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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和“思想的行走”:与施施然诗歌对话录

2011-08-15代雨映施施然

山花 2011年24期
关键词:性灵发现写诗

代雨映 施施然

代雨映:众所周知,您在极短的时间内创作并发表了大量的诗歌作品,并赢得了诗坛的普遍赞誉,以您为代表的女性诗人写作现象被评论家李少君、张德明等命名为“新红颜写作”现象,请简单谈谈您的创作经历吧。

施施然:我是2009年11月26日在博客上写了平生以来的第一首诗。之前,写过二十多万字的散文随笔和短篇小说,也发表过一些。但那时的写作不能满足我抒发内心情致与感悟的需要,精神上总有一种无法透彻表达、无法与人呼应的孤独和疼痛感,我用一次又一次的背包远行来缓解这一情形。西藏、新疆、西双版纳等许多边远的地方,我差不多都是只身前往,只为体味身处异域的孤独与陌生。走着,看着,体验着,思考着,心中的诗意和激情渐渐氤氲而出,心灵回归宁静。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我发现了诗歌创作这一途径。说起来我要感谢一位老师,是他发现我的随笔和游记的笔触是诗性的,因而鼓励我尝试写诗。他的提示于我有顿悟之感,之后我便开始有意识地阅读了大量的国内外优秀诗人的名作以及理论,同时也诞生了强烈的要通过诗行来表达内心的渴望,并且一发不可收。现在想来,写诗于我是偶然也是必然。

代雨映:您如何理解诗歌存在的意义?

施施然:诗歌是一种精神创造和修行,其意义古今中外的大师们各有肯定,我只说我切实感受到的:诗是思想的行走,它使我们更清醒地认识了世界的本质;它安慰和升华了我们的精神,使我们从日常生活的世俗层面中跳脱出来,生命更具质感。

代雨映:您在您大部分的诗歌里塑造了一种“民国范儿”,您在生活中也是这样具有民国气质的人吗?您是如何培养自己这样的审美情趣的?

施施然:写诗至今将近两年,我创作和发表了140余首诗歌,严格来说其中只有一组诗(11首)与民国有关,其他的更多是抒写和挖掘现实生活中的感悟与诗意。“民国范儿”谈不上,但当初之所以创作了组诗《走在民国的街道上》,则的确缘于我的内心有着很强的民国情结。众所周知,民国是中国历史的巨大变革时期,废除了几千年帝制,闭关锁国的大门渐次打开,民主与女性意识觉醒,中国古典的传统性与西方的现代性,在那时候形成了完美的融合,出现了胡适、鲁迅、蔡元培、李大钊这样的文人名士,出现了林徽因、冰心、张爱玲、萧红这样的民国才女。在今天看来,那真是个清明率真,有热血有激情,有浪漫有风骨的年代。我喜欢民国。自小受母亲影响,我喜欢一些旧小说、老电影、旧唱片和一些旧戏曲,当然不是忽略了曾经的战乱与风雨颠沛,而是在如今这个到处充斥着物质与网络泡沫的沙漠文化时期,我更向往民国年代那明亮纯净的精神,喜欢那一种悠然婉转的韵味,那是我认为的一个理想的生存环境。有人一提民国就以为是陈旧的落后的,我认为他这种理解未免太片面也太表面化了,就我们目前所处的文化现状,其现代性未必及得上民国时代的胡适与林徽因们。

“民国气质”需要特定的年代与环境,生活在二十一世纪的现代人是很难拥有那种气质的,于我,也只是一种向往罢了。而这种向往不仅我独有,这就不难理解为何我在博客贴出民国组诗后,立刻涌来不少的读者收藏和转载,我想,那是因为我道出了他们深埋于心底而未能说出的某种情怀。

代雨映:可以向大家推荐一下具有民国气质的艺术作品(文学、影视、绘画等)吗?

施施然:民国时期的经典老电影和老唱片流传下来的不少,像费穆的《小城之春》、胡蝶、夏衍的《马路天使》、《十字街头》,白杨的《一江春水向东流》,姚莉、周璇的老唱片等,给我的感觉是那个年代的人都很好看、歌曲都很好听,有一种优雅的明亮感。戏曲方面,梅兰芳、程砚秋等艺术大师的录音,在音像店里都可以找到。绘画艺术方面,民国是中国画向西方写实绘画技巧借鉴的发展成熟时期,出现了许多有益于国画改革的理论及成果。当时参与探索与论争国画改革与发展问题,并做出一定贡献的人物有康有为、高剑父、高奇峰、陈树人、陈独秀、吕澂、刘海粟、徐悲鸿、林风眠等。另外,民国还出现了东方考入意大利罗马皇家画院第一人:女画家潘玉良。

代雨映:村上春树认为,所有的艺术行为和创作行为都取决于节奏的连续性,音乐最典型。所以,一旦中途断掉就完了,而一开始就想好也同样完了。总之失去自身内部涌起的类似自发性那样的东西是不可以的。您如何看待您诗歌创作自身内部涌起的类似自发性那样的东西?

