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深深
2011-08-15辽宁王家芬
辽宁 /王家芬
庭院深深
辽宁 /王家芬
小时候,在那袅袅炊烟的村落里,我记得家家户户过日子,舀水的用具都是用葫芦做成的瓢。我家那时每年都有几把用葫芦做成的水瓢。爱干净的妈妈总爱把这葫芦水瓢刷得白白的,干干净净的,用来盛水,坏了就再换把新的。
现在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用葫芦做成的水瓢被淘汰了,而取而代之的,则是那钢制的或是铝制的水舀子。就是现在在乡下也很少能见到葫芦瓢了,尽管如此,但我依然对那过去曾经使用过的,既经济又实惠的葫芦瓢情有独钟。
春天到了,在乡下的庄稼院里,会过日子的人家,每年都要种上几棵葫芦,我家也是如此。用不着多大的地方,一般都是在房前屋后,墙根、墙角等边边旮旮的地方,大块的自留地则都是用来种菜用。
每年葫芦成熟了,妈妈都要挑那些形象好、长得周正的葫芦,之后取出籽粒饱满的葫芦籽来做种子。葫芦籽不好吃,这是妈妈说的:“谁要是吃了葫芦籽,那是要长龅牙的。”龅牙也就是虎牙,也许是妈妈不让我们吃,才用这些话来糊弄我们,也许是真的不好吃,反正我没有吃过。那葫芦籽的外壳是白色的,呈马牙状,很像西瓜籽,只不过比西瓜籽大些,瘦些,颜色不同而已,西瓜籽则是黑色的。
成熟的、形象好的葫芦留做水瓢用。制作水瓢时,要将成熟的、困好的葫芦,用锯从两头的中间锯开,而后把葫芦瓤中的籽粒掏出来,将锯成两半的葫芦外皮用玻璃片卡掉,用铁匙将皮里瓤外像棉花一样的白软层挖掉,便做成了葫芦瓢。这种用葫芦做成的水瓢是既经济又实惠,且没有污染,使用起来那是既轻快,又环保。有的人家还将葫芦的把锯掉,在葫芦的上头留下一个圆形的洞,将其中的籽掏出来,这样就做成了葫芦头,好像一个圆脑袋似的。庄户人家一般都把它留做装鸡蛋用,或装点什么种子之类的东西。将葫芦头拴个绳,海边的渔民赶海打蛎蝗时,也用它来装蛎蝗。还有的人家将葫芦锯开,在锯开的葫芦断面上,再安上一个半圆形的木头做梁,将其作为小筐使用,种地时装种子用或喂地时装化肥用。
现在市场上卖的葫芦条,就是在夏天将嫩葫芦切成了葫芦条,晒干后做成的干菜,用葫芦条炖猪肉,那可是一道美味可口的绿色佳肴。
我家每年通常是在房前距窗户约三米远,在围栏子的里边种上几棵葫芦,但有的时候也在房西墙根那儿种上几棵。春天到了,当把大面积的菜地种完后,爸爸便开始种葫芦。种葫芦也很简单,用锹或镐挖个坑,将葫芦籽撒到里面,然后在上面踩上一脚,再盖点浮土就可以了。之后,也不用特殊的关照,因为它很皮实,不娇气,且很泼辣。在以后的几天里,人们似乎都已经把它忘却了,但它却在你不知不觉之中,慢慢地发芽破土了,它先是露出两片叶夹,之后几天便伸起了懒腰,好奇地东瞅瞅,西看看,尽情地享受着大自然的阳光雨露,当房后的菜园地里的菜们已长得水灵灵的时候,那看起来不起眼的葫芦秧,就已经蹿出老高了。这时,在葫芦秧的根部四周围上些土,撮上两锹农家肥喂在根部,再浇上一点水,从那以后,你看它便望风地长啊!不出十天,那绿藤、绿叶还有那吐出的须子,便挺起了它那高昂的头,伸出了它那向上攀援的手。而此时若在葫芦秧旁再斜插上一个木棍,这葫芦藤便会螺旋式地往木棍上爬,待爬到了顶端,这藤便显出洋洋得意的样子。
