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六首
2011-08-15横行胭脂
横行胭脂
庄严之年
我不能代替任何死者而歌
同样,我不能代替秋天而歌
不能代替叶子落在秋天
疼痛地拱起植物的坟墓
即使江山供出香火,词藻
对于死亡者,历史在远方变成了废品
我不能代替一个人在北方庄严地叙述
他的鹰鹫:飞翔之年和死亡之年
我不能代替一只鸟
在故乡狠狠地啄掉金银花上的虫子
但我相信,这些庄严者的离去
是世界不竭的开端
对于生者,呈启了古今的命理与苍茫
明天我们将在哪里,俘获新生?
山峰还驮着雨后的天空
天空上沉默的星群,以及人间稀罕的光
我们的那条抛物线已经睡眠
有后生为我们祝祷:
“就像春风已抱定新雪,
化为了——天真的春天。”
挣扎之年
每天都在秋雨中过年
新鲜的痛苦踩着落木的灰烬
年岁积久的伤痕,与生命真理默应
请相信爱,真理,和平
这些高蹈的大词给予卑微心灵的安慰
请相信泥土扶起的墙
围成家的厚重
请相信青苔沿岁月的铁篱攀爬的简朴方式
惊动了无数艰苦的心灵
我出生太久了,以致我绝望地认识到了
一个悲痛的事实:
这个壮丽的世界,当然包含了壮丽的羞辱。
嘲弄过安娜的铁轨,还在延伸
积雨云的天空,永远不是阳光和梦的连锁店
秋天之后,将有白雪覆盖
连绵的铁轨,公路,出租车,路人
如果我把我的祖国称为故国
那么请把我想象成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从遥远的松林里出发,带着移民的心脏归来
我似乎已经过弃世的手术
才沿着黎明找到了偏执的医生
他的壮丽的医药,和眼泪
白雪的安娜
我真的想做一个好诗人
不为欺世,不为把铁轨送给漫长的国度
午后的阳光似针锥
落在我的良心上
——决不能让每一个人的尊严丢失得那么久
一缕温热似野草
站起来……北方粗鲁的群星
照着祖国纬度的正中央……一个妇人
捧起秋雨中的火焰……乌鸦从倾斜的季节飞走
……所有卓越的挣扎者
母亲,父亲,小孩
在蒙尘的夜里
帮我搬运泥泞的道路
葛麻之年
山川皆有抱负
此河叫渭河,立志养育两岸的人民
此山叫秦岭
就连一小块看似无用的野地
也立志收藏那些孤独的魂魄
一个人翻越了远方的曲线
住进世界上最深的苍茫里
你看,我不停地描述的世界变化那么快
秦岭,昨天我写下早霜,今天就已落满
渭河在比喻的光芒中
一转眼流过十年以后的春天
是河水,是河水灰色的闪光
来亲吻岁月迷人的沧桑
我用北方短暂的花朵
爱上漫长的冬夜
我用婴儿的秩序
在最深沉的字里说出朴素的话
在一个熟悉的故乡
替一个陌生人生活着
而且,我注定要付出一辈子的伤感和温情
吵架之年
邻家夫妻吵架。
女主人歇斯底里地狂喊、叫、嚷
男主人乒乒乓乓砸东西
两个人,搅得整个深夜沸腾起来
我是一个孤独者
我只能无数次和我的内心吵架
我常常既扮演邻居女主人
歇斯底里地狂喊、叫、嚷
又扮演男主人乒乒乓乓砸东西
我的深夜也是沸腾的
老之将至,世事滚滚东流
生活像失眠一样,失败了
做一个诗人,多么不容易呀
消耗着岁月的悲伤
在静静的夜里
只能与书写的孤独和倦怠一再相逢
我没有什么才华
却过上了这种不安全的生活
在时间的嘲弄里
热爱四倍的星空
是的,你和你们的夜晚
没有我的漫长
我摒弃了社交、利益这些虚词
摒弃了不忠诚的爱
我的首都是几本书
我的故宫是几首诗
亲爱的,能够在这个世上
安全地生活多幸福呀
幻想的堂吉诃德才去作战风车
危险的人才会和自己吵架
像邻居女主人,伤心自己终年劳碌
屐履没有甩掉窘迫的速度
像男主人,除了和解,诚恳地道歉
生活再不会给他别的退路
重逢之年
二十年前,我们初恋的时候
我们沿着这条乡村公路散过步
二十年后,我们重逢
我们沿着初恋的乡村公路散步
都是春天的黄昏,只是隔了二十年
啊,春天。
肩负着灵魂的手术与背叛的药棉
其实,时间已撤下它的叶子
大海撤下了它的泪水
我已无限——
无限地捕捉到你
又放弃
像一个光滑的茄子,身上生了刺
被意外的长势所苦
落日,在辉煌地停顿
山川、河流、住屋、飞鸟、早月
这苍凉的群雄,正等待薄暮的灰烬来掩埋
“我只看见你发际的杏花浅埋”
我想起了过去你给我吟诵过的黑塞的这句诗
就像回望了我身体的年轻的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