施施然:我写诗很慢,写得很艰难。一是我规定自己只有捕捉到真正触动自己的感受时才会写,二是我不想重复自己,总想写出新的发现和不同于别人的东西。这两样难住了我。当诗感觉来临的时候,我会兴奋,就像儿童看见一只掉在草地上的小鸟儿,小心翼翼去捉,生怕动作急了惊动了它,又怕动作慢了放跑了它。呵呵。多数时候我会把那一刻涌起的感受强记下来,有时在心里,有时在纸上,待它有所沉淀,再写出来。

代雨映:约瑟夫·布罗茨基为托马斯·温茨洛瓦的英文诗集《冬日对话》(Winter Dialogue,西北大学出版社,1997)所做的序言中指出诗歌是抗拒现实的一种方式。您是否也认为诗歌是抗拒现实的一种方式?您又是如何处理这种关系的呢?

施施然:不可否认,日常生活距离我们的理想相去甚远,但生活中有爱,有美好,有许多值得铭记和赞颂的东西,诗人需要捕捉到这些,包括痛苦,藉以抵抗俗世的侵袭。但我不认为诗歌是抗拒现实的一种方式,我认为诗歌是超脱于现实的一种方式。诗人应该处理好与现实世界的关系,虽然真正的诗人都是单纯自我的,很难与世俗打成一片,但至少,不应放纵自己去背离现实。远离了现实,不但人的生存受阻,诗歌也会失去存在的基础。

我的处理方式就是努力做好当下的任何一件事,无论工作还是感情。我的诗歌与现实不对立,相反,它使我觉得生活更美好。

代雨映:您强调“性灵为本——诗歌艺术永远的品质”,要知道,诗歌品质的存在有很多种,您为何认同、践行“性灵”之风?

施施然:袁枚在《随园诗话》里说:“诗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也”;“作诗不可无我”……我赞同袁枚这一观点,愿意接过先师这一“性灵”的接力棒。我说“性灵为本”,并非说性灵就是“诗的全部”,而是从性灵出发,从真情实感出发,到达客观世界的真实。诗是思想的行走。

代雨映:如何看待女性诗歌写作?

施施然:首先,这个“女性诗歌写作”如何理解?是“女性诗歌写作者”,还是“写作女性诗歌”?在我看来,诗歌没有性别之分,但写作者有性别之分。男女两性在器质与感知表达上有着先天的区别,女性较之男性,其观察世界的角度、对内心的捕捉都更为细腻敏锐,这是不容否认的客观事实。坦然接受性别差异,不刻意追求“超性别”写作,遵从内心,开阔心胸眼界,自然表达,深度挖掘客观真实,这是我对诗歌写作的认识。在女性诗人中,舒婷、翟永明、尹丽川等人的写作,分别有着突出的各自的时代特点与代表性。

代雨映:“新红颜写作”的诗歌命名在诗歌界有极大的争议,作为新红颜写作的代表诗人,您如何看待这一命名?

施施然:命名是评论家的事情,诗人本身很被动,诗人自己写诗,不小心就可能被别人划到一个名头下,你能如何呢?你说自己是或不是,有什么用吗?而且诗歌一旦写出,就不再属于诗人自己,它就是公共的,任由别人说好说坏。我认为诗人还是埋头写诗,让别人去评论去命名吧。反正命名在诗歌界总是会发生,不管是别人命名,还是事后被命名,比如朦胧诗和打工文学等。我认为诗人被怎么命名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认真地写好每一首诗,为每一首诗赋予意义。

对于新红颜写作的命名,我的感觉可用四个字来概括:“猝不及防”,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想过自己写诗会被命名。我开始写诗,只是有话要说,有感受要表达,寻找一种精神的向度,还有一些自我记录,自我满足,或也可说是在日常生活之外的一种精神追求。古代很多诗人,其实也是把他们的日常生活写下来,因为他们需要自我肯定,需要对生活与人生的这种思考和记录方式。我最初的写作动机,也与此相似。我曾经看过李泽厚先生分析唐代诗歌时说:如果说李白是“破”,杜甫则更像是“立”,杜甫热爱家庭亲友,享受日常生活中哪怕细小琐碎的快乐幸福,其实是杜甫确立了规范。我有时思考同时代的女诗人们,八十年代写作的她们,是比较宏大的关注,而我们现在则写身边的多一些,包括心灵感受,我们没打算去经历什么大起大落的生活,去经历什么深刻决绝的痛苦,也许会有人批评这种想法,但我是一个比较容易满足的人,我对自己目前的生活有一种自我满足,觉得可以这么一直过下去,认真地过下去。我们对诗歌也有着实在的深入的执著,当然最终能写到哪一步,那是另外一个问题,但我们的生活和诗歌是一致的,不是分开的割裂的,我们关注历史,关注社会,更关注心灵,我们不大会去写自己挨不着也不熟悉的东西。

