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驴长的故事

2011-08-15

雨花 2011年7期
关键词:驴车新兵连方平

●水 边

方平开心地摸摸毛驴脑袋,觉得奇怪,毛驴下山,驴长怎么没来?它自己跑下来拉水?到连队才半个月,这驴进步挺快呀。

方平当兵了,是海岛兵,刚穿上军装,没发领章帽徽就上了火车,赶往黄海边的港城瀛门,登船上岛。

码头边,新兵排长整队点名,等着船长的上船令。突然,一辆卡车急驶进码头。车停后,一军官跳下车直奔新兵排长。

“是守岛部队直属队的新兵排吧?我是后勤部助理员。黑龙江北全农场供给直属队通信连和侦察队的一批货物,上级命令你们带上岛交付,到达后那边会派人接货。”

“新兵排接受命令。”新兵排长转向新兵,“大家先上卡车卸货,把货物运上船。装船时注意安全。”

新兵们攀上卡车后厢,那里有一些铁笼子。其中一只笼里有一只狗崽一只猫崽,其他笼子里分别装着杂色的草鸡和雪白的来杭鸡。车厢最里边,被鸡笼隔着的,是一头黑灰色的粗壮毛驴。方平一搭眼就看出来,那毛驴皮色光润,眼睛有神。新兵上上下下搬鸡笼时,它支起耳朵,耳洞朝着声源方向不停地转动,收集声波,十分机敏。一头好驴,年轻公驴,正是农民钟爱的种驴极品,山西叫驴。

那狗崽猫崽显然也是精选的,形色俱佳。鸡笼里的母鸡,一黄二黑三白四花,鸡类中最好的花色,分别有两笼。余下的一笼大公鸡,高冠深距,雄赳赳的姿势,被搬动时还在召唤母鸡。种驴种狗种鸡全在这儿啦。

助理员吩咐排长,猫狗是给侦察队的。毛驴和鸡,是给通信连的。新兵们把鸡笼和猫狗笼搬下车,叫驴则被牵着缰绳,从车厢板斜搭的跳板拖下来。

助理员说,这次出海,船要航行六到七个小时,人晕船,家畜也晕,所以要喂它们吃半饱。否则晕船时呕吐,胃里没有东西,就会吐胃液甚至吐血,胃出血。

鸡笼里有食盆,内有高粱米、白菜叶,不用人管。助理员从码头值班室讨来稀饭,喂了小猫小狗。叫驴有一木头食槽相随,助理员丢进去几棒胡萝卜和一瓢碎豆饼喂毛驴吃了,才叫新兵装船。

鸡笼猫狗笼顺顺当当抬上了船。毛驴嗅着海风吹来的腥咸味,耳朵直竖直竖的,稍显不安,前蹄踢踏着码头地面,迟迟不肯登上那作为跳板的浮动栈船。

农村来的新兵们在乡下都走过跳板。每年秋冬卖粮给粮库,他们肩扛二百斤的粮袋上跳板往粮囤子里倒。但那粮囤跳板是死死固定的,再高再陡也不怕。而眼前这海边船码头的跳板栈船,却是一刻不停地跟着海浪起伏,上下左右地晃动着。不要说毛驴,就是新兵小伙子们,都是大姑娘上轿子头一回遇上。

会游水不怕海的方平,上前牵起驴缰绳。他搂住毛驴脖子,头靠着头,蹭蹭驴子鬓角,对住驴子耳朵小声道,别怕,有我呢。咱山西来的都是好样的。杨六郎杨家将是山西的吧,还有一个武则天女皇是山西人,也挺厉害。山西叫驴,全国都知道,名声响着哪。

方平叨咕着,从口袋里摸出一颗硬糖塞进驴嘴,他想用甜味转移毛驴的嗅觉。

方平牵着毛驴走向栈板。离开陆地迈向海洋的第一步,对毛驴来说太难啦,它死活不肯。方平左手挽缰,右手抚着驴鬃,安慰着毛驴。下乡插队时,方平曾在挂锄农闲的夏季,为生产队牧马于河滨草滩,摆弄过牲口。还在冬季雪野上驯过马驹,练过骑马。平时夜里睡生产队队部炕上,夜夜听老更倌唠扯养牲口的门道,所以对马驴骡等大牲口相当内行。

