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吴山专: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引擎

2011-08-15赵健雄

西湖 2011年3期
关键词:英格复数当代艺术

赵健雄

吴山专: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个引擎

赵健雄

1986年2月,正是寒假期间,一个叫“红色幽默”的艺术家群落在舟山岛上祖印寺成立,成员皆为浙美师范系1983级学生,其主要组织者就是吴山专。

到了6月,他与同学一起毕业了。离开学校前,师范科的毕业作品在陈列馆展出,以颇为浓厚的先锋倾向,引起各方关注。

吴是三年前进校的,被师范科录取。此前他连考七年,皆名落孙山。幸运来自一项政策,鉴于美术师资严重不足,有关部门决定那年在省内扩招50人,成立一个大专班,学制三年。

就这样,自嘲“什么都不好,素描不好色彩也不行”的吴总算如其所愿。否则,就油画系那12个名额,他还是没门。

师范系被戏称为“吃饭系”,在学校没什么地位。但图书馆还是照样对他们开放,对善于利用资讯和思想活跃的吴来说,这就够了。

1985年前后,新潮美术冒头,各地都有年轻艺术家的“骚动”。美院图书资料相对完备,为他提供了某种优势。吴先人一步想到挪用“文革”,于是有了《红色幽默》、《百分之七十五红》一类作品。这种做法无疑具有开创性,要到几年之后,他的同学王广义才开始做《大批判》系列。

以吴的年纪,他对“文革”其实记忆淡薄,因为年龄小,所以对大字报只有“贴得很高”以及上面写有“保留三天”、“保留七天”这样简单的印象。家乡舟山武斗搞得也不算凶,“我母亲是‘保皇派’,我们那里有军队,陆军是‘保皇派’,海军是‘造反派’。‘造反派’占领了我妈他们公司,我们家后来就转到了由陆军管理的山区。后来又搬回来。”

尽管到1976年他还只有16岁,但这段岁月留下的肤浅记忆却不知不觉深入他的意识深处,在从事当代艺术创作时经常浮上来,与他的作品发生关系。

1986年,代培生吴山专毕业了,哪里来哪里去,回到舟山,在群艺馆当了一名美术干部,负责教渔民画,一年做两次培训,每次一个月。其余时间都可以用来创作,然后送到上面去参展、评奖,这也是工作的内容,但他的作品从没被选上过。如果吴的基本功更好一些,早点被主流接纳,或许也就不会有后来在当代艺术领域纵横驰骋的他了。

吴自称属于“街上的人”,朋友中三教九流都有,卖走私烟的,开舞厅与餐馆的,倒卖石油或渔货的,赌棍、嫖客,包括鸡(其实也不乏文化人,譬如当地有影响的诗人谷磬等,都是当年经常来往的好朋友,成名后较少提及显然出于包装自己的考虑)。后来也成为著名当代艺术家的邱志杰那段时间去拜访他,就借居在烟贩子家里。

而吴的“红色幽默”系列逐渐走向深入。他刻了大而荒唐的假公章:“赤字工作委员会”或者“漆字工作者协会”,把印章打在白菜帮子上,然后随着一起烂掉;在一份政府通知上打钩,边上写“已阅”;如此等等都成了他的作品。《今天下午停水》就产生在那时。他有一间自己的屋子,经常让各种朋友在那里乱涂乱写,这些随意的涂鸦经过整理后就进入了当代艺术。这个作品受居委会张贴的停水通知启发,别人司空见惯的告示,他却从这不说明具体时间与原因的日常语句中看到某种暴力。后来去欧洲,他一直注意类似的通知,那里会告诉公众停水的原因:“今天下午修水管”。简单的细节中的确透露出不同思想与文化习惯以及社会习俗导致的行为方式。

吴是最早生产伪字的。他在那些更适合写于墙上的巨大红字中掺入一个个错字、假字,引人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当文字具有大是大非时,伪字意味着什么?后来循此路径发展而专注于文字的还有谷文达与徐冰,尽管采用的方式与关照角度都各自不同。

