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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伯也有伤心事

2011-08-15湖北夏艳平

辽河 2011年7期
关键词:狗子稻子大伯

湖北/夏艳平

大伯也有伤心事

湖北/夏艳平

一年一度的“双抢”大忙季节又到了,单位领导考虑到我是个“半边户”,特批了几天假,让我回去帮老婆干干田里的活儿。

家是每个人心中永远的眷念,何况我的“那一半”还在家里呢,我们差不多有一个月没见面了,听领导说让我回家,心里就有些激动和兴奋,一激动和兴奋,做事就显得慌乱,在收拾东西的时候,竟将桌子上的茶杯打翻了,桌面上顿时洪水泛滥。

见我急慌慌地样子,领导笑了。领导的笑有些意味深长。领导平时一向很严肃,我还以为他不会笑呢,没想到他笑起来也这么好看。领导一笑,我的脸就红了。领导说:“你慌个啥?有些事情总要等到天黑吧。”

我知道领导说的“等到天黑”是啥意思,所以脸更红了。领导说:“看来你的脸皮还蛮薄的嘛,有啥不好意思的?记住,你这次回去有双重任务,既要帮老婆种好大田,也不能荒了‘小田’,不然,我就要扣发你的工资。”

领导这么有兴致,我还有什么说的,舍命也得陪呀。“啪”的一声,我来了个立正,接着抬起右手,给领导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我说,“请领导放心,保证圆满完成任务!”

我是一个有点急智的人,关键时刻总能弄出个神来之笔。就说此刻吧,尽管领导的话让我脸上发烫,心里发虚,但接下来的表现应该还不错。这个,从领导的表情上就可以看出来。领导被我逗得笑成了一张弓,一只手按着肚子,一只手不停地朝我挥动着,嘴巴张了半天却没说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他说:“看你那小样儿,心早回去了,快走吧,快走吧。”

得令后,我真的像个军人一样,雷厉风行地赶到车站,一脚跳上了回家的班车。

到家时已是晌午。晌午是一天最热的时候,盛夏的太阳像火一样,把大地烤得发烫。可垸里人吃了午饭,就纷纷下田干活儿去了。天上那个硕大的火球,带给他们的好像不是酷热,而是能量和热情。老婆因急着要下田干活,将剩饭剩菜端到桌子上让我吃。我这人对吃喝不挑剔,何况这次回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吃。

我细嚼慢咽地吃完一碗干饭,又不慌不忙地端起一杯凉茶,边喝茶边点燃一支香烟,抽一口烟,吐出一串好看的烟圈,待到烟圈散尽了才抽下一口。一支香烟抽完了,我仍在家里转来转去的不想出门。老婆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她说:“你还磨蹭个啥?跟我下田干活去。”我说:“我们还是睡一下再下田吧,你看那太阳,像火。”

说这话时,我的一双眼睛一直死死地盯在老婆胸前那对大奶子上,那对大奶子像两个跳荡的野兔,撩拨得我心神荡漾,热血沸腾。我想按领导说的,在种大田之前,先把她那块“小田”给耕了。

老婆看出了我的企图,说:“你这人咋这样?这大热天的你睡得着吗?”我说,“你没睡咋知道睡不着?”老婆不高兴了,说,“要睡你睡,我没工夫陪你。”说罢,拿起扁担和草腰气冲冲地出了门。

老婆走了,我的想法自然就落了空。看来真的像领导说的,有些事情必须等到天黑才行,急是没有用的。我拿起水瓢,从水缸里舀起满满一瓢凉水,“咕咚咕咚”全灌进了肚子。一瓢凉水下肚后,我感到心头的那股邪火慢慢往脚肚子滑去了。

我丢下水瓢,尾随在老婆身后出了门。

路过稻场时,碰到了大伯。大伯挑着两大捆稻子颤悠悠地向稻场走来。

大伯快七十岁的人了,腰又不好,挑着两捆稻子显得很吃力,上身的一件白衬衣早被汗水湿透了,像一张要揭又未完全揭起的皮样贴在了身上。我见了,心里很不好受。等大伯卸了稻子,我忙迎上去和他打招呼,并递给他一支烟:“怎么还要你挑稻子,我大哥呢?”

