画和再现,而未正面回答。不过,这并不影响读者的阅读和对高校问题的思考,更不影响它作为畅销书的存在。于此,唯望作者在以后高校题材的创作中,对高校有更深层次把握和体验,创作出更有震撼力的作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