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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的火——浅析吉皮乌斯创作的矛盾性

2011-08-15

山花 2011年24期
关键词:矛盾性仇恨诗作

俄罗斯文学的独特魅力是难以用语言准确完全地表达的。俄罗斯是一个非常独特的民族,这个民族有太多的令人费解和耐人寻味的地方。俄罗斯的“矛盾性”的民族文化心理和个性特征在黄金时代的作家作品中有着鲜明的体现,而白银时代女诗人吉皮乌斯的创作也充满了矛盾和悖论,在她的诗歌中一系列对立的情感、意象奇妙结合,用她自己的独特意象来概括就是“雪的火”,给读者一种强烈的阅读震撼。无论是对生活本质的矛盾性和悖论性的揭示,还是这种矛盾的对立和奇妙融合所产生的美学效果,都有着很高的文学价值。“雪的火”的经典意象所透射出的正是吉皮乌斯个性心魂的矛盾性,俄罗斯灵魂的矛盾性、人类生存本质的矛盾性,也从中显现了辩证的思想。

“雪的火”是吉皮乌斯的创作最为准确形象的概括,她的作品世界是复杂而矛盾的,充满了痛苦、撕裂、挣扎、对立,充满了温暖与寒冷、挚爱与仇恨、激情与理性、辩证与偏激、坚硬与脆弱、自由与妥协、善良与残酷、渴念与逃离、祈祷与诅咒……这一系列矛盾对立又相互依存转化,显示了二元对立的生存悖论。这一切撕裂着吉皮乌斯又整合着她,伤害着她又成就着她,令她虚空又让她充实。和谐是人们对人生、人性的追求与向往,但矛盾可能更是人生所难以避免的处境和人心所难以调和的状态。

“雪的火”中的矛盾性首先体现为“雪”和“火”这两个典型独特意象的对立统一。在这两个意象的对立统一中,蕴涵着温暖与寒冷、激情与理性、宁静与灵动的矛盾转化。

作者对雪充满着深刻的迷恋和喜爱,在《雪》中有明确的表达:

总是一个样,又来了,可不知从何而来,…… 我永远等着它,像等上帝把奇迹送来,……在大地上的一切奇迹中,美丽的雪啊,你,/我就爱你……为什么爱——我不清楚……[1]

在《雪》中,有“奇妙”、“幸福”、“复活”、“遗忘”、“奇迹”、“神秘”、“回归”、“爱”等这一系列生活中为作者敏感的心灵所关注的关键词,读者能在诗句中感受到雪给作者的深刻的生命启示。作者用“悄然无声”、“轻轻地”、“缓缓地”、“无声无息”、“静静地”、“慢”、“总是一个样”、“永远”等来形容雪的静和永恒。在这首诗里,我们感受到无限宁静中的温暖、沉思和唯一至爱。

作者把宁静寒冷神秘永恒的雪奉为唯一的爱,但在表达这种爱的永恒与唯一时,选用的却是与雪相对的——火。在她的诗作《爱情,是一个整体》中可以看到在爱情中“火”的激情、热烈与燃烧:

她不可战胜,也永不改变,/爱情永远是一个整体。/五彩缤纷,闪烁不定,/她所有的七彩融成一个整体。/保存她,使她升华的是/洁白——这神圣的同一。[2]

作者运用了“神奇”、“斑斓”、“燃烧”、“七彩”、“鲜红似火”、“射穿”、“撞击”、“五彩缤纷”等这些充满了色彩、跃动、激情和变化的暖色调词语,和《雪》中的冷基调用词形成了鲜明对比,然而《雪》并没有显现的字眼“洁白”,却在七彩斑斓、激情跃动的爱情之火中升华出来。可以看到在作者心中,雪与火对立而又相依相生,这里的“洁白”也可称之为“火的雪”吧!爱之七彩霓虹在激情燃烧至深处保存升华为神圣的洁白,雪的寒冷静默深处却依然是给人无限温暖的生命之火。

吉皮乌斯诗歌的矛盾性还体现在爱与死的对立和对立深处的互为依存。对爱的赞美、书写和执著追求是吉皮乌斯的一个永恒的创作主题,在上文所引的《爱情,是一个整体》中就有鲜明的体现,在诗作《爱》中更是写出了爱的强大、超越甚至涵盖一切的意义:

在我的内心,痛苦没有地盘/我的心被爱填满。/爱毁灭了自己所有的愿望,/为的是重新期待。……奇迹将由此产生。/到那时,万物将会连成一个整体——/包括大地和苍天。[3]

还有尽情抒写爱的永恒、唯一、坚定的诗作《爱,只有一次》:

……道路越远,离永恒越近,/也越加清楚:爱——只有一次。/我们以热血酬报爱情,/可是忠实的心灵——依然忠实,/我们相恋唯有一次爱情……爱,只有一次,好比只有一次的死。[4]