大伯扯过系在扁担上的毛巾,擦了一把比红虾子还红的瘦脸,笑笑说:“这不关你大哥的事,是我愿挑的。”

“你愿挑的?你腰痛的老毛病犯了咋办?”

大伯说:“不碍事的,不碍事的。有空再聊。”大伯说着,拿起扁担又匆匆下田了,口中吐出的烟雾,像一条小辫拖在他的脑后。

大伯还没走远,老婆就嚷开了。老婆说我冇找到菩萨乱磕头,错怪了人,这事不怨大哥,只怨老的贱。老婆的话,我听了很不高兴,当然,这不高兴里头,夹杂着她刚才没有顺着我的意愿的气。我板着脸说:“你这人是怎么说话的?”

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紧跟着又找了一句:“就是老的贱嘛。”

没待我把火发出来,老婆反过来问我:“你凶个么事?你知道他帮哪家挑稻子?”我说:“还有哪家,不就是大哥家吗?”老婆哼了一声:“我说你不知道吧,他是帮菊花家挑。”

看老婆说话那神态,我警觉地问:“他为啥要帮菊花家挑?”老婆气鼓鼓地说:“要不怎么说他贱呢,在自己家里做事,不是喊这痛就是喊那痛,帮菊花家做事,哪儿也不痛了。大嫂说了,他要是再有个三病两痛的,她可不管了。”

老婆是个藏不住事的人,从她的絮叨中,我很快就知道了大伯帮菊花家挑稻子的原因——大伯跟寡妇菊花好上了,而且好得一塌糊涂。近个把月来,他一天到晚围着菊花转,送她上医院看病,帮她请医煎药。为了菊花,他还和二狗子较上了劲。

我一惊,二狗子孤家寡人一个,整天跟社会上的二流子混在一起,垸里谁也不敢招惹他,大伯为何要跟他较劲?老婆说:“为什么?吃醋呗。”

老婆还告诉我,为独占花魁,“双抢”开始后,大伯便抛家不顾了,起早贪黑地忙着帮菊花家割稻子,挑稻子,大嫂叫他帮着放放牛他跟没听见一样。老婆撇着嘴说:“黄土都埋到脖子上了,还这个馋猫样,把人家的牙都快笑掉了。”

尽管老婆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但我还是不相信,说任何人做这种事我都相信,说大伯做这种事,打死我也不相信。

大伯是个老党员,当了近三十年的小队队长,一向威严正派,虽然大妈去世得早,可我从没见他跟人开过男女方面的玩笑,更不说有什么花花肠子,何况现在人老了。再说,他比菊花长一辈,一向办事讲规矩的大伯,不会连这个也拧不清吧?如果这些还不足以说明问题,我还可以拿出一个有力的证据来。

那年搞计划生育,生了两个女儿的菊花,按政策必须结扎,公社、大队的干部天天上门做工作,可菊花想养个儿子,说什么也不结扎。面对这个“刺儿头”,大队和公社领导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将这个任务交给了大伯,没想到大伯一个小小的生产队长,几天工夫就将难点攻破了。

大伯采取的办法很简单,就是停记她们夫妻俩的工分,停发她家的口粮。那时候,大家都靠工分吃饭,没有工分和口粮,她们一家还怎么活?菊花只好乖乖地上医院结扎了。

菊花说,是大伯让她断子绝孙的,自此后,她就把大伯当作了她今生今世最大的仇人。菊花怎么会爱上他的仇人呢!

捆完了稻子,我就开始向稻场上挑稻子,挑了几担,有些累了,我便到稻场边的一棵大树下歇息。气温实在是太高了,坐在树荫下,身上的汗水还是不停地往下淌,我摘下草帽当扇子,使着劲扇,扇出的风热热的,但比挑着一担稻子行走在烈日下要舒坦得多。

因为这舒坦,我坐下来就不想走了。我一边用草帽扇着风,一边嘬着嘴巴吹口哨。我的口哨吹得很动听,听了我动听的口哨声,一阵阵凉风好奇的如孩子般向我围过来。我微闭着双眼,任凭一双双小手在我的脸上轻轻地抚着。

真是惬意呀!

