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铁
2011-08-15林晓樱
◎林晓樱
地下铁
◎林晓樱
一、天使在地下铁入口跟我说再见的那一年,我渐渐看不见了。
十五岁生日的秋天早晨,窗外下着毛毛雨,我喂好我的猫。
六点零五分,我走进地下铁。
雨季还是来了。一连几天,城市都被细密的雨幕覆盖,似乎有那么一点压抑。空气中有股清冷的味道,还带着淡淡的香。我趴在窗台上,睁大眼睛试图看清窗外的世界——这个城市哭泣的模样。但,一无所获——一如从前。
这是这座城市的第十八个雨季。
墙上的大摆钟执着地敲响第十二下的时候,我站起身换上母亲早已摆在床头的衣服。那是一件已经很旧了的黑色T恤衫,可我一直敝帚自珍,不愿意抛弃它。母亲进房来帮我梳好头发,我乖乖地坐着,什么也不问。我相信她。
一切准备妥当,我背起书包,戴上那副不和谐的大墨镜,接过母亲递来的长柄伞,轻轻地开了家门出去。近来,母亲似乎也比较放心我一个人出门了。她只是将我要的幾米和三毛装进书包,从柜子里找出我最钟爱的几套衣服,再将那把跟了我许多年、伞骨已有些弯曲的蓝底白花长柄伞搁在房间的墙角,便不再多言。
好吧,我也不说话。
二、我小心翼翼地走进这无风无雨、不断向下探去的深邃地道。
听到自己孤单的脚步声,回荡在寂寥的空气中……
收起长柄伞,它就成了我的盲杖。我听见有雨水沿着生了锈的伞骨滴将下来。起初是一小注一小注的,后来便是点点点点的水滴了。我的鞋袜,亦被一点一点地打湿,泛起一圈一圈小小的涟漪。不过,只有我知道它精彩绝伦的表演。
地下铁里安静异常,好像没有什么人。我一手拄伞一手扶墙,顺着不熟悉的路一直向前走,暗自臆测前方茫然的一切。这里的空气清冷、寂寥。我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我能分明地感觉到,在头顶的上方有明晃晃的灯光欲盖弥彰地射下。可是即便如此,它也照亮不了我脚下的路。就在这时候,有一股风不明就里地从背后吹来,发丝飞舞。忽然有一种很强烈的感觉,画面定格,这一瞬,便成了永恒。
我觉得自己,正一步一步走进时间的画册中去……
三、我习惯独处与自言自语
幻想一个人在城市里,漫无目的地游走
我在拥挤的车厢里,迷失了方向。
不喜欢和别人说话时,我就自己和自己说话;没有人和我说话时,我也自己和自己说话。太阳升起又落下,月亮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星星的眼睛眨了又眨;车门开了又合合了又开,车厢内的灯亮了又暗暗了又亮,上了车的人又下车下了车的人再上车……如此循环往复,我却浑然不知。
蜷在车内的一个小角落,列车轻微地摇摇晃晃。我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但所有的字、词、句都从我耳旁匆匆飞过,我抓不住什么。这时,列车广播响起,传来好听的女声。可是那声音却好像是从遥远的天际浮过来,那么飘渺……一切都仿若一场梦,亮堂堂明晃晃的梦。
虽然睁开眼睛,却仍昏昏欲睡……
常常不知道自己在哪里?要去什么地方?
那么,请问,有没有人可以告诉我,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发生的?
四、我走出地下铁,阳光暖暖地撒下
叶子掉落的声音,有一种缓慢而愉快的节奏
听说这里藏着一片金叶子。
每个城市都自有滑稽可笑的时刻,譬如现在,“东边日出西边雨”——此时,我站在地下铁的出口,才知道这一片天空下,阳光依旧灿烂。我想,我正在城市的另一端。我清楚地听到红绿灯交替时发出的叹息,听到自行车摩托车私家车与柏油马路的击掌,听到红舞鞋黑皮鞋白球鞋终于觉得疲倦了的呓语。但很快,所有的器响都湮没在喧喧闹闹的鼎沸人声中,然后,四周渐渐嘈杂起来,一切就好像都是真的了。
可是,阳光真的是金色的吗?为什么我反而觉得不那么真切呢?即使现在,阳光送来的暖意正在体内奔走相告,湿了的鞋袜也慢慢地暖起来。
我开始练习从一个陌生的小站出发,前往另一个陌生的小站。
如果所有地下铁都连成一个世界,是不是可以带我到任何想去的地方?
我只有一把长柄伞,一副墨镜以及一个装满了幾米和三毛的大书包,不知道方向,没有目的地,不清楚时间,就这样带着全部家当走走停停。走的时候就走在城市的阳光下,停的时候就停在城市的阴影里。
我和城市不经意地邂逅,彼此微笑凝视五秒,互道珍重,尔后擦肩而过。我知道,我不会在这里驻足;它也知道,它留不住我。
“珍重,再见!”
