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毒瘾难戒》的女性主义叙事学解读
2011-08-15徐小琴
徐小琴
对《毒瘾难戒》的女性主义叙事学解读
徐小琴
一、引言
《毒瘾难戒》是当代澳大利亚著名女作家海伦·加纳的第一部小说,该小说被广泛地认为是一部女性主义的先锋之作。该书出版于1977年,因其激进的女性主义立场而在当时的澳大利亚文坛引起了不小的波澜。然而,该书却于1978年获得了“澳大利亚图书奖”。海伦·加纳是澳大利亚第一位获此奖的女性,并被视为当代澳大利亚女性文学的先驱和偶像。逐渐地,随着她的其他作品,如长篇小说《孩子们的巴赫》(1980)、《小天地中的大世界》(1992),中篇小说《荣誉》(1980)、《他人的孩子们》(1980),以及短篇小说集《来自冲浪者的明信片》(1985)以及非小说《第一块石头》(1995)和《乔·琴科的安慰》(2004)等的不断出炉,海伦·加纳以其娴熟细腻的笔触和见解独到的女性话题深深地吸引着读者,并逐渐地确立了她在当代澳大利亚文坛的地位而成为一颗闪耀的星。
可以说,对《毒瘾难戒》的研究构成了对当代澳大利亚女性主义文学研究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该作品所产生的巨大影响,不仅在于其对男权制社会下的传统生活方式和传统价值观念的挑战,更在于作者所塑造的女主人公诺拉敢于把自己置于舞台的中心,大胆直白、毫无遮掩地讲述自己独特的具有颠覆性的个人经历和内心体验。正因如此,该小说一出版便引起了轩然大波,引来了众多的批评,也不乏肯定之声。该小说正是在不断地评论中逐渐凸显出来并拥有了它的文学地位。
诺拉是小说的女主人公,是故事的讲述者,通过她回忆性的讲述,透过她女性主义的眼光,我们看到了一个她所处的与传统生活模式和传统价值观念很不一样的世界。这样一部全新的、具有颠覆性的作品对当时的读者无疑是一种冲击和挑战。到目前为止,除了朱晓映在当代外国文学2007年第二期对其从女性主义角度进行了解读外,以及本文作者的硕士论文从文学文体学的角度对其语言特色进行了分析外,国内对《毒瘾难戒》的研究还很少。本文将从女性主义叙事学的角度集中分析该小说的叙述模式和叙述视角,以更好地了解作者采用第一人称“我”的个人型叙述声音以及采用女主人公诺拉的叙述视角所产生的社会性别意义。
二、作品内容简介
《毒瘾难戒》以20世纪70年代墨尔本城市生活为背景,透过瘾君子贾沃与女主人公诺拉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反映了澳大利亚历史上思想空前解放也是空前混乱的年代。故事讲述了与同伴们生活在一起的居住在墨尔本城市的单身母亲诺拉爱上了比她小十岁的相貌平平的瘾君子贾沃,从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而贾沃对毒品的痴迷远远超过对诺拉的爱,他可以为了毒品放弃生命,但是无法为了诺拉而放弃毒品。在经历了反复的吸引、接近、欢愉、冷淡、期待后,疲惫的诺拉最终决定远离贾沃回归自我。在与贾沃的这种难舍难分的关系中,诺拉母亲般地毫无保留地献出爱,尽管她多次告诉自己这样的爱没有将来,但她还是习惯不顾一切地去爱,文中有这样一句话:“像贾沃那样的人需要有时依偎像我这样较为稳定的人。”[1]其实,在诺拉眼中,贾沃就像一个孩子,诺拉不得不平衡她作为情人、母亲和自我的关系。在诺拉生活的世界里,传统的婚姻模式和以家庭为单位的生活模式已不存在。表面上看,这是一部反映性爱和吸毒的小说,实际上它包含了很多与挑战父权制社会下束缚女性的传统价值观念有关的主题,如追求个人自由,自我选择,集体生活,重新定义女性角色、爱情、婚姻和人际关系等丰富的主题。
三、女性主义叙事学理论简介