歇了一阵,也该下田干活了,要不老婆有意见。我不情不愿地睁开双眼,却见菊花站在我的面前。

菊花手里提着一个小竹篮,浮肿的脸上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白。她对着我努力地笑了笑,说:“大兄弟,你回来帮忙搞‘双抢’呀?”

菊花说话很有分寸,我对她的印象还不错,但听说了她和大伯的事后,心里就有点别扭,我“嗯”了一声算是回答。菊花却一点也不别扭,将竹篮放在我面前,继续和我搭讪起来。她说她是给大伯送吃的来的。我一瞄,篮子中那只大海碗里,全是大伯最爱吃的荷包蛋。我不知说什么好,拿起扁担逃也似的下了田。等我挑着一担稻子回来时,大伯已坐在树荫下吃起来了。

大伯吃得津津有味,菊花站在一旁用帽子帮他扇风。那个亲热劲,我想就是新婚的小俩口见了,也会心生妒意。我不想看到这个尴尬的场面,故意将帽子拉得低低的,绕道走了过去。

我一下到田里,老婆就问:“这下你看清楚了吧?”我假装糊涂地说:“看清楚什么了?”老婆努努嘴:“他们那个亲热劲啊。”我警告老婆说:“你莫要乱嚼舌头好不好!”我这样警告老婆,自己心里却浮起了一大团疑云。

收工后,我闷闷地回到家里,从井里打起一桶水,痛痛快快地冲了一个凉水澡。我想冲完澡好好休息一下,可刚坐下,大哥就来了。大哥把我领到后山没人的地方,大哥说:“他不要脸我们还要脸哩,他要是不改,我就不认他这个老子了。”

我劝大哥冷静点,我说大伯不是那种人,是不是有别的什么原因。大哥说:“鬼的原因,我看他是贱不过,不要脸了!”

我想起下午树荫下的情景,说话也没有了底气。

但我还是决定去跟大伯谈一谈。

以往我每次回家,前脚一进门,大伯后脚就跟进来了,特别是晚饭后,大伯总要来陪我聊天,他一边抽着我孝敬他的好烟,一边兴致勃勃地和我谈论着国际国内的大事,大伯对国际国内的大事总是兴趣十足,谈起来没完没了,而且知道的比我还多。可这次我回来几天了,还没见他上门。是不是因为菊花的事不好意思,有意回避我?

他不来见我,我只有去找他了,反正晚上屋里温度高,睡不着。老婆那块“小田”一时半会儿也荒不了。

大伯住在东头的老屋里。

大哥结婚后,就和大伯分了家,大哥一家住西头的新屋,大伯一人住东头的老屋。我走到大伯住的老屋前,屋里漆黑一片,我以为他睡了,就伸手去敲门。敲了几下没见动静,原来“铁将军”把着门哩。

这么晚了,他去了哪里?莫不是去了菊花家?一想到这个问题,我的心里就颤颤的,下身也莫名地躁动起来。为让自己冷静下来,我踏着浑浑的月色,向稻场走去。

小时候,每到夏天的晚上,垸里无论是大人还是小孩,都要到稻场上乘凉。稻场是当时乡村夏夜最热闹的场所。现在,家家有了电风扇,有的还装了空调,很少有人外出乘凉了,稻场也变得清寂起来。

此时的我,正需要一个安静的去处。

走到稻场边,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大伯和菊花。

这夜深人静的,他们竟还在一起!

“你回去吧,这里有我,不用担心的。”这是大伯的声音。

“我点几支蚊香,外面蚊子多,我怕你睡不着。”这是菊花的声音。

“我老皮老骨的,蚊子想啃也啃不动了。”大伯爽朗笑声传了过来。

“大叔,你这样帮我,我怎样才能报答你?”菊花的声音,像夏夜朦胧的月色,给人一股清凉的感觉。

大伯说:“你看你,又来了,乡里乡亲的,说这话就见外了。要说报答,你不是报答过了吗?”