“再见,珍重!”
五、从小梦想养一只会说话的小鱼
我们将一起潜入海底,轻声交换秘密。
我有一只小乌龟,它叫16号。我每晚抱着它入睡,尽管它已经瞎了一只眼。
我有一架大风车,它也叫16号。我每天替她画肖像画,蓝白相间,似江南水乡。
我有一堵墙,它叫小灰。我每天都和他说话。每天每天,说很多很多话。
从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一天开始,我就在想,总有一天,我会带着它们背着幾米和三毛远走高飞。可是现在,幾米和三毛都在,而它们却谁都不在我身边。
好吧,是我没有告诉妈妈,今天我是去流浪的。
痴心妄想拥有神奇的飞天扫帚,载我飞离困境。
或是一根仙女的魔法棒,轻轻一点,就可以美梦成真。
我和16号有过约定,就算我们的世界都没有了光亮和色彩,也都不离不弃。
我和16号有过约定,我会把她画得美美的,这样在她迎风转动的时候,就会有家乡古镇的气息从恍惚的记忆中喷薄而出。
我和小灰有过约定,等到他不再结痂,没有鲜红的暗红的血,亦不再从眼角淌出晶莹的剔透的液体时,我就带他走!
不——我要回去找它们!
可是有没有谁可以告诉我,回家的路该怎么走……
六、有时候,我觉得世界是没有出口的迷宫。
在这个城市里,我不断地迷路
不断地坐错车,并一再下错车。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是谁在恶作剧?我健步如飞,却一直在原地打转;我想离开这如潮的人群回到我安静的小屋中去,可是耳旁却一直有人在说话,叽叽喳喳吵吵闹闹。可是,可是他们好像都被掐住了喉咙,只能够咿咿呀呀地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音节……
那么,有没有一个真正会说话的人,能够告诉我回家的路?
你问我回家的路,我张皇失措。
难道你看不出我跟别人的不同吗?
我从来就不是一个麻烦的小孩,也不喜欢麻烦别人。可是现在,笼罩着我的只有无边无际的未知、无边无际的黑暗、无边无际的恐惧、无边无际的孤独。
不要对我说太多太多,你知道的,我已经在很努力地试着学着去接受去适应去成长了。然而很多很多时候,我无能为力我爱莫能助。我总在想,一定有那么一阵风,轻轻一吹,就能把我吹得香消玉殒,形神俱灭,只留下一季的遐思……
其实,就这样也挺好的,不是吗?
七、还好,守护天使一直眷顾着我。
他们终于知道,我偷偷藏了一只晶莹的玻璃鞋。
一路敲打着地面,我仍然在怀疑,这真的是回家的路吗?直到我听见母亲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回来了?”我朝着声音来源的方向点点头。我很想开口说话,可是嗓子堵得厉害,我发不出一点点声音。千言万语都只凝结在嘴角。此时此刻,我觉得母亲打开雨伞,轻轻朝我走来的声音是那么温柔,悦耳。我想那一定是世上最动听最美妙的音符了!
换下湿透了的鞋袜,母亲用干毛巾为我擦拭还滴着水的头发。她还是什么都没有问。事实上,即使她问些什么,我也回答不出只字片语。我是怎么回来的,从哪里上的车在哪里下的车,怎么被淋得浑身湿透,我都回想不起来。大脑一片空白,好像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梦醒时分,就什么都停滞在了幻境中,不复记忆。
过去了。
时光的罅隙中漏掉了什么,我不得而知。
八、昨日的悲伤,我已遗忘。
可以遗忘的,都不再重要了。
我是否太过奢求。生命如此难测,我们来唱歌吧!我们
来跳舞吧!
依旧是那个窗台,我抱着16号,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和嘀嘀嘟嘟的汽车喇叭声。
同样是面对漫无边际的雨季,我却不似三毛那般愁苦郁闷,虽然我想象得出方才自己是以怎样狼狈不堪的形象出现在母亲的视线之中。或许只是因为三毛的雨季中一直有一个始终不愿回头的培……而我是没有谁要去思念去嗔怪的。其实,我是喜欢雨的——总觉得,它意味着新生。大雨小雨冲刷一切,无声地包容、接纳过往,将我们的懊恼、愧怍与忧愁一并席卷而去,给予我们一次又一次的重生。每个人,都成了涅槃的凤凰……
忽然就这样,爱上了雨季的日子。
我在纷扰的城市里,寻寻觅觅。
寻找一颗最甜美的苹果,一片遗落的金叶子。
也许我们该坐下来,悠闲地喝杯茶,诉说未来的希望。
我总是忘记跟你说声谢谢,谢谢你一直陪伴着我!
责任编辑⊙维平
林晓樱,女,生于1992年3月,籍贯福建平潭。现就读于四川乐山师范学院,此作为处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