该给葫芦安个家了。这时候,爸爸和妈妈便找来些木棒子,开始给葫芦搭棚子。为了使棚子结实,得用柱子做支撑就像盖房子似的。于是,爸爸就在地面距房子约一米半的地方挖上两个坑,坑之间的距离大约有两米远,之后在两个坑里竖上两根粗一点的木头棒子,一头培在坑里,填上土踩得实实的,之后用一根木头杆子横搭在两根竖起的木棒上,再在两边木棒的交接处放上两根横梁,另一头搭在房檐上,用铁丝在木杆横竖的交点处,牢牢地将木棒固定住,免得被风雨刮倒,这样葫芦架就算搭成了,这也就是葫芦的家了。棚搭好后,将探出头的几根藤蔓顺上棚,这葫芦藤就沿着那棚梁,不分白天黑夜在不停地爬着,他们之间似乎是在赛跑,看看是谁爬的快,有的藤相互交叉,像跳着交谊舞,有的藤并肩牵着手,共同编织着绿色的网,绿色的梦。不出几天工夫,那大片的绿色很快就占据整个棚顶,一间绿屋就这样形成了。此时,若太阳的光透过绿叶、绿藤之间的缝隙,便会在地面上形成了破碎的光影,在微风的吹拂下来回晃动。
再过些日子,那绿藤、绿蔓的中间便会开出喇叭筒状的白花。这白花开着的时候,花的中间还会长起一束高高的黄色花蕊。此时,勤劳的蜜蜂便会在上面飞来飞去,嗡嗡地叫着。有的花开了不结果,有的花凋谢后便结出嫩嫩的白色带浅绿色的瓜蛋,确切地说是乳白色的。这时葫芦的藤蔓已过了棚顶,爬到房上了,不能让它太狂长,太忘形了。于是妈妈便踩着梯子,将葫芦藤的顶尖掐掉。妈妈说:“葫芦打尖,倭瓜打岔,那是有数的。”不然的话,这瓜是坐不住的。
远远地瞧着那绿色的棚很是好看,夏天,它就像是一把巨大的绿伞,从外面遮着从窗户射进屋里的阳光,这屋子也就显得不那么热了。白天,我们有时搬个小板凳在绿棚下纳凉、玩耍,晚上有时在棚下面铺上麻袋躺在上面,眼望着绿棚间的空隙,眨着两只眼睛,在细细地数着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三颗……却总也数不清。
待到那瓜蛋日渐长大,绿藤有点快支撑不住时,爸爸就在棚内用铁丝吊挂上几块小木板,将葫芦安放在上面,或者是用草绳兜住它,就好像是葫芦的悠车或秋千。深秋,这又大又成的葫芦挂在棚上荡悠着,悠闲着,好像是一幅美丽、浓郁的乡村风景画。待到老秋拆架的那一天,爸爸便摘下成熟的葫芦,放在房上或窗台上有阳光的地方,困一困待用。否则放在阴凉处,它会抽巴的。
夏天那会儿,妈妈还要在那绿色的葫芦架下,在靠近葫芦根的边上,放上一口小缸,缸口上放上一个木架,在木架上放一个旧土篮,在篮里铺上一块旧席头,然后在旧席头上面放一些草木灰,在灰上面再挖一个坑,按实成后准备淋灰水。草木灰就是用秫秸烧火做饭后所形成的灰,庄户人家都叫它硝灰。淋灰水时,要在缸旁放一个装满水的桶,再备上一个水瓢,之后舀一瓢水倒在草木灰的坑中,只一会儿的工夫,水就会透过灰层渗流到下面的缸里,这时的水就已经由原来的无色无味,变成了浅红、棕色、酷似酱油的颜色,只不过比酱油的颜色浅些,这就是淋出的灰水。这时用手沾一点灰水捻一下,那手感滑溜溜的。