大伯的话让我浮想联翩,难道刚才他们……

我仿佛闻到了一股甜腥的味道,下身那玩意儿也起哄似的挺了起来。

我不好意思再往下听了,其实我已经站立不住了。我像打摆子一样,身体不停地颤抖着。我急忙转身跑回了家,上床就扑到了老婆身上。我像一支输了球的足球队,只想着射门!射门!!射门!!!

经过一番激烈的搏杀,我慢慢地软了下来,满身淌着汗水,虚脱了一般。老婆一下子将我推开,坐起身子看着我:“你想拼命啊?”我愣怔着坐起来,答非所问地说:“我明天就要回单位去了。”

老婆吃惊地问:“田里的活儿哪完了?”

我说:“还是留着你慢慢做吧,我要回单位去。”

老婆不解地望着我:“你不是说领导批了假吗?”我说:“单位里有事,还是早点回去好。”我不好告诉老婆我要走的原因。我觉得,大伯的问题真的很严重,我留在家里只能徒增烦恼,不如一走了之。

没待我的计划得以实施,大伯就出事了。

那天晚上,大伯和二狗子在稻场上干了一仗。大伯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人,哪里是二狗子的对手?等垸里人听到打斗声赶到稻场时,他已被二狗子打得趴在地上起不来了。

事情发生后,大哥大嫂不仅不找二狗子理论,还说二狗子打得好,打死了才痛快,更不用说送大伯上医院了。垸里人也没同情大伯的,一些人议论说,二狗子年轻,又没老婆,想闻点腥味还情有可原,而大伯这大把年纪了,还这样争风吃醋的,确实有点不像话。

我因为跟老婆那时太拼命,一下子睡死了,等我醒来赶到稻场时,二狗子已跑得不知去向,那些看热闹的人也走得差不多了,而我的大伯仍痛苦地躺在地上,没有一个人想着要去扶他起来。看到大伯那个凄惨样,我心里禁不住埋怨说:“大伯啊大伯,你这是何苦啊?”

但埋怨归埋怨,我不能像别人那样袖手旁观,我连忙招呼人把他送到乡卫生院。可我喊了几次,竟没有人上前,最后,见我不停地央求,几个人才上来,他们说,这是碍于我的面子,不然,打死他们也不会送大伯这种人的。

第二天中午,菊花提着一只黑色的土罐来到了乡卫生院,土罐里装的是一只煨烂了的老母鸡。揭开土罐,一股浓浓的香味就冲了出来。菊花倒出一碗鸡汤递给大伯,要大伯趁热吃了。大伯扭捏了一下,还是接过了鸡汤。

在大伯喝鸡汤的时候,菊花坐在一旁,一个劲地抹眼泪。大伯赶忙放下汤碗,问菊花:“咋了?二狗子又欺负你了?”菊花说:“我是担心你的伤。”大伯说:“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大伯挺了挺胸,装出一副轻松的样子。

菊花要留下来照料大伯,我没让,心想,你还嫌麻烦惹得不大啊,嘴上却说:“反正我没什么事,有我照料就行。”几下就将她打发走了。

菊花走时从兜里掏出一叠钱来交给我,说,“这是给大叔治病的。”

看到菊花掏钱,大伯忙伸手制止。他说:“咋能要你的钱呢?你哪来的钱?快拿走,不然我就不诊了。”大伯说着就要去拔手背上的针头。

我慌了,菊花更慌,她哀求说:“大叔,你不能这样,你不能这样啊……”我把那叠钱塞给菊花,连推带拽地将她送出了门。菊花流着泪对我说,她上午将新打下谷子全卖了,大伯不收她的钱,她心里不安。菊花边说边哭,最后,还是伤心地走了。

菊花走后,大伯的情绪才慢慢稳定下来,他说:“菊花急着卖谷,肯定没卖到好价钱,这样要损失好几十块呢。”我劝他说:“你还是安心养伤吧,别的就不要担心了。”