毛驴还在踟蹰。方平背对大海,面对毛驴,右手抚摸毛驴前腿,轻叩它的膝关节。方平在乡下马掌铺子帮铁匠打马掌让马抬腿,就用这个动作。

驴蹄抬起来,前腿上拎。方平左手趁势拽紧驴缰,毛驴跨上了栈板第一步。

真有灵性,方平夸着,又去弹弹毛驴另一只前腿膝头。毛驴俩前腿跨上栈板了,后腿跟上来了,栈板前后的新兵、船员们齐声喝起彩来,犟驴子被拽上船了。

登船后,方平按船长指令,将毛驴缰绳拴牢在甲板中部偏右的地方。船向东行,右舷对着太阳,比较暖和。左舷背阴,再有海风吹着,要比右舷冷。鸡笼狗笼挨着毛驴。它们一路从黑龙江来,互相熟识了。方平跟排长主动要求,留在甲板上看护家畜。让初次渡海的其他新兵多歇歇坐坐,减低晕船的程度。

这是一个晴天,风力五级。船底引擎发动了,巨大的内燃机轰鸣声骤然响起,公鸡母鸡吓得在笼中乱窜。猫狗笼里,小狗崽吓得往猫肚子底下直钻,小猫一个纵身,四爪抓住笼顶,扒在那儿再也不肯下来。毛驴惊慌得直哼唧,蹬腿踢踏,伸颈远望,似乎难以割舍渐渐远去的大陆。

船驶出瀛门,过了几个小岛,浪涌猛烈起来,船身在一波又一波的浪峰中上下起伏。船速加快,风呼呼地啸过耳边,船头及两舷激溅起来的浪柱,一束束射向天空,然后又像喷泉下落,拍击着船身甲板。

前甲板上席地而坐的新兵们开始头晕了。船上水手们把帆布拉起个篷,为他们也为鸡笼、猫狗笼挡点风浪。

新兵里有人吐了。几乎同时,小狗趴在笼底,气管炎患者似地“喀喀”呕着,胃容物稀溜溜地流淌在甲板上。

鸡群们反应更重。刚才还乱扑乱撞的母鸡,这会儿全体卧倒,头颈发软,鸡脑袋垂埋在翅膀底下,或耷拉在胸前,再也直不起来。鸡笼内不停地淌出来粥水似的稀便。那几只以母鸡保护者自居的公鸡,这阵子也充不起好汉,一个个缩头缩脑,眼睛红红的,害瘟病似的,彻底萎了。

也许是因为猫儿们经常爬树上房,跳高扑低,有一番空中功夫,那小猫却是一滴未吐,身子不僵,但也已外强中干了。当几头舱中老鼠跑出来偷吃驴食槽里豆饼渣时,小猫木然不动,耳朵也竖不起来了,没看见一样任鼠儿们肆意掠食。那些长住船上的老鼠一点儿也不晕船,它们根本不怕猫胡子,连人都不怕,似乎知道除它们而外,谁都逃不过晕船这一劫。

晕船最惨的还是毛驴。鸡儿狗儿身体不支,还有笼子可以倚着靠着。毛驴身高腿长,在颠簸的甲板上,身体晃动幅度最大,却没个倚靠的地方。前几个钟头,它还能撑着站住,傍下午时,它不行了,头沉下来,身子立不住,腿杆儿弯曲着,半跪在地上,想站却站不起来。挣扎了一会儿,终于轰然倒地,跪趴在甲板上。

方平看驴子可怜,坐在它身边,吃力地搬起毛驴几无知觉的大脑袋,放在自己伸平的腿面上给它当枕头,轻轻抚摸着。

毛驴眼睛还睁着,瞪得挺大,茫然无神。方平也有点晕乎了,上身无力地靠着毛驴脖颈。忽然间,方平觉得自己腿上湿湿的,以为是海风潲过来的海水滴。待一细看,才知道毛驴也呕吐了,口沫甩在缰绳上,顺绳淌湿了他的裤子。一阵疾风过来,毛驴嘴角泌出的口涎没及下淌呢,就被海风撩向空中,吹成了蜘蛛网一样的透明丝丝。

方平心里清楚,眼下这种晕情,是谁也顾不上谁,谁也管不了谁了,只能尽量减少身体活动,躺倒,减小身体晃动幅度,坚持到船靠岸。排长在照应新兵,牲畜这一头全靠方平一人了。

过了几个小时,晕晕乎乎中,方平听到了一声船笛尖叫,船速骤减,水手们跑向甲板去拖船缆。有人大救星般喊了一句:“到了,大仙岛到啦!”