小时候,我只觉得它挺新鲜,挺好玩儿的,也就愿意干淋灰水这个活。每当妈妈洗被褥时,我就坐在葫芦架下的灰水缸旁的小木凳上,手里拿着水瓢,眼睛直巴巴地瞅着灰水坑,一看见灰坑里的水没了,就赶紧舀一瓢水倒进去,不一会,水便“吧嗒、吧嗒”地渗透到下面的缸里,缸上面灰坑里的水没了,就再添上一瓢水。长大后,我从书本上知道草木灰是一种含钾的肥料,它是一种强碱弱酸盐,遇水能够水解生成氢氧化钾,溶液中的氢氧根离子浓度增大,便使溶液显碱性,那时,因没钱买肥皂和水碱,妈妈就用它代替肥皂和水碱,每年夏天都用这硝灰水来浆洗被褥,给那时贫困的生活平添了一份乐趣。
天气热了,妈妈就将不盖的被褥拆了。
刚到伏里,妈妈就用淋出来的灰水,将一床床的被里、被面泡上,需泡上个一天、两天。然后就在那葫芦架下,坐在小木凳上,用洗衣板在洗衣盆里用灰水来回地搓洗被褥。那时,我家的生活挺贫困,但由于妈妈爱干净,仍将屋里屋外收拾得干干净净、齐齐整整,尤其是被里。我家的被里,不管是新的、旧的,还是破的,都是用白色的花旗布做成的,都被妈妈用灰水洗得娇灵灵的雪白。
要将这些被里洗得白白的,那就得格外多费些气力,干这个活妈妈是很累的。妈妈在搓洗的时候,只见她两只手握着被里,在水盆里一下接一下地搓洗着,每搓洗一下,头就跟着点一下,上身也随着胳膊的起伏在跟着使劲,接着盆里便发出“哗、哗”的搓被响声,之后那从被上洗下来的灰尘,便随着泡沫流进水里,使棕色的灰水逐渐地浑浊起来。洗被褥时,妈妈是先从被头的一角开始,接着一片一片地挨排的重复着搓的动作。洗第一遍被里是最费力的,尤其是被头,还得特意先用肥皂搓。那一个星期,妈妈除了做饭,几乎每天都在洗被,有时我也给妈妈打个下手,那就是拎个水瓢往灰坑里浇水,唯恐灰水供不上妈妈洗被子。洗着洗着,妈妈的脸上就渗出了汗珠,尽管是在葫芦架下的阴凉处。一床被洗完第一遍,再用灰水洗第二遍,个别脏的地方再用肥皂找一下,之后再用净水洗第三遍、第四遍,最后再将被里拧净水,晾晒到晾衣绳上。
妈妈有时一天能洗上一床、两床的被里、被面。等被里、被面晾干了,妈妈就开始将较新的、没破的里面叠好待用,之后再穿针引线将破旧的里面缝补好。缝补时妈妈有一个原则,那就是白被里一定要用白布补,不能差了颜色,如果那样就不好看了。妈妈的针线活很好,缝补之处的针脚均匀、大小都一样,就像一排排士兵规规矩矩地站在那儿,在朝向一个方向敬礼。不管被里、被面是怎样的破旧,都被妈妈缝补得板板整整。
妈妈将这些破旧的被里、被面缝补好之后,还要用淀粉浆将这些被里、被面再浆一下。所用的淀粉都是妈妈平时做土豆菜时攒下来的。夏天家里几乎每天都吃土豆菜,妈妈将土豆切成丝刷洗时,将洗完土豆后的水倒在盆里让它沉淀,过一会儿,再将盆上面的清水倒掉,而后将沉淀下来的湿淀粉晒干,这样就制成了干淀粉。我家只要吃土豆丝,妈妈就将淀粉留下来,日复一日攒下了不少的淀粉。浆洗被褥时,将淀粉放到锅里,再添上适量的水煮一下,这样便做成了浆糊糊。浆被时,妈妈先在干净的盆里盛上一点浆糊糊,之后再将干净的被里或被面放到里面反复地揉着,待到把被里、被面都揉均匀了,再放在屋外的晾衣绳上,让热辣辣的太阳晒着,晒干后的被里、被面会很硬。