输了几瓶液,大伯的伤痛有所缓解,到了下午就能下地走路了。下地后,他就嚷着要回去找二狗子算账。我劝他安心把伤治好,他说:“你不知道,那个狗杂种光做坏事,我在这里,不放心菊花。”

看到大伯那个焦急的样子,我有点哭笑不得。心想,这爱情的力量真是大呀,竟能使一个年近古稀的老人如此疯狂。

大伯不知我心里在想什么,只管自己说着。他告诉我,前天晚上,菊花家打下的稻子被人偷了,他想,周围大堆小堆的稻谷都没人偷,惟独菊花家的谷子被人偷了,肯定是二狗子干的。昨天晚上,他扛着一乘竹床上了稻场,就睡在了菊花家的谷堆旁。到了下半夜,朦胧中听到有响声,他一骨碌爬起来,看到一个人正从菊花家谷堆上往蛇皮袋子里扒谷。他走拢一看,果然是二狗子。大伯的肺差点气炸了,拧起袋子一抖,袋子就空了。大伯将空袋子扔出去老远,说:“我就料定是你!”

二狗子先是一惊,站起身看见是大伯,就镇定下来,反问大伯:“不是我还有谁?”大伯说:“今天你莫想偷走一粒谷子!”

二狗子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一边笑一边绕着大伯转圈。在二狗子转圈的时候,大伯也像一个陀螺一样,随着他的转动而转动着。大伯怕他使阴招。

两个人一个是圆心,一个是圆周,他们站成了一条半径,在稻场上画着圆。画了几个圆后,二狗子才站定下来,站定的二狗子把大伯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怪声怪气地说:“请问,这谷子是你家的吗?”

大伯说:“不是。”

二狗子说:“既然不是你家的,哪与你何干?”

大伯说:“不是我家的,我也不能让你偷!”

二狗子笑了:“你是谁呀?我怎么听着像是菊花家的男人?”

大伯火了,骂道:“放你娘的臭狗屁!”

二狗子却不急不恼,阴着声说:“怎么?你不是菊花家的男人?哦,你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菊花家的男人早死了。她男人死了,我就要偷了。”

大伯说:“你敢!”

二狗子说:“我有什么不敢的?你看好了。”说罢,捡回袋子,走到谷堆旁,蹲下身子往袋子里扒谷。大伯当然不会答应,赶拢去要夺袋子。两人你争我夺的,很快就扭打起来了。

我有些不明白,二狗子为什么要欺负菊花这样的妇道人家。大伯说:“那个狗杂种一肚子坏水,总想着打菊花的主意,菊花不从,他就下狠手打她,前些时,他把菊花的下身踢得大流血。弄得菊花不能下地干活儿,要不,哪用得着我去帮她搞‘双抢’?”

大伯说起菊花来竟没有一点顾忌,我听了却有点脸红。我不敢接着他的话往下说,只劝他说年龄大了,要多保重身体,尽量少管闲事,这年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个小老百姓,还是少管闲事的好。

大伯听了脸往下一沉:“你这说的什么话,难道就让二狗子这样的人猖狂下去不成?”大伯一急,把他当小队队长时的词儿都用上了。

我说:“那也不至于,不是还有村里和乡里吗?”听我说到村里和乡里,大伯差点跳了起来,他说:“别提他们了,他们要是负责,就没有这个事。”

大伯告诉我,菊花被二狗子打了后,就去找村干部,村干部说管不了,要她去找乡政府;她找到乡政府,乡干部说这是民事纠纷,要她去找司法部门;她去找司法部门,司法部门说,这事应该找村里……他们这样推来推去的,菊花找得心都凉了,病也懒得诊了,就想着死了算了。

大伯为劝菊花上医院治病,一连做了好几天的工作。最后,他跟菊花说,“你要是不去医院,我就在菊花家坐着不走了。”在大伯的胁迫和劝说下,菊花只好勉强答应了。大伯怕菊花中途变卦,就领着她一起去了医院。为给菊花治病,大伯把他的一点养老钱都贴进去了。

对大伯的举动,我不知怎么评说,仍劝他:“既然村里和乡里都不管,你一个普通老百姓管得了吗?”

