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 生

文/张文慧

眼瞅着二媳妇就要生孩子了，赵老倌和老伴嘟哝着村里的人到底找谁来踩生比较好呢？夫妇俩着实伤了一番脑筋。如果不好好商量，再生出一个像老二那样“三锤打不出个冷屁”的人来，那老赵家可真就是后继无望了。

赵老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在公家，已成家，但让赵老倌失望的是老大家生的是一个背猪食的（女孩）。政策规定，夫妻双方都是吃国家粮的，就不能生第二胎，老大家是指望不上了。赵老倌夫妇就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老二家。以前生老二时，赵老倌的母亲也给他们挑选了一个知书达理、能说会道的人来踩生。可人算不如天算，老二出世的那天，所挑选的那人还未到，从来不光临赵老倌家的“闷头愣二”却第一个闯了进来，说他家的粗筛烂了，媳妇叫他来借赵老倌家的去用一下。一看到“闷头愣二”，赵老倌的母亲瘫坐在地，完了，完了，怎么就让这个闷葫芦给撞上了呢？说来也怪，老二长大成人后，整天就闷着头干活，话少到了极点。还好，讨了一个精干的媳妇，把家操持得井井有条，赵老倌夫妇俩也就宽了一些心。现在，正是把赵家发扬光大的时候，赵老倌夫妇怎么能不慎重呢！这不，你看，夫妇俩又讨论上了。

“我看媳妇的肚子圆圆的，从她怀孕的体形来看，应该是个放牛的（男孩）。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老头子，我想找李常生来踩生，这人老实、嘴又甜、还勤快。”老伴说。

“不行，我觉得还是找刘家老二青松比较好，那人脑子灵活，是发家致富的好料子。”赵老倌发表了意见。

“行，听你的。”老伴想了想，对赵老倌的意见表示赞同。但老伴又有了疑问，“那万一要是我看走眼了呢？”

“如果是个丫头，赵老倌略作沉思，那就找彩云来，那闺女勤快、性格随和不古怪。”

“嗯，我看也成。”老伴点头表示赞许。

主意已定，老伴催促赵老倌赶紧去找这两个人商量，到时帮一下忙。

在赵老倌他们村，孩子出世的第一件大事就是踩生。踩生，就是除自家人外，第一个撞进家里来的人就是踩生的人，以后孩子的性格、脾气等好多方面都跟这个踩生人极为相似，优则优，懒也就则懒了。在村里，如果你被谁叫去踩生了，那也说明你的人品在村里是数一数二的。叫的人喜欢，被叫的人也更乐意帮忙。

今天一上午，二媳妇在里屋疼得嗷嗷直叫，一看这阵势，赵老倌赶忙去把彩云和刘青松安排在大门外候着。在赵老倌抽完两竿烟后，紧闭的堂屋门“咯吱”一声开了，只听老伴对着门外吼着：“老头子，是个带把儿的。”一听这话，赵老倌激动地谢过彩云姑娘后，独自带着刘青松进了门。

从大门进来，他俩直奔堂屋，然后让刘青松瞅上儿子的房门(卧室门)两眼，装作不知情的往里屋问了问：“你家生孩子了？”赵老倌赶忙说：“是的。”接着刘青松又得问：“是放牛的还是找猪食的？”只听得里屋回答说：“是放牛的。”刘青松连连说：“哦，恭喜恭喜。”刘青松说着好话，赵老倌忙着给刘青松点烟，刘青松象征性地在堂屋里吧嗒上两口，然后找了个借锄头的好理由，赵老倌随便递了一把锄头给刘青松，刘青松谢过之后就走了。到此，踩生仪式顺利完成，赵家的心也就落了地。

踩生踩得这么顺利，赵老倌心里可踏实了。为了让这孩子的将来更好，赵老倌思前想后又取了一个雄赳赳的名字——赵禹。意在不仅要孩子能让赵氏这个小家富强起来，还希望他能像古代帝王禹一样有大的建树。

孩子一出世，真是见风长，噌噌间就会笑了。赵老倌看着孙子心里就是乐呵个不停，这可是老赵家的宝贝疙瘩，说什么也不像老大家的，赵禹确实给赵老倌撑足了门面。赵老倌不仅心里乐呵，实际行动也是爱不释手。一有空，不是在家里抱着赵禹转上转下，就是让赵禹骑在他的脖子上，到村里或是村前的田间地头转悠。赵禹在赵老倌的一走一颠中也乐得咯咯直笑。转眼孙子已会叫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并且走路还很稳当了。赵老倌依然把孙子扛在肩上，顺着永远也不会疲倦的路线来回走着。有时在家里赵老倌总爱跪在地上，让赵禹骑到自己的背上，意在锻炼孩子的胆子，希望他以后能骑马纵横驰骋；有时赵老倌会教赵禹一些拳脚，要让孩子不仅能文，还要能武。赵禹三岁了，老二媳妇虽然在政策上能再生第二胎，可她却没有能力再为老赵家添上一男半女。成了独子的赵禹就更成老赵家的宝贝了。四岁的人了还经常骑在爷爷赵老倌的背上，把爷爷当作马一样的在堂屋里赶来跑去，有时赵老倌爬慢了，还会被赵禹抽上两鞭。

