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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与艺术矛盾的消解:评美国当代作家芭芭拉·金索尔弗的长篇小说创作

2011-08-15唐建南

山花 2011年24期
关键词:索尔小说政治

唐建南

芭芭拉·金索尔弗(Barbara Kingsolver,1955—)是20世纪80年代开始崛起的美国当代作家,迄今为止出版了六部长篇小说、一部短篇小说集、两部散文集、一部诗集和三部非小说作品。创作生涯可谓是一帆风顺,从她的小说《豆树青青》首战告捷以来,其他五部小说也是喜讯不断。六部长篇小说中有四部被评为“纽约时报最畅销书”,其中1998年发表的《毒木圣经》连续130周名列畅销书榜首,并成为知名度最高之一的书友会——奥普拉书友会推荐书目。而金索尔弗本人也名利双收,她获奖多次,其中包括福克纳笔会奖、爱德华·艾比生态小说奖、英国小说橙橘奖等,并于2000年被授予美国人文学科最高荣誉——国家人文科学奖章。但是光鲜的创作生涯背后却是争议不断的,一方面,她的小说被认为是哗众取宠的大众文化作品,另一方面,她被尊称为“具有道德观及天生对地方和人物有把握的大师”。[1]对金索尔弗而言,她的创作是庸俗小说还是严肃作品只能任由他人评说,而且只有时间能验证它们是否有资格跻身于经典文学之列。但是令她无法忍受的是,她作品中的政治元素被认为是玷污艺术的污点。在虚构故事的过程中,她一直秉承着社会改良的使命,在文学空间里抒发对艺术创作的热情。在媒体采访和个人网站中,她也再三表明政治与艺术的矛盾是可以消解的,因为文学本身就富含政治色彩,读者在阅读小说的过程中,无形之中会受到作品的影响,加深对性别、民族、权力等的理解,所以任何小说家都承担着提高大众意识和促进社会进步的重大责任。相比之下,金索尔弗的小说在中国还鲜为人知,为了让更多的国内读者了解这位作家,论文将通过该作家的六部长篇小说,分析她是如何努力消解政治与艺术之间的矛盾的。

金索尔弗的《豆树青青》和《天堂猪群》讲述了一个有关跨种族领养弃童的故事。白人女孩泰勒领养了一位被遗弃的切诺基部落女童小龟,并对这位遭受过性侵犯的养女呵护备至。由于被指控其领养程序违犯了《印第安儿童福利法》,泰勒惊恐之下携带小龟出逃,经过切诺基部落律师安娜瓦克的协调和母亲爱丽丝的帮助,泰勒才真正理解小龟不仅需要母爱,还需要本族文化的熏陶。这两部小说涉及了两大政治话题:避难所运动和西进运动。中美洲的内外纷争导致大批难民逃亡到美国,他们随时面临被遣送回国、枪杀处死的危险,泰勒在朋友的激励下也加入了这场避难所运动,帮助无家可归的危地马拉难民寻找安身之所。而在西进运动中,白人为了扫除阻挡“文明”发展的障碍,政府强迫收购了印第安人富饶的土地,并驱赶他们到贫瘠的西部,同时也让印第安人的孩子离开部落,在众多寄宿学校接受西方文化。其必然结果是众多印第安后裔迷失方向,严重的精神危机导致很多人无法担当起合格父母的责任,而小龟就是西进运动间接的受害者。在艺术特点上,金索尔弗清新流畅的语言、条理清晰的结构以及性格鲜明的人物都让众多评论家印象深刻。自幼酷爱写作、嗜好读书的金索尔弗善于利用方言捕捉普通人的特点,虽然作者本人一再否认作品富有自传性,她所描绘的泰勒却保留着她本人肯塔基州家乡的口音,并且显示出自己身上也拥有的独立自强的女权主义者的个性。两部小说的另外一个艺术特点就是内容上比较丰富。在《豆树青青》一书中,金索尔弗游刃有余地利用自己生物学专业背景描述现代社会。作家在本科和研究生阶段主攻生物学,之后又多年从事相关方面的科研写作,所以她的作品都渗透着她对自然的深刻理解。在她笔下,人与人的关系就像根瘤菌和豆类植物的互利共生关系,人们只有通过互相帮助、相互联系,才能避免身份危机、寻回归属感。而在《天堂猪群》中,金索尔弗利用天上的星座来诠释西方白人和印第安人不同的文化价值观,西方人眼中的昴星团被切诺基部落称作“六只小猪”: 传说六个懒惰成性、脱离群体的男孩向神灵埋怨母亲对待他们像猪一样,为了惩罚这些孩子,神灵把他们变成了六头猪,让他们升到天空中成为星座。对星座的不同诠释印证了西方白人与切诺基部落不同的价值观:与崇尚个人主义的西方相比,印第安文化重视集体主义。所以,像安娜瓦克一样的切诺基人号召人们回到自己的部落,在传承本族文化的同时,也是拯救迷失的自我,作为切诺基部落的一员,小龟也需要接受本族文化的熏陶,只有这样才能成长为一个身心健康的孩子。不难看出,金索尔弗以小龟为代表,在思索印第安人各部落民族如何在美国本土生存,如何在白人文化中汲取力量的源泉,又能坚持将本族文化发扬光大,而小说就成为作家用艺术形式寻求社会问题答案的重要方式。