大仙岛到了?船上新兵们一齐伸颈望去。靠岛近了,船速降了,风浪也小了,晕船的感觉刹时减轻。大仙岛狭长的海岸海滩呈东西走向,中间有隆起的山崖。低谷里的房屋和山腰松树林,时隐时现。更靠近些,船停了机,滑行驶进一处平静的船湾,靠泊在一条长堤形的码头。

这时是下午三点多钟,阳光斜照着光裸的水泥码头。码头上竖着一排接船的军人,与水平线码头刚好垂直,绿绿军装包裹着,就像码头上的一排小树。

船停稳,缆绳拴牢靠了,小树似的军人们移向船边,跨上栈桥。新兵排长先吆喝侦察队接船的人,接下猫狗笼子。接着吆喝通信连的人来接鸡笼和毛驴。

方平听到两声脆亮的女高音:“来啦,来啦。”就见七、八个女兵,蹦蹦跶跶从男兵们身边闪出,挤到船的侧舷。

“嗨,是你呀,咱守岛部队的金嗓子来啦,赶上文工团下基层慰问演出了。”新兵排长咧开大嘴,冲着为首的一个女兵笑道。

方平抬眼望去,那女兵个头不高,雪白的皮肤,大眼睛乌亮乌亮,像会说话似地眨动着,极富神采。棉布冬帽下两条短辫子甩甩搭搭,透射出青春气息。

真漂亮。那脸模子,那身段。她的声音歌手般清亮。

船上的新兵们七手八脚把鸡笼子递给船下的通信连女兵。女兵们两人一组,抬着鸡笼过栈桥,送上码头边的一辆解放牌卡车。

鸡笼卸过,大眼睛女兵来牵驴。晕船的毛驴还没有完全恢复,趴在甲板上站不起来。女兵们聚拢来,扛住毛驴四条腿,想架起毛驴。

“不能硬来。”方平记得老更倌说过,牲口身子重腿轻,它们生病时趴着跪着,就不能让它们强站,强站就会伤腿甚至骨折。

“这驴牵不走了,只能抬下去,赶紧找块木板来,要像抬伤员的担架一样,抬它下去。”

方平说完,大眼睛女兵就领着同伴,四处去找木板。可是栈桥上,码头上,水泥地和铁甲板光秃秃一览无余,哪有什么木板,连个木屑也没有。

大眼睛女兵转回来,向新兵排长投去求援的目光。新兵排长无奈地摇摇头。谁都没有遇到过这种难题,毛驴晕船竟然比人还厉害。

方平脑子里也在转着。他忽然有了主意。

“喂——”他向大眼睛女兵轻声招呼。大眼睛走近了,眼仁骨碌骨碌瞅着方平。方平低声对她说:“船上的小坐舱里有铺板,那种可拆卸的床铺板……”

大眼睛一听,眼瞳里射出欢喜的光芒,短辫子一甩直奔船长而去。

船长,一个三十来岁的健壮汉子,虚眯着眼,瞅着迎面奔来的漂亮女兵,笑着问:“什么事?”

大眼睛话音刚落,船长和水手们全都笑起来。

“什么?借什么用?借床板?借我的床板干什么呀?别叫我们犯错误呀。”船长狡猾地笑着,像逮着了一个很大的便宜。

大眼睛恼了,声音高上去:“就借一个木板,一块船板。又不是借你人,就借一块板子!”