在对给人的生存以最大意义的只有一次的“爱”,吉皮乌斯并不是用常人视为最珍贵、同时也是只有一次的“生命”作比,而是用我们惯常宁愿去逃避的“死”来比喻爱之唯一性和永恒性。能与强大永恒的爱抗衡的只有世间最权威的死,能战胜无情死神的也唯有永生的爱,爱与死是最强烈的矛盾对立,又是相互依存不可分割的,唯有深切美好让人永恒追求眷恋融入骨血的爱,才显现出死亡的残酷、权威和恐怖,也唯有死亡的巨大虚无和惨痛才能衬托爱的珍贵永恒的意义。因此,死亡在震醒人们为日常生活所遮蔽的麻木心灵中有着巨大作用,作者在诗作《暂时》中赞颂着死亡的永恒:

……我公平地反对大地与穹苍,……我只接纳你一位,死亡!/唯有你身上没有“暂时”——只有“永恒”。[5]

作者不但赞颂死亡,还直面死亡,预感着面临死亡的《欢愉》:我等待着安息……心灵早已疲惫……自然之母正召唤我返回她的怀抱……哦,亲爱的友人,死是这样的欢愉![6]

吉皮乌斯在爱与死的矛盾中体味着人生的奥秘与深刻、幸福与怆痛,在诗作中尽情地抒发着爱与死的悲歌与赞歌,被评论家称为“爱情与死亡的歌者”。

吉皮乌斯创作的矛盾性还体现在对祖国和故乡的复杂矛盾的爱与恨上。在吉皮乌斯侨居国外时期的诗作中,这种复杂深切的爱与恨的撕扯随处可见,甚至在对祖国的爱恨中出现了她典型的词汇“祈祷”和与之相对的“诅咒”这样决然对立的爱恨形式,在这种深切矛盾的爱恨对立中又体现着吉皮乌斯内心中辩证与偏激、坚硬与脆弱、善良与残酷、渴念与逃离的撕扯冲撞,纠缠难分。如《1917》中:

我们凝望,目光凝望着同一个方向,……凝望天涯海角,追随乌鸦的鸣叫,/凝望那蓝天泛出苍白微光的地方。……然而,我们在不幸中被你生育,/也愿意伴你一起死去。/我们是一群被母亲诅咒的孩子,/自然也在把母亲诅咒。[7]

作者用一连串的“凝望”深情怀念向往着祖国俄罗斯,她用“母亲”来比喻祖国,足见爱之深切,但这种感情又是那样矛盾复杂,既是爱得深切得“愿意伴你一起死去”,又对深爱的“母亲”进行充满了痛恨的“诅咒”;既用了“诅咒”这样近乎恶毒的语言,又在夜深人静之时满怀无限深情地“祈祷”如,《无题》:

上帝啊,让我看一眼!/我在夜深人静时祈祷。/让我再看一眼/我的亲爱的俄罗斯。/就像你让西米昂/看见了弥赛亚,上帝啊, /请让我,让我看一眼/我的亲爱的俄罗斯。[8]

在诗作《因为什么》中,读者可以看到吉皮乌斯为思乡所撕扯的灵魂的痛苦是多么深重,她多少次地“凝望”、“遥望”、“祈祷”,深深思念渴望再回到祖国的大地:

……灵魂就像一只碗/装满了痛苦,到了极限/透过远方的大海——/我看见泛着银光的田野……我的亲爱的大地哟,/因为什么把你毁灭?[9]

但是她的内心又是极为矛盾的,她深爱的地方正有着她最难以释怀的痛恨,她既梦绕魂牵地渴望回归,又害怕回去和回去之后自由的丧失如,《墙》:

……哦,大地母亲!/切莫用远方的呼唤——打断我的梦幻!/难道你想,让我重新/沦为奴隶,让我沉重地——/跌入深渊,窒息在你——/剥夺他人自由的怀抱? [10]

在这里读者仍然可以感受到作者内心的深切的痛苦与矛盾,被她认为会让她“沦为奴隶”、“跌入深渊”、“窒息”、被“剥夺自由”的恰恰是“大地母亲”的怀抱,这是怎样矛盾的爱恨纠缠。

吉皮乌斯的思想有极为偏激的一面,导致了她内心难以调和的痛苦、矛盾和对苏维埃政权的仇恨心理,对此黎皓智先生有较为深入的评述:“去国的切肤之痛,使她的诗染上了仇恨的心理和报复的愿望。‘不幸’、‘罪恶’、‘诅咒’、‘仇恨’这样的字眼,经常出现在她的诗句中。疑问,持续不断的疑问,找不到答案的疑问……这种语调产生于失去家园的惘然若失和深沉的饱经忧患。伴随着这种心理,是对故土的永恒的怀恋。”“政治上与苏维埃政权格格不入,文化上与俄罗斯情怀一脉相连,这就是侨民作家吉皮乌斯离开俄罗斯以后的创作基调。”[11]她的偏激、仇恨和敏感、深情导致了她一生难以调和的痛苦、矛盾,复杂深切纠缠的爱与恨。

