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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香藕(外三篇)

2011-08-15韩开春

雨花 2011年12期
关键词:茭白菱角莲蓬

● 韩开春

过去读书人形容美人的胳膊漂亮,常用一个词叫做“藕臂”,我猜,这个“藕”必定就是花香藕,不然,老熟的莲藕赤褐色的表皮上布满了深色的斑点,哪儿能配得上佳人柔美的资质?

“头刀韭,花香藕,新娶的媳妇,黄瓜纽。”这是流传于江南水乡的一首民谣,说的是世上四大鲜,话虽粗俗失雅,道的却是实情,所谓话糙理不糙,大抵如此。

水乡的孩子鲜有没吃过花香藕的,每年大暑过后,满塘青绿的荷叶间冒出一朵两朵或红或白的荷花时,嘴馋的孩子悄悄贴着塘边蹚下水去,瞅准一朵盛开的白荷花(只有白荷花下长出来的藕才香脆可口),一个猛子扎下去,再冒出头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条粗如儿臂的白藕,就用塘水略洗一洗,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下去——所以,最先尝到花香藕滋味的,并不是那些衣冠楚楚、正襟危坐在餐桌边上的人。

记忆中吃花香藕最畅快的一次,当数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末的一个夏天,那年,我随岳母去宝应县的汜水镇办事,在一个老乡家里住了整整一个星期。汜水紧靠大运河边,境内有万亩荷荡,我去的时候正值荷花盛开,接天的荷叶伞盖一样遮挡着水面,景致颇为壮观迷人。然最让我着迷的还是那个星期老乡家的午饭桌,必不可少的是一道凉拌花香藕片,一大盘细细切过的雪白藕片,洒了一点白糖,在那样炎炎的大热天,看上去就很清凉,让人赏心悦目,一筷子下去,更是满嘴生津,至今想起来,齿颊间还是忍不住会有液体渗出。唐人韩愈说它“冷比霜雪甘比蜜,一片入口沉疴痊”,吃一片花香藕就能治好重病,这多少是有点夸张,但“冷比霜雪甘比蜜”却是我亲身体验到的,绝无半点虚词。

花香藕不但味道鲜美,模样也生得好看,细细长长,鲜嫩洁白,绝无半点瑕疵。过去读书人形容美人的胳膊漂亮,常用一个词叫做“藕臂”,我猜,这个“藕”必定就是花香藕,不然,老熟的莲藕赤褐色的表皮上布满了深色的斑点,哪儿能配得上佳人柔美的资质?

在莲藕的一生中,这盛夏的花香藕,当是它最洁白无瑕的少年时光。

莲 蓬

莲蓬的模样活像老家屋檐下倒挂着的马蜂窝,连里面包含的内容都像,每个小格子里都藏着一个小东西。只不过莲蓬里藏着的是一枚枚包裹着青绿外皮的莲子,老熟了也不会自己走出巢穴,不像马蜂窝,一间一间设计精巧的小屋子里藏着的是白白的蜂蛹,时间一到,这些肥白的蜂蛹便会变成一只只黄黑相间的“细腰美人”,施施然从小房子里探出身子,抖抖翅膀飞将起来。

在乡下孩子的眼里,莲蓬是和马蜂窝有着同样诱惑力的,且有过之而无不及,原因是蜂窝中白白的蜂蛹用油炸了是极其可口的小吃,有着浓郁的肉香,香且脆;而莲蓬里包藏着的莲子也非常好吃,剥去外皮,一枚白白的莲子入口,也是满嘴的清香。辛弃疾在一首词里写道:“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确实是夏天水乡孩子童年生活的真实写照。

莲子除了生吃,更多的还是熟食,而且,除了小孩子,也确实很少看到大人经常剥新鲜的莲子吃,是缺少闲情逸致,还是觉得那样不够雅观?个中缘由我不太清楚。不过,生吃新鲜的莲子实在是别有一番风味,满口的清香,能让人感觉到清水的味道。老熟的莲子,可以放在稀饭里和大米一道煮,可去烦躁、清心火、安神养心,若是酷热的夏日中午能有一碗冰镇的冰糖莲子羹吃,怕是连神仙都不想做了。

菱 角

我二舅家的旁边有一面汪塘,里面就长满了野菱,小时候的夏天,从紫白的菱花盛开时起,我几乎每天都会和表弟站在塘边,用两根竹竿搅起菱藤,拉到岸边,翻拣躲在菱叶背后的野菱。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能在记忆的深处嗅到儿时夜晚水边,红梗绿叶上紫白菱花散发出来的阵阵香味。