女性主义叙事学是女性主义或女性主义文评与经典结构主义叙事学相结合的产物。两者几乎同时兴起于20世纪60年代。但也许是因为结构主义叙事学属于形式主义范畴,而女性文评属于政治批评的缘故,两者在十多年的时间里没有发生什么联系。20世纪80年代以来,两者逐渐相结合,构成了一个发展势头强劲的跨学科流派。女性主义叙事学的开创人是美国学者兰瑟。1981年普林斯顿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她的《叙事行为:小说中的视角》,该书率先将叙事形式的研究与女性主义批评相结合,大胆地探讨了叙事形式的(社会)性别意义。女性主义叙事学与女性主义文评享有共同的政治目标:争取男女平等,改变女性被客体化、边缘化的局面。[2]为了对女性主义叙事学有更清晰的了解,首先,有必要了解女性主义叙事学、女性主义文评以及结构主义叙事学在文本分析中的聚焦点。女性主义叙事学关注的是“历史语境中的文本,往往关注作者采用特定叙述技巧的社会历史原因”[3],和“叙述策略的修辞效果以及作者如何利用这些效果。”[4]女性主义文评旨在“对西方理论话语中的性别歧视展开剖析和批评,并力求通过女性写作来抵制和颠覆父权话语。”[5]而结构主义叙事学“一般仅关注结构本身的美学效果,不考虑不同读者的反应,也不考虑作者的创作语境。”[6]其次,有必要了解叙事学中的“话语”和“声音”与女性主义文评中的“声音”。根据申丹,叙事学家将叙事作品分为“故事”和“话语”这两个不同层次,前者为“事实层”,后者为叙述层。在叙事学中,“话语”指的是叙事作品中的技巧层面,即表达故事事件的方式。女性主义叙事学借鉴了叙事学的“话语”概念。在叙事学的“话语”层面,有一个重要的概念“声音”,它特指各种类型的叙述者讲述故事的声音,这是一种重要的形式结构,具有特定性、符号性、技术性等特征;而女性主义文评中的“声音”可以指以女性为中心的观点、见解,甚至行为,具有广义性、模仿性和政治性等特点[7]。
下面我们将关注女性主义叙事学的两个方面:叙述声音和叙述视角。并运用其相关理论分析《毒瘾难戒》的叙述技巧所产生的社会性别意义。
四、叙述声音
兰瑟在《虚构的权威》一书中对三种叙述声音展开了讨论:作者型叙述声音,个人型叙述声音和集体型叙述声音。申丹认为,兰瑟将叙述模式与社会身份相结合,关注性别化的作者权威,着力探讨女作家如何套用、批判、抵制、颠覆男性权威,如何构建自我权威;兰瑟将叙述模式视为政治斗争的场所或政治斗争的工具;兰瑟既探讨作者为何在特定的历史语境中选择特定的叙述模式,又探讨作者在文中运用特定的模式来达到特定的意识形态目的。[8]《毒瘾难戒》采用的是个人型叙述声音。作者借女主人公诺拉之口,以“我”的口吻的日记体形式,讲述自己的故事。当然,这个“我”是小说虚构的人物,有很多其他女子的影子,也有作者加纳的影子。这种叙述模式在很大程度上拉近了作者与读者的距离,并且在轻松的讲故事中把读者不知不觉地带进了诺拉的世界,与诺拉一同经历着喜怒哀乐。但这种叙述声音也是一个极强的政治斗争工具,它一改传统女性温和的符合男权社会价值观界定的女性作家的叙述方式,大胆地讲述着颠覆很多男权社会价值观念的女性经验。她大胆地讲述个人身心的体验,讲述单身母亲与瘾君子情人,与女儿,与同性朋友和异性朋友的关系,使得传统的婚姻家庭模式、生活模式得以消失。诺拉生活在由情人、女儿、朋友交织的世界里。“我爱上了我们的朋友贾沃,他刚戒毒归来。我看着他被太阳炙烤过的皮肤,带有疤痕的鼻子和无比湛蓝的眼睛。我们一起坐在剧院,格丽斯(女儿)坐在我的膝盖上。”“一个人不应该因为渴求爱而感到羞耻。我没有意识到我曾渴求过。我已经睡了,不再听脚步声。凌晨一点,有人静静地推开我的门,是贾沃,他坐在我的床边,我搂着他的脖子,他紧紧地拥抱着我。”“我怕他的狂躁不安、他的懒惰、他情绪的巨大变化,还有他无能维持自己的生活。和他在一起,有时像和小孩在一起……”在贾沃不懂礼貌地把她晾在一旁时,她心里对自己说“不要再找借口了,十足的青少年,十足的小孩。给与不给,我是不会去争取的。”“我思念他,思念他在我的床上时瘦弱而温暖的身体……”当朋友瑞塔因女儿缠身而无法做事深感恼怒来寻求诺拉的帮助时,“我坐在瑞塔坐的椅子的护手上,挑挑她浓密的头发,问道‘嗯,怎么呢?……‘如果她愿意她可以今晚住在这里。瑞塔,你真的应该和更多的人处一处。’”当贾沃不在身旁时,弗朗西斯给了她一定的安慰。“他说:‘让我抱抱你。’我们站在路上拥抱,脸紧依着脖子和肩膀,仿佛能把彼此呼吸进来。他很瘦。像贾沃,23岁。”
诺拉不顾一切地追求着爱和身心的自由,尽管她内心伤痕累累。诺拉的娓娓讲述犹如一位站在舞台中央的挑战者,发出一种极具震撼性的挑战传统的声音,其实是一种强音。