与上述两部小说相比,《动物之梦》是金索尔弗更成熟的作品,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她对环境危机的清醒认识,以及她在生物理论方面的深厚基础。为了照顾身患帕金森病的父亲,女主人公科蒂暂时结束漂泊不定的生活,回到阔别多年的家乡——亚利桑那州的格雷丝镇,当上了母校的生物老师。象征工业资本主义的黑山企业常年在其家乡开矿,造成严重的水污染,直接影响了当地的果树种植业。为了拯救家乡,科蒂逐渐投入到当地的妇女组织,开展了一场伸张环境正义的运动。科蒂家乡的环境正义运动其实是一场政治性运动,因为科蒂的家乡人民都是墨西哥与西班牙的混血后裔,是美国主流社会中的边缘群体,他们受歧视的同时,他们的土地也成为资本家掠夺自然资源的目标。环境正义宣扬人权和自然权,所以它本质上也是一种富有政治色彩的社会运动。另外,《动物之梦》的精彩之处还在于它是一部富有艺术力量的小说,比如普利策奖获得者简·斯迈利认为金索尔弗在该书中“展现出生动描绘风景和人物心理状态的独特天赋”。[2]尤其在塑造科蒂这位主要人物方面,作家将她的喜怒哀乐描述得淋漓尽致,她用细腻的笔锋展示出科蒂迷失方向的彷徨、享受情欲的欣喜、回忆过去的痛苦、失去胞妹的煎熬,等等。在一定程度上,著名女作家厄修拉·勒吉恩的评论解释了书中消解政治与艺术矛盾的努力成果,即《动物之梦》是“关于联系的新型小说,给人以丰富的美感,充满了强烈的政治和精神意义及力量”。[3]

迄今为止,金索尔弗的另一部小说——《毒木圣经》是众多评论家认为该作家最精彩的作品。作为金索尔弗倾注了十年心血的鸿篇巨著,该书渗透着创作者对童年时非洲经历的回忆,也结合了她本人对大量相关书籍的研究。该小说推翻了西方宗教经典《圣经》中男性叙事者的模式,通过普莱斯一家五位女性的多方位叙事方式,讲述了全家在非洲刚果前后的故事。金索尔弗坦言其著书的目的在于她想用成人的方式表达自己对“文化帝国主义和后殖民历史的兴趣”,这也表明该作家的初衷就是用艺术写作来揭示社会问题。如果说之前的小说也采用了多方位叙事方式,但是视角单一,内容上也不够紧凑,那么《毒木圣经》的视角更加丰富,也更有层次。普莱斯家的母亲欧丽安娜是前五大章的首位叙述者,这部分用倒叙形式向读者展示了非洲经历给这位女性带来的心灵阴霾,也呈现了她反抗专制丈夫、投身于救助非洲人民的过程。家中的四位女儿分别从不同角度介绍她们在刚果的所见所闻所想,对同一事件或事物的不同看法凸显出她们迥然不同的个性,而在分道扬镳后,她们又用不同的故事内容展现了不同的人生旅程和世界观。她们的讲述不仅凸显了个人的心理成长历程,也披露了比利时侵占刚果、美国干预该国内政的历史。书中的浸信会教士、即一家之长纳森·普莱斯是西方殖民主义的代表,他宣扬传播信仰和文明的“光荣”使命的背后,却带着上帝的火把,企图通过压迫当地居民和践踏自然来摧毁源远流长的非洲文明。同时,五位女性人物的叙述反映出西方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的本质,在西方国家的直接统治或间接干预下,非洲每年丧失大量的自然资源,而原本自给自足的人民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以上证明,《毒木圣经》的艺术特色不仅表现在其独特的叙事方式方面,而且还体现在她将个人的经历与地区的历史紧密结合起来,而这也是金索尔弗消解艺术与政治矛盾的努力的重要体现。