1989年的北京现代艺术大展中,吴把自己获得的一席之地用来卖虾。在朋友帮助下,批发了200公斤冻虾,坐火车带到北京。在中国美术馆打出如下广告:“亲爱的顾客们:在举国上下庆迎蛇年的时刻,我为了丰富首都人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从我的家乡舟山带来了特级出口对虾(转内销)。展销地点:中国美术馆。价格:每斤9.5元。欲购从速。”吴像个二道贩子那样穿着一件毛线坎肩,边吆喝边卖,因为价格公道,生意很好,而第一个顾客就是美术馆长刘开渠。

但买卖在半小时后被禁止,虾还没来得及卖完,吴在地上写下“今日盘货,暂停营业”的字样。

这是当时大家还不大明白的行为艺术。其意味在于嘲讽代表着某种文化权力的美术馆在半个小时内被改变了属性,变成一个自由市场。当时抱类似想法的还有黄永砯,设想了一个拿绳子“拖走中国美术馆”的计划,并煞有介事地画出草图,但黄只是玩观念,吴却用行为把它表达出来。

但这与艺术何涉?观念应当是哲学家或操其他职业者玩的,至于艺术家,至少应当拿出更具固定形态的作品吧?然而那个年头,当代艺术家们都接受这种玩法,且有越玩越疯的趋势。

1990年9月25日,与时势并无太多关系,吴去了冰岛。当年浙美和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有个学生交流项目。伯克利来的学生中,有个冰岛籍的和吴成了朋友,他同父异母的妹妹是冰岛艺术学院院长夫人,说可以通过这层关系邀请吴去那儿读书。因为申请护照和签证的时间都拖得很长,从1985年开始谋划,第二年接到邀请,直到此时才得以成行。

到了国外,吴继续做他的行为艺术,这次针对的不是美术馆本身,而是里面陈列的作品——他朝杜尚的小便池里撒尿,同谋乃此时已成了他妻子的英格·斯瓦拉·托斯朵蒂尔,吴在冰岛美术学院教书时两人相识。

英格也是捣蛋鬼,她把杜尚从商店买来然后置于展览馆中取名《泉》的小便池称为“尿盆”,建议吴在里面撒一泡尿,作为女人她自己很难做到这一点,因此请吴帮忙。俩人先后在瑞典斯德哥尔摩一家收藏这件作品的博物馆里实施计划,吴负责小便,英格负责拍照。第一次因为“作案”时有点慌乱不那么成功,到第二次就游刃有余了。馆方尽管不悦,因为严格意义上讲这是对展品的破坏,可既然是行为艺术活动,还是容忍了。第二年,吴山专和英格把撒尿的照片做成户外海报,命题为“一种欣赏方式”,竖在绿地上,并且认为如果杜尚在天之灵有知,一定会对他们的做法发出会心的笑声。

吴此后创作在很大程度上开始与各种各样具体和抽象的“物”纠缠不清。他和英格合作把1995年联合国的《人权宣言》篡改成《物权宣言》,以中英两种文字镌刻在用蜡塑成的不同形状的几何体上,接受参观者审视。他宣称:“人没有权利为物命名”。

在邱志杰看来,如果说八十年代末的中国,吴应对的是“后文化大革命”底层的意识形态,那么出国后,他把更多精力放在对资本主义“超市文化”与“标准化”的思考上,两者出人意料地显示出一种相似性。

策展人高士明则认为,吴出国前与出国后的作品针对的其实是同一种意识形态,即权力对人的控制,尽管完成的方式往往很不相同。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资本主义的超市一样是“红”的,所谓的自由选择都是被定制的。

吴编织出一种他个人的意识形态相似物——私人性的、假的(因而无法判断对错)——与现实的意识形态区别和对峙。

吴的意识国度由一系列“物”支撑。这是一系列无用的、无意义的物,是一系列不明物体。吴尽可能将被追加了意义的“艺术物”还原为无意义的物。他坚持认为艺术品只是一些“例如物”,一些凑巧进入这一场域的东西,就其本身而言并不具有任何意义,只是偶然出场的证据,一些容器,“没有权力拒绝接收和存放”。由此,吴大胆地在博物馆和超市之间建立起一个物流的循环系统。在这一系统中,他本身也就由艺术家转而成为劳动力、中间人、观光者,成为买卖者和被买卖者。