作者以“我”的口吻来讲述故事,还有自己的原因。“我认为这是一个故事,我认识其中的人,其中一个就是我,因此我可以很权威地讲述。该故事是建立在日记的基础上,因此结构有些松散。它的直观性来自于它是建立在日记体的事实上。那时我不认为我是作家,我只是瞎搞。”[9]当然,还有当时的社会历史背景,使得作者可以对这样激进的主题以第一人称的形式讲述。在澳大利亚,女性作家长期处于由男权主导的文化创作领域的边缘地带,女性作家的作品往往备受冷落。随着社会的发展,随着出版界的更自由开放,随着女性主义的深入,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澳大利亚,女性的声音开始备受关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毒瘾难戒》中的诺拉才有可能发出不同寻常的声音。这是一种极大的冒险,但现在看来是值得的,是成功的。
五、叙述视角
申丹认为,叙述视角与性别政治的关联是女性主义叙事学涉足较多的一个范畴。叙述视角(聚焦者)与观察对象之间的关系往往被视为一种意识形态的关系。若聚焦者为男性,批评家一般会关注其眼光如何遮掩了性别政治,如何将女性客体化或加以扭曲。若聚焦者为女性,批评家则通常着眼于其观察过程如何体现女性经验和重申女性主体意识,或如何抵制父权制社会的影响。[10]
该小说是女主人公诺拉以“我”的口吻讲述她自己的故事。诺拉是小说的聚焦人物,通过她女性主义的独特视角,透过她回顾性的眼光,我们看到了一个与传统价值观念迥然不同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我们看到了单身母亲的生活状况,看到了人与人之间彼此的需求和帮助,看到了独立而又有独到见解的成熟小孩形象,还看到了瘾君子的世界。诺拉,作为一个脱离传统价值观念去追求自由解放的激进的女性主义者,大胆地讲述着女性体验,有着很强的女性主体意识。她是大胆的观察者,也是大胆的被观察者,她可以毫无掩饰地讲述她身心的需求和体验,她已不再是传统意义上的被观察者,她在以一种较为激进的方式向男权社会发出挑战。
女性主义叙事学关注叙述视角所体现的性别政治,同时注意考察聚焦者的眼光与故事中人物的眼光之间互为加强或互为对照的关系。[11]在诺拉与贾沃的关系中,诺拉是一个积极的观察者,贾沃反而是被观察的对象,在诺拉眼里,贾沃是情人,更是小孩,这样的观察视角彻底改变了女性被观察、被客体化、边缘化的局面。诺拉是母亲般地给予,而贾沃是小孩般地不断索取,贾沃的孩子形象,更是彻底颠覆了能给女性提供保护的传统男性人物形象。这种颠覆性很具有讽刺意味:难道只是女性被动的祈求男性的爱?
贾沃的小孩形象在小说中随处可见:
“近看,他的脸是扭曲的、受损过的、野性的。他的眼睛有如蓝宝石般湛蓝,抑或像被化学制剂染过的水般湛蓝。我把干燥发烫的胳膊伸过他抹了油的后背。他像男孩般挪动着身体,或强或柔。我听得见他的呼吸。”“我离他一码远的地方停下,警惕自己不要要求他会礼貌客气,但他却以小孩般的手势向我张开双手。”“他成了我的生病了的小孩。无望地,他又陷入毒品中。”
六、总结
本文从女性主义叙事学的角度,分析了《毒瘾难戒》的叙述声音和叙述视角,帮助读者更好地了解女性在追求自由解放时所表现出来的主体意识,从而从一个新的角度,更好地认识这部女性主义作品为什么会在当时的澳大利亚文坛产生不小的震撼。
该论文是基金项目:西华大学青年基金课题“女性主义叙事学的理论研究和具体运用”(课题编号:QW0921117)的研究成果。
注释:
[1]Helen Garner, Monkey Grip, Melbourne: McPhee Gribble,1977.以下所用译文均为本文作者所译。
[2][3][4][5][6][7][8][10][11]申丹:《英美小说叙事理论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第276-279,288,287,283,287-288,283-284,297-299,301,301页。
[9]Jennifer Ellison, Rooms of Their Own, Penguin Books Australia,1986,135.
徐小琴(1979— ),女,汉族,四川成都人,讲师,硕士;研究方向:澳大利亚与英美文学现代小说理论和小说阐释;工作单位:四川成都西华大学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