在《毒木圣经》之后,金索尔弗将视线转回到熟悉的美国南方,她在《纵情夏日》中勾勒出阿巴拉契亚山脉那片生机盎然的世界。该书沿用了多方位叙事方式,不过其特点在于:三位人物的故事构成了三条表面上若即若离、实质上却难舍难分的主线。“食肉动物”部分讲述了守林员蒂安娜的故事,已是徐娘半老的她在远离尘嚣的森林中邂逅了年轻英俊的猎人埃迪,她在满足情欲的同时也希冀消除对方对食肉动物的偏见。“飞蛾”部分围绕一位由昆虫学家转变为农村寡妇——露莎的经历而展开。新婚丈夫在车祸中丧命后,有丰富的科学理论但是缺乏实践经验的露莎学会了如何用可持续发展的方式经营风雨飘摇的农庄。“栗树”部分讲述了年迈的鳏夫——加内特的故事,使用农药喷杀害虫的加内特在和邻居的交往中,逐渐敞开心扉,并改变了自己掌控自然的傲慢态度。这三个故事看似互不相关,却是关系紧密,蒂安娜的房子是加内特家族辉煌时期用栗树造的,其中的一把椅子是露莎丈夫家多年前所扔弃的,露莎向加内特请教如何养殖山羊,而蒂安娜和露莎一样都热爱自然,诸如此类相互联系的细节在书中不胜枚举,这也就构成了《纵情夏日》的一大艺术特色。除此之外,这三个故事都集中关注了人与自然、人与社会的关系,它们所针砭的生态危机和农村的经济问题直接或间接地都和政治有关系,也需要通过提到政治层面上来解决。对金索尔弗来说,《纵情夏日》的创作是她政治参与的一部分,她要用自己的理念影响广大读者,让他们意识到人类需要回到生态网络,需要直面当前的农业危机。如果说某些评论家对该书持以非议,那么笔者认同凯瑟琳·班托夫的说法,即《纵情夏日》是一部“有价值的艺术作品”,作家通过小说“努力唤醒公众意识,号召人们进行政治和经济改良的同时改变自我”。[4]

金索尔弗的最新作品是2009年出版并于2010年荣获英国橙橘小说奖的《空隙》。在小说中,作家试图回答自己困惑已久的话题,即为什么在美国艺术与政治水火不容,而在很多其他地方二者被认为密不可分?该小说采用了自传、日记、书信、新闻报道、官方调查报告等形式,通过多种艺术手段给读者耳目一新的阅读体验。更重要的是,小说内容全面展示了作者为消解政治与艺术矛盾所做的不懈努力。书中的男主人公谢泼德身上流淌着墨西哥人和美国人的血液,他天生热爱读书和写作,成长过程中有幸结识了墨西哥杰出艺术家和活跃革命家迪亚哥·里维拉和弗里达·卡洛夫妇以及流亡在外的俄罗斯革命家托洛斯基。谢泼德目睹了美国和墨西哥30年代到50年代的历史演变以及其中人们精神世界的变迁,而他本人也逐渐成长为一位有革命思想的作家,但是由于被指控“反美国”行为,成为50年代美国反共风潮的受害者。在金索尔弗看来,艺术与政治之间的矛盾关系可以追溯到20世纪四五十年代,麦卡锡主义的阴影笼罩当时的美国社会,它故意诽谤、肆意迫害共产党和民主进步人士,为了防患于未然,政府也启用了对文学作品的严格审查制度,很多艺术家为了明哲保身,开始对敏感的政治话题缄口不语,唯恐自己成为时代的牺牲品,就像《空隙》中的男主人公一样。这种思想也影响了当代美国人的政治意识,并影响到文学评论的标准,即涉及政治话题的作品是很难与高雅艺术相提并论的。而金索尔弗也正是通过这部小说、以艺术家为中介,用强烈的对比表现出自己的不满:为社会进步奔走呼告的艺术家在墨西哥备受尊重,在美国却遭受冷落、羞辱,甚至残害。对金索尔弗而言,托尼·莫里森和厄修拉·勒吉恩等是她创作的榜样,正是因为艺术就是政治,艺术家就应该像这些拥有社会良知的作家一样勇敢地承担起社会改良的艰巨使命。

值得注意的是,金索尔弗本人也用行动履行她书中努力完成的使命。身为成绩斐然的作家,她一直以来也用实践去消解艺术和政治之间的矛盾。1998年她筹建了贝尔维德奖,旨在奖励“描述社会变迁”的严肃文学作品,入围小说需涉及“社会正义、以及影响人类关系的文化政治话题”。所以,金索尔弗不但通过艺术创作宣扬自己的政治观点,用政治性内容丰富自己的艺术作品,而且也鼓励更多的作家在道德观念与社会责任的指引下,在想象空间中创造出有利于建立更和平、更人道的世界的作品。也正是秉承着这种思想,金索尔弗还在孜孜不倦地消解政治与艺术之间的矛盾,用艺术魅力去感染读者、用改良思想去激发大众。

[1]﹝美国﹞玛丽·艾伦·斯诺得格拉斯. ﹝美国﹞芭芭拉·金索尔弗.文学导读[M].杰斐逊,麦克法兰公司,2004.2.

[2]﹝美国﹞简·斯迈利.小小城镇,承载世界[N].纽约时报,1990-9-2(2).

[3]﹝美国﹞厄修拉·勒吉恩,恩泽之镇[N].华盛顿邮报,1990-9-2(xi).

[4]﹝美国﹞凯瑟琳·班托夫,消耗自然:喂养我们的世界文学[D].辛辛那提大学,2009,1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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