冬天或者早春有时也能吃到菱角,不过要碰运气。有经验的孩子这个时候会去田野里转悠,寻找头年晚秋或者初冬清淤时从菱塘带出来的老菱。要是放在夏天或者秋天,这样的菱角怕是连送到孩子们手中都会不屑一顾,但现在毕竟不是夏秋季节,嘴里菱角的味道已经淡去了好几个月,虽说找到的菱角个头是小了点,仅仅指甲盖般大小,外壳也黑,但里面的菱肉却没变质,依然那么雪白,况且经过一冬的风干,肉质也变得更加紧致,咬在嘴里,更有嚼头,别有一番风味。

最有意思的还是采菱,我们江苏有首著名的民歌就叫做《采红菱》,想必大家都不会陌生,我最初听到的是邓丽君的版本,后来又听黑鸭子唱,都很好听。歌里唱的是划着船儿采红菱,船是那种两头尖尖的小划子,俗称“舴艋舟”,我老家也有,但不多见。多见的是人坐在大圆木盆或者杀猪桶里,用一只葫芦瓢划水前进,或者干脆扯着菱角藤往前走,边哼小曲边采菱,很惬意的样子。前些日子在网上冲浪,看到一位仁兄的帖子,说他那地方的人采菱时哼的歌就不是流行的《采红菱》,而是另外一个更加乡土的版本,颇有意思,歌中唱道:“七月老,八月落,新娶的媳妇摘菱角,舱里菱角没腰窝。挨着个‘扁子’还好过,挨着个‘刺头’扎死我。该死的,光笑不疼我!”歌曲诙谐有趣,充满生活的乐趣,让人感到,这样的一种劳动,带给人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收获,更多的还是精神上的享受。

茭 白

菰这种植物,在我老家被叫做高苗——我怀疑这个“高”就是读白了的“茭”,长得有点像水稻,也是一丛一丛的,却要比水稻更加高大,叶片也更长更宽。

我母亲对高苗是很有感情的,我不止一次听她说过,在她小的时候陈子湖里的高苗一大片一大片的,很多,她们经常下湖去割,割回来当作驴草,草太多背不动,就用小驴车往家拉。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总是一脸的神往,我能想到这个时候的她又回到了少女时光。

母亲所说的陈子湖是洪泽湖的一部分,在大湖的东北角,母亲少女时代曾经在湖边的学校读过书,她的父亲在那所学校当过老师。等我懂事的时候我们一家早已远离了那个地方,直到现在我都没有去过陈子湖,对于我来说,那里很是令人向往。

我很羡慕母亲,羡慕她曾经看到过那么壮观的场面,那么多的高苗连天接地,在浩瀚的水面上随风摇摆,波涛起伏,姿态万千。我二舅家旁的那口小汪塘的西南角,就长有一大丛高苗,我最初认识这种植物,就是在这里。这口小汪塘,U字形,缺口里面的部分高出一块地来,长有一片竹林和几棵杂树,汪塘面积不大,却容纳了许多好东西,比如莲、菱、鸡头果,还有这高苗,我和表弟还曾经在这里逮过鱼,钓过虾,摸过河蚌、螺蛳,打过水仗,它是我少年时代的乐园,犹如鲁迅先生的百草园。

我记得是一个夏天的上午,表弟捧着几只白白胖胖模样有点像竹笋的东西来到我家,交给母亲,说是二舅让送来的,中午可以做菜吃,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茭白,但当时听他们说的是叫做高瓜,是从我见到过的那高苗上长出来的。这天中午,我家的饭桌上果然多了一盆高瓜丝豆腐汤,头一次吃它,并没感到特别的美味,倒是有一丝淡淡的清苦味,让我至今记忆犹新。

最近的一次见到高苗,是前年夏天去执法大队采访,执法大队位于水边,旁边就是淮河,大队靠水一侧以堤为墙,也是一大特色。采访完毕,时间还早,我就到堤上走走,看看周边的风景,忽然就看到了一大丛一大丛的高苗,长在成片的芦苇旁边,一种久违的亲切,就像潮水一样,从心海的深处漫上来。

菜场里的茭白多是剥了外壳一层一层码在摊位上的,肉质细白,让人想见它这“茭白”一名的由来,必定跟这个“白”的特点不无干系。茭白的形状下粗上细,像个纺锤,细看上去,当真美丽可人,能引发人无限遐想,有人因此把它叫做“美人腿”,虽说感觉上有些暧昧,却也形象贴切。据说台湾三芝地区,每年都会举办一个“美人腿节”,不明就里的人,乍一听到这个节日的名字,估计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到这是在庆祝茭白的丰收。

都说“美人自古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这个茭白同样也是这样,既然有了“美人腿”的雅号,自然就跟美人有了扯不断的联系,茭白能吃并且好吃的时间并不长,稍不留神就会长老了,它长老的标志是表皮泛青、嫩白的肉里出现黑点,一有黑点便不好吃,就像美人,年老色衰,也会遭人遗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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