妈妈将所有的被里、被面都浆好、晒干后,还要在上面再喷上些水,然后就和姐姐一人一头扯着被里或被面,两个人就像拔河似的在使劲抻,挣一下,松一下,反复地重复着。我最看不得妈妈干这个活了,我一看就想笑,有时妈妈让我顶一下人手帮着抻时,我一笑,手里的被就让妈妈给挣过去了。等到把被里、被面的横竖都抻好了,妈妈便将叠好的被里、被面用其它的不掉色的布垫着放在炕上,最上面还要放一块垫布。将被里、被面放好后,妈妈就站在上面,用脚挨排的踩着,有时妈妈踩累了,我也代替妈妈在上面踩着,并学着妈妈将两手背在身后的样子。等把这些被里、被面踩好了,妈妈便将其挂到屋里的毛巾绳上晾着,或放到外面的晾衣绳上晾着,然后再将棉絮拿到外面的晾竿绳上晒一晒,捡回家之前,再用木棒敲打掉里面的灰尘。
妈妈在做被时是非常严肃认真的。首先要先将被里、被面的被头先缝合在一起,然后再将被里在炕上铺开,将棉絮铺在上面,有漏洞的地方再絮上一点棉花,待到将薄厚都絮均匀了,再将被面盖在上面铺好。这时,妈妈便用双股白线引上绗被的长针,并在右手的中指戴上顶针,然后就开始做被了。她不顾天气炎热,穿针引线首先将被的四周圈好,然后在被头的一边开始绗起。绗被时她坐在炕上,腰哈得很低,几乎是半趴在炕上,左手放在被的下面垫着,右手拿着针穿过被面、棉絮和被里,然后将针往被面上挑,之后再用右手中指戴的顶针顶一下,右手大拇指再按一下被面,此时绗被的针便从被里露出了头,接着再用力将绗被的针拔出来,如此反复,绗被的针就像是在棉絮的海洋里一起一伏地游泳。为了使绗被的距离不歪不斜,妈妈要先用粉线在被面上轻轻地划上一道道的直线,就好像是我们过马路时的斑马线,沿着那不曲不歪的直线,绗被时那针线便笔直地向前走着,就像妈妈做人一样,堂堂正正。有时为了赶活,妈妈连中午觉都不睡,一个中午她就能赶做好一床被。从妈妈的勤劳和执着劲,就可以看出她是怎样的热爱生活。
做完一床被后,妈妈就将被里翻在外面叠好,然后将做好的被放在被搁上。被搁是用木板做成的,像个长条凳似的,有一尺半宽,一米半长,约半尺多高,浅紫色的。妈妈做了一天、又一天,做好一床被便叠好放在被搁上,被搁上的被,从此便一天比一天的高起来,被全部做好后都放在被搁上,放好后的被摞快挨到屋顶了,那一层一层露在外面的都是雪白的被里,因叠的特整齐,更显得规规整整。妈妈怕被里被落下的灰尘给弄脏了,便找来一块擦干净的透明塑料布,将被格子罩上,那雪白瓦亮的被格子就显得特耀眼,在屋里形成了一道靓丽的风景。
以后凡是来我家的人看到这一幕光景,都夸赞妈妈:“哎呀,九嫂,你家的被格真白,你真能干。”“哎呀,九婶,你家的被格真白,你真干净。”“哎呀,九奶……”
每当妈妈听到这些夸奖话,脸上便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妈妈说:“过日子穷富不说,得干净,那得用‘心’来过。”
我爱妈妈的白被格,那不仅是妈妈的白被格,那更是妈妈的品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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