吉皮乌斯创作中的矛盾性还表现在自由与妥协、独立与顺从的对立和并存上。自由在诗人的内心中占有很高的地位,这也如同矛盾性特征本身一样是典型的俄罗斯灵魂的永恒追求,普希金的“大海”、莱蒙托夫的“恶魔”中所体现的非此不可的“自由”意识,在吉皮乌斯这里依然存在,如《自由》:

我不能一味去顺从别人,/有谁会一辈子甘心为奴?……/我不能一味去顺从上帝,……我们不是奴隶,——而是上帝之子,/子与父理应一样自由自在。……[12]

但在具体的生活中,自由的形而上追求不是每时每刻都能够做到,尤其当自由与生存严重冲突时,就难免怀疑、迷惘、悲观,比如写于1924年的诗作《出路》:

……月影在波光中蜿蜒——/道路在闪光中隐没……衰退,到处一片混乱。/出路何在——只有天知道。[13]

迷惘中找不到出路时吉皮乌斯会陷入痛苦矛盾的无力感的包围之中,正如她在《无力》中的矛盾悲叹:

我不知我该反叛还是屈服,/没有勇气死,也无勇气生……上帝很近,但我不能祈求,/我想爱恋,却难以钟情。[14]

在这样的矛盾、迷惘、痛苦中,读者在她的诗作中看到充满对自由与个性强烈追求的同时,也可看到自由与个性的对立面——“一切都接受”的妥协与从众,自由与妥协,独立与从众的矛盾,这不仅是吉皮乌斯的个性特点,也是俄罗斯灵魂深处永远的矛盾性。

吉皮乌斯的矛盾性还体现在充满了理性与激情相融合的辩证思想与极端偏激的仇恨心理的对立,哲人的智慧冷静与诗人的激越情绪化之间的冲突。在她的诗作《干杯》中,我们看到的是对生活深刻的认识,一种极为达观、理性、辩证的人生理解,她“以酒神式的豪放,笑对世界。”[16]:

向你致敬,我的失败,/失败和胜利,我同样喜爱;/在我的骄傲的底层,是谦逊,/高兴和痛苦,——永远相伴。……惨痛已到极限——温柔也就无边,/上帝的真理中蕴藏着上帝的欺骗。/我喜爱我那无法度量的绝望,/饮尽最后一滴,欢乐才能向我们呈现。[17]

人生本是痛苦与欢乐相伴,希望与绝望交织,追求与无奈共生,苦难的深处生成了微笑,欢乐的背后依然深藏着滴滴血泪。吉皮乌斯揭示出了矛盾与辩证中的深刻的生存体验,但正是写出这样深刻、理性、辩证的诗作的诗人,在生活中政治上又极为偏激,在一个狭窄的牛角尖里强逆历史大流而思而行而写,并且在极端中让心中的仇恨在对故土的思而不得中发酵加剧。在她侨居国外时期写于1938年的诗作《罪恶》中,我们看到的不再是《干杯》中的通达、智慧、辩证、平和,而是难以压抑的仇恨、偏激和情绪化:

……我们将会宽恕,上帝主张宽恕,/然而,罪孽得不到赦免,/自己作恶——贻害自我,/血,要用自己的血来洗刷,/罪恶永世不会赦免自我/尽管我们宽恕,上帝也将宽恕。[18]

在《罪恶》中作者虽也不断用“宽恕”这样的字眼,但随处可见的是用宽恕的自我说服所难以平抑的仇恨。吉皮乌斯并不缺少理性,却依然会被情绪化所淹没;她的智慧和敏感的心灵,让她对人生的矛盾性、悖论性有如此深刻的认识,她的思想充满了辩证的睿智与温和,但面对具体的生活,面对历史和政治,她又显得那样极端和剑拔弩张,她的痛苦很多是她自身造成的,所以吉皮乌斯本人,也像她的诗作一样充满了矛盾性,“雪的火”不仅是吉皮乌斯诗歌的形象概括,也是吉皮乌斯本人的写照。

[1][2][3][4][5][6][12][14][15][17]曾思艺.俄国白银时代现代主义诗歌研究[M].湖南:湖南人民出版社,2004,98-115.

[7][8][9][10][13][18]吉皮乌斯著.黎皓智译.吉皮乌斯侨居国外时期诗选[J].俄罗斯文艺,2005,(01),15-17.

[11]黎皓智.仇恨心理与故土情怀的奇妙结合——浅论吉皮乌斯离开俄罗斯以后的诗歌创作[J].俄罗斯文艺,2005,(01),10-14.

[16]汪剑钊.诗歌是一种祈祷——俄国女诗人吉皮乌斯简论[J].国外文学,199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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