上述这些说法听起来更像一个准哲学家或超哲学家的胡思乱想。

当代艺术,至少作为其中一支的观念艺术实在与艺术已没有多少关系,然而人类从最初产生艺术以来,难道其本身不正和诸如宗教这样形而上的对象有种种密不可分的关联吗?如此说来,吴也只是做法上别致一点而已。

吴坚持认为他的工作是民主性的,而我们以前对于民主的认识却总是与某种代议制政治联系在一起。代议制是一种通过代理与中介实现的政治制度,通过舞台化的代表会议,通过对抗性的辩论与表演,现行代议制度以其合法程序将公民的政治生活简化为“二者之间的选择”。然而这仍旧不是民主,因为选择总是在二者之间,非此即彼。况且,在这种现行的权力结构之内,无论是对权力的认同还是反对,无论站在争执的哪一方,我们都不可避免地成为代表。然而艺术家为什么必须有所代表?一种非代表性的民主政治是否可能?在吴看来,要实现这一点,只有通过他所说的“加法”。

在吴最重要的文本《今天下午停水》中,他将这一文本自我界定为“文字的集装箱”。在他的概念里,通过劳动者吴山专的不断添加(如同文革大字报在墙上的反复张贴),这个难以归类的文本将达到一种文字的民主状态。同样,吴在欧洲的日子里始终将自己当作一个观念、符号与形式的垃圾箱,任凭各种事物和价值不断倾倒入其中。他称这是吴山专的加法。在此,民主并非简单的随机和无原则,而是一种本质性的复数状态。权力系统内部无法达到根本性的民主,在一元的现实体系中,即使是对权力的反抗和革命都依然是独裁式的。惟一可以做的,是添加,使系统成为复数。或许,民主的形式就在于这微小的复数,而吴的所作所为处处体现出这一复数原则:物权是人权的复数,单性主义是双性文明的复数(在吴看来双性文明只是伪装为双性的),伪字是文字的复数,私印是公章的复数,无用之物(因其无用所以可以派任何用处)是“大是大非物”的复数,国际红色幽默是国际共产主义的复数……。

纠缠于这些解读吴的文字中,很容易让人误以为他是个某种意义上的革命家或志在改造社会的思想家。

与这些颇为先锋的观念形成对比的是吴一贯的形象:他故作遗老姿态,依然保持着1980年代艺术家的一头长发,有时候会像道士一样挽个髻上去,胡子长了干脆编个细小的辫子,即使在餐厅昏暗的灯光下也坚持带茶色眼镜。

至于吴的生活方式是布尔乔亚的。近年来,尽管家在德国汉堡,他更多时间住在上海番禺路的一幢小房子里,做菜给朋友们吃,蒸桑拿。生活很有规律:上午游泳,下午做作品,晚上读书看报。很多朋友劝他去北京发展,对此他根本不予考虑。说上海才是享受生活的好地方。

他最近做的一个展览,宣传广告是这样写的:

吴山专:物权——上海2009

开幕酒会:2009年9月8日晚5:00—8:00

展览时间:2009年9月8日至11月15日

展览地点:外滩三号沪申画廊上海市中山东一路3号三楼

“物权——上海2009”是吴山专和英格·斯瓦拉·托斯朵蒂对我们为一个物体附带价值所进行的研究的一个展览,一个物体如果没有在更广泛的社会和政治领域里商议和流通,则其本身不具有任何意义。

邱志杰对吴评价非常之高,称其为“属于艺术家中的艺术家,在很多方面他都是中国当代艺术埋得非常深的一个引擎。那些表面上的明星,可能是汽车的车灯或喷漆,吴山专是藏在里面的发动机。”

猜你喜欢

英格复数当代艺术
当代艺术看得懂
评析复数创新题
求解复数模及最值的多种方法
数系的扩充和复数的引入
复数
法律拟制理论——评费英格的假如哲学
从苏绣能否成为当代艺术谈起
BIG HOUSE当代艺术中心
关于当代艺术市场的思考
一双蓝色舞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