“好好好,就一块光板,船板。女军人开口,咋着也得给面子啊。”

船长不敢再逗乐了,叫水手们拆下一块铺板,从舱里拿到甲板上,放在毛驴身边。

方平蹲下身,抱起毛驴的头颈,顺毛捋捋,和新兵们一道把毛驴抬起,跪位安放在铺板上,抬过栈桥,送上解放牌卡车后厢跪卧住,再撤去铺板,还回船上。

车发动时,方平叮嘱大眼睛:“毛驴拖回去,最好还用木板抬下去,一定要等它自己能站起来时再叫它站,千万不能强迫它站。”

大眼睛甜甜地道一声“谢谢”,攀上卡车,跟车离去。车驶出码头老远,方平还盯着那辆车,盯着那风中摇动的短辫儿,心里牵挂着那头晕船的叫驴。

新兵们在码头上点名、报数,按单、双数排成两列,背起背包步行去新兵连。

在新兵连前一星期,方平和其他新兵一样训练。可是方平文化高又有体育运动基础,“三点成一线”的射击要领很快掌握,简单的队列步法更不用说,教练弹重七百克,方平一甩膀子能扔出去五、六十米。新兵排长半开玩笑说:“方平你这个新兵蛋子也太厉害了,文的武的样样行。你干脆不用训练了,直接下连队得了。”

新兵连训练不到10天,新兵排长交方平另一件任务。他告诉方平,这边海岛地层硬,全是岩石,没有地下水,驻岛部队所有单位都要派人每天下山去挑水或是赶毛驴车驮水。他认为,方平军训水平早已超标准达到,可以腾出手来帮炊事班运水。

方平于是去新兵连炊事班报到。炊事班长交给他一头毛驴和一辆驴车。方平一瞧,毛驴是头力气不大的骒驴。炊事班长见他疑惑,笑道:“就这骒驴还是人家借咱的呢。新兵连所有家什,人,都是从其他连队凑起来的。你们连长是接力连的副连长,排长是通信连的电源站站长。这母驴是从工兵连借的。讨饭吃别嫌馊啦。不过话说回来,骒驴小母子听话好使唤,不像叫驴小公子调皮捣蛋骚情。母的力气小,它拉车上坡你得帮着推一把,要不就每趟少装点水,多拉两趟。”

方平瞧瞧驴车,原来就是普通两轮手推车上躺一个大号铁皮空桶,桶上开个注水口,扣一自制铁盖,车沿上另挂一小水筲。

取水路线正是早操跑步的路线。从二道沟下山至大操场边上,那儿有一口雨水积的深井。驮水时,人站井沿将水筲沉入,灌满,拎上来,注入驴车铁桶。拎个六、七筲水,注满了铁皮桶,吆喝一声,毛驴就拉车上山去伙房。毛驴谙熟这一程序,习惯了,不用鞭子自动跑。

自此,方平就每天“驾——”,“喔——”,“吁——”地赶毛驴上山下山,驮十来车水供伙房洗米洗菜烧开水,供新兵连近百号人洗涮。

拉水三天,炊事班长熟了,管方平叫“驴长”。

“你是这里最大的官儿了。排长连长营长团长哪个也没有你大,就咱守岛部队司令管得了你啦。”

方平宽和地笑纳了这个“官衔”。别的新兵蛋子还当不上这个“旅长”呢。

当驴长没几天,方平在大操场井边结识了周围十几个连队的驴长。工兵连、医院、接力连、修理所、服务社等单位的驴车排队打水时,驴长们就在一块儿聊天。

一天,方平正在井沿打水。一道沟通信连的驴车从山沟里直蹿而下,毛驴跑到井边就自动停住了。方平瞧那驴有点眼熟,细瞅瞅,正是在海上晕船的山西叫驴。方平唤了一声,毛驴竟把头颈转了过来,往井沿靠了几步。它也认出了方平。

哈,是你呀。方平开心地摸摸毛驴脑袋,觉得奇怪,毛驴下山,驴长怎么没来?它自己跑下来拉水?到连队才半个月,这驴进步挺快呀。

方平朝一道沟深处望去,忽见一女兵顺着下山的路,连跑带颠奔过来。

“这家伙太坏了,也不等等我。”女兵急匆匆到了井边,方平一瞧,嘿,是大眼睛。

“是你呀,咱们见过的,在码头上。”方平友好地打招呼。

“噢,对,对。卸驴那一次,是你告诉我们找床板的。”大眼睛记性还不坏。

“你们的驴长怎么没来?”