大伯说:“管不了我也要尽自己的责任!菊花家在垸里是独姓,她男人死了,两个女儿嫁得远,这事儿总得有个人帮她出个头吧。”大伯说这话时,黑瘦的脸上泛着红红的光。

大伯年纪大了,我不想让他再管这个闲事,我说:“你现在又不是个干部,你有什么责任?”说完这话,我偷偷看了一眼大伯,我看到大伯那张泛着红光的脸一下子黑了,跟着头也垂了下来。我心里正高兴着,不想他突然抬起头来对我说:“当年要她做计划生育手术的时候,我跟她表过态,说如果有人欺负她,我会帮她出头的。我几十岁的人,总不能说话不算数吧?”

这事我还记得,当年要菊花去做节育手术时,菊花就提出了这个问题,说如果今后有人欺负她怎么办,找谁去?大队和公社干部当场表态说,当然是找大队和公社。菊花说:“到时你们走了,谁认这个账?”大伯拍着胸脯说:“你放心,他们走了我走不了,这个账我认。”

大伯说:“现在人家真的遇上了这样的事情,我能眼睁睁地看着不管吗?要是这样,今后谁还会听我们政府和组织的话?”

我说:“你知道别人背后咋说你吗?”

大伯像霜打的茄子,蔫蔫地望着我,半晌才说:“你也认为我做错了?”

我摇摇头:“也许你没做错,可人言可畏。寡妇门前是非多,你一天到晚地为着菊花,别人会怎么想?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

我故意不把话说完,但我知道大伯听得懂我的意思。果然,大伯像突然被抽了筋,一下子软了下去。他蹲下身子,双手抱住脑袋,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放声大哭起来。他说:“菊花,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当初,我不该那样逼你去结扎。”一边说一边用拳头狠狠地捶打着自己的脑袋。

在我的心目中,大伯是一条硬汉子,听到他凄惨的哭叫声,我心里也酸酸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原来大伯也有伤心事啊!

哭过一阵,大伯又抬起了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我。大伯的泪眼放射出一道圣洁的光,刺得我不敢跟他对视。

大伯问:“你相信大伯吗?”

我点了点头,说:“相信!”

大伯的脸亮了一下,他说:“我就是再不是人,也不会打菊花的主意呀,何况现在老了,哪有那份心思?”

我说:“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听了我的话,大伯的身板好像又变得坚挺起来。他问我:“你说我现在要怎样办才好?”

我说:“你不要着急,事情总会得到解决的。”

我这完全就是一句废话,跟没说一个样。大伯显然不满意我的回答,但仍乞求似的看着我,他说:“你能帮我出个主意吗?”

我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往下矮去。

我这个自认为有点急智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却一点辙都没有。我不好意思如实地跟大伯讲,我不是怕大伯说我无能,而是不愿伤了他老人家的心。

见我迟迟不表态,大伯有些失望,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此时,我再不能不开口了,我说:“大伯,你想要怎么办?”大伯说:“你能帮我一个忙吗?”我挺了挺身子,答道:“你说吧,只要我能做的。”

大伯看着我,一字一顿地说:“我想请你帮我写一张状纸。”我问:“你要告谁?”大伯说:“我要告二狗子那个混账王八蛋,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他!”

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没有理由不答应大伯。

我将写好的诉状投了出去,二狗子很快就被传唤了。二狗子被警察带走的那天晚上,大伯来到我家,我叫老婆弄了几道小菜,我说我要跟大伯好好地喝几盅。大伯说:“是得好好喝几盅。”

大伯边喝酒边抽着我孝敬他的好烟,兴致勃勃地和我聊起了国际国内的大事,大伯谈兴很浓,从苏联改体,到中东战争,他都说得头头是道。我们爷儿俩边喝边聊,最后都醉成了一摊烂泥,但心里都很明白,也很舒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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