为“新红颜”这个命名我受到过一些批评,有一些则是个别人以己之心想当然的造谣中伤,开始我感到惊愕和气愤,甚至和家人朋友诉说委屈。有时还想搁笔不写了,把博客关了。不过我后来想通了,你只要写作,就会有人说,而且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是极端无聊的,在别的领域也一样会有,你是躲避不掉的。就当是运气不好吧。而且几十年几百年之后,谁还会记得这些呢,比如李白、苏东坡、李清照这样的大诗人,他们遇到的恶意中伤只会更多,可人们记得的仍是他们的诗。我当然不是拿自己和他们比,我的意思是,我自己热爱诗歌,觉得写诗比做别的更有意思,那就坚持写下去,至于能写到什么程度,那不是最重要的,人的一生很短暂,专心做一件事就够了,何况还是自己很喜欢的事。况且,写着写着,时间就过去了,人生也许就过去了,在这个过程中,我做了我想做的,我的人生便没有了遗憾。当然我还是很感谢众多诗人评论家对我们的关注,毕竟,写诗还是希望有人读有人关注的,不然大家就不开博客不发表了。昨晚深圳一位朋友打来电话,说在电台听到主持人在朗诵我的诗,那一瞬,我就有一种被认同的快乐。

代雨映:您认为诗人应该有怎样的担当?

施施然:担当有很多种,民族的,国家的,世界的,也有个人的。我自己会更严格要求自己对社会和家庭有所担当。比如,在家庭里负起自己的责任,在工作中好好工作,我还觉得,对诗人来说,写出好诗就是一种担当,好好生活好好工作也是一种担当。也许有些人不这么理解,他们大谈担当,但他们并不比别人做得更多,他们和整个世界都是对立的,充满仇恨和怨恨的,永远觉得世界和别人亏欠了他们,结果是工作做不好,生活家庭也一团糟,所谓的担当都只是停留在口头和字面上,这是极端不负责任的,这样的人,我怀疑他们最终什么也做不好。当然,我尽量理解他们,也很同情他们,包括一些变着法子咒骂我的人。我不是提倡和支持,我只是觉得人们之间需要宽容和开朗。在担当问题上,尤其女诗人更容易被批评不担当,即使是战争时期,男人在前线打仗,女人则在后方负责家庭和生产,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在英美如此,抗日战争在中国也是如此,就如花木兰在唱词中质问的,难道你能说为战士织布、做饭、生孩子、养家就不是一种社会担当吗?现代女性其实更有自己的主见,也更独立自由,我自己更愿意和家人朋友一起,好好生活,负起自己应有的责任,尽一个现代公民应有的责任。

代雨映:谈谈您对自己诗歌今后的定位或走向吧?

施施然:我用了整整一年的时间完成了我的第一本诗集《杮子树》,它承载着我积蓄了多年的情怀与感悟,戏曲的、民国的、亲情的、历史的,等等,我看到周围太多人无视我们珍贵的传统瑰宝,无视古典文学与戏曲,我感到可惜,我觉得那些腔调,那些意境,那些情感是多么的美啊,我试图将其中一些元素运用到我的诗歌里,让大家看到,唤醒一些什么。比如,我写的《青衣》、《西皮流水》、《练习》,以及组诗《那些古来的风》、《走在民国的街道上》等。但我借助这些文化符号表现出来的,更多是一种内心的叛逆,是将现实与内心对比和思考后的发问。如果说我最初对诗歌的定位是“抒发”,是“古典与现代的协奏”,那么,随着写作时间的延续以及对诗歌认识的加深,现在的我更倾向于“发现”和“思想的行走”。我越来越倦于对一些不断重复的情绪之作,以及刻意营造诗意之作的阅读,我警惕自己的写作不要落入这样的窠臼。我希望在我的第二本诗集《光年》中,能真实地记录和挖掘出一些什么,对世界对事物的本质和原始诗意,能揭示出一点什么,哪怕只是一点点一小步,诗歌也因此而被赋予了意义。在漫长而深远的诗歌之峰的攀登中,我希望自己站在传统的根基上,从性灵出发,通过思想的行走,向客观世界的真实抵达,向无限的哲学与美抵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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