“驴长生病了,轮我帮厨,代驴长。”大眼睛笑道。

“那你能代几天啊?能拎动水筲吗?我来帮你拎吧。”方平伸手取下驴车上的空筲。

“谢谢喽,不知道代几天。我们连队做的水筲,白铁皮剪得小,筲比人家连队的小,能拎动,就是要多拎两次了。人家六筲装满,我们要十筲八筲才够上一车水。”大眼睛心直口快地说道。

方平瞧见大眼睛细嫩的脸上沁出汗粒。“快到三九了,这么冷的天,井沿都有冰碴了,你拎水,手吃得消么?”

“拎水干活身上挺热乎,倒是拎完水空手时有点冷,得赶快擦干净戴上手套,要不就会生冻疮。哪,一个冬天丢掉两副手套了。一副掉井里了,另一副不知道掉哪里去了。”

方平帮大眼睛拎满一车水,下了井台。

“这毛驴挺好使唤吧?是有名的山西叫驴。”

“它有力气,就是脾气大,爱撒欢瞎跑。刚到连队时,驴长赶它拉水要带鞭子,现在不用了。”

大眼睛忽然想起什么。“你不知道吧,它晕船厉害,抬回连队躺了两天才缓过神来。还有那几笼鸡,到连队几天不吃不喝,毛都脱光了,一个个成了裸体鸡。怕冻死它们,我们把鸡笼放在坑道里,结果搞得坑道里又臭又脏。公鸡掉毛后像个秃鹫脖子,又丑又癞,到现在羽毛长起来了,母鸡还是不理它们,嫌它们变丑了。”

说着,大眼睛咯咯直笑。方平也忍不住笑起来。

方平把两辆车上的水桶盖都扣好。大眼睛赶她的驴车上山,那叫驴却将头弯回来,蹭着新兵连这挂驴车的骒驴,怎么也不肯迈步。大眼睛气得直拍驴背。方平笑道:“代旅长的命令不管用吧?下次你得带个鞭子才行。”

方平说完,将骒驴驴车牵到前面先走。叫驴自动地拉起水车跟上来。

两辆驴车走到几道沟的岔口,方平“吁——”一声喊停了毛驴。

“你哪儿人啊?叫什么名字?”他问大眼睛。

“真不像话,新兵蛋子盘问老兵了。”

“好,那你是小老兵,小年龄小个子的老兵。小老兵蛋子,再见。”

道过再见,方平的驴车向二道沟挺进,大眼睛的驴车却进不了一道沟。那小公蛋子叫驴,头颈梗梗着,跟着骒驴车进了二道沟。

“哪,瞧瞧,老兵连的喜欢新兵连的吧?还拿架子呢,老兵嫌新兵。看看人家驴兵,一点儿架子都没有。喜欢就是喜欢,不论新老,不讲资格。”

方平得意了,紧赶骒驴往前,小公蛋儿叫驴拖着水车跟着跑得更欢。大眼睛跟不上她的驴车了,急得喊起来。

“哎呀,这可怎么办呀?我们连队伙房等着用这车水呢。”

“跟我们走吧。跟大新兵走吧。”

“那不行。你新兵欺负老兵啊。”

“那就只好反过来啦。新兵跟老兵走,新兵给老兵欺负一下吧。”

方平吆喝一句“吁——”,命骒驴站住,再吆一声“喔——”,将骒驴掉回头转往一道沟。叫驴立刻跟着自动掉了头,尾随着骒驴车,往一道沟山顶爬去。

十分钟后,两辆驴车爬到了沟里半山腰的通信连伙房。“这车水送你们了,要不还得拉下山去,上下两趟都做无用功,浪费时间浪费人力。”方平爽快地说。大眼睛连声道谢,“咱拉一车水还赚一车水,谢谢了。”

“咱旅长不如代旅长,少一字儿,矮一辈儿。”方平笑道。

“咱代驴长比驴长多一字儿,该着大一辈儿呀。”大眼睛笑着,招呼本连其他帮厨女兵卸水。

方平独自赶着空车下山时眺望两旁山坡,看见一个篮球场,两排平房。坡底有石块垒成的猪圈和鸡舍。

方平想,一道沟比二道沟大多了,又深又长,树林更密,因此便藏着了岛上珍稀的女兵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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