每每见到这情景，赵禹的奶奶就会笑个不停：“看看，我孙子长得多俊俏，小嘴又甜，刘青松现在是百万富翁，看势头我孙子要比他强，不然怎么可能现在就会把大马骑得这样好？”一听这话，老二媳妇也是乐呵呵的。

赵禹骑上几圈，赵老倌已累得汗流浃背，瘫软在地。这下赵禹可不高兴了，说：“还没骑够呢。”赵老倌说等他进房间拿烟来解解乏后再让他骑。赵老倌刚跨进房间，调皮的赵禹就把房间门拉上了，并死死拽住门把手：“爷爷爷爷，你老了，没用了，我把你闷死在里面得了。”

“你把你爷爷闷死在里面，没有他去做活，那你以后吃什么？吃屁呀!”赵禹的奶奶笑着用指头疼爱地点了一下孙子的头。

“什么叫吃屁？妈你也是的，他还是个孩子呢？他知道什么。”老二媳妇不高兴了。

“你也是的，我又没说什么，你猴急哪样？”

“不是吗？你说吃什么不好，偏要吃什么屁呀屁的，小孩子嘛，还小，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等七岁进校以后再慢慢校正，这样才能让他得到充分自由的发展。”老二媳妇强调着。

“我说你们瞎吵吵什么呢？我孙子那么乖，用得着你们操心吗？快点把门打开让我出来。”赵老倌生气的喊叫声才让两个女人停止了争吵。

看到爷爷出来了，赵禹又嚷嚷着要骑马。

在一个隆冬时节，邻居老王家要讨儿媳妇，他家较窄，就来跟赵老倌商量要在赵老倌家宽敞的院子里摆上十来张桌子。赵老倌爽快地答应了，这没什么的，一个好汉三个帮嘛，谁家能没个事儿。这天，老伴老早就把院子打扫干净，十来张饭桌也陆续抬了进来。村里只要一家办事，基本上全村动员，大人相互帮忙，小孩也就凑到办喜事的人家借着这份喜庆尽情玩乐。饭桌抬到院里后，陆续进来了四五个孩子，赵禹见到小伙伴，就跟他们一起玩起来。开始他们玩公鸡架，就是每人用手抱起自己的一只脚，然后用自己的膝盖跟别人斗架，谁先抱不住脚让脚先落地，谁就输了。这游戏可以分帮派玩，也可以大家一起斗。赵禹跟小伙伴猜了黑白后，分成两帮来斗。第一对上场了，赵禹他们这边的小伙伴输了，等第二场开始后，赵禹跑到对方的背后，支上一个绊脚，对方摔坐在地，输了。对方说不算，这是使暗招，要求重新玩，可赵禹不同意，对方还想极力争辩，赵禹不由分说，冲上去就是几拳，把三个小孩的鼻子打得鲜血直流。见状，孩子们倏地散了，赵禹也跟着其他的孩子跑远了，任由那三个孩子哭着去找他们的妈妈。这对赵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他跟村里的小伙伴在一起就是玩不长，聚在一起没多大会儿，不是把人家打哭了，就是把人家打跑了。

晚饭时分，赵禹和那几个孩子回来了。赵奶奶见到孙子，就叫赵禹跟从城里回来的大妈围着一张饭桌准备吃饭。其他小孩也在赵奶奶的招呼下一起坐了下来。可这赵禹，冷不防从身后的柴垛上抽出一根柴块，顺头一二的去揍正吃得津津有味的客人的屁股。这突如其来的惊吓，吓得一个个哇哇大叫，有的刚塞进嘴里的饭喷了出来，有的蘸了辣子水的菜随着惊叫又喷回到了桌上。有的客人很气愤，指着赵禹就唬：“你再作，再作我就把你丢出去。”

“你敢，这是我家，又不是你家，你没权利说我。”赵禹咯咯笑着，并理直气壮地说那人。

“你家又怎么了，打人就是没礼貌，你再打人，我就打你屁股，你这样不懂事，就没小伙伴跟你一起玩了。”赵禹的大妈吓唬赵禹。

“你还敢骂我，我奶奶和我妈都说了，你有本事就生出个小弟弟来。”赵禹不但不买大妈的账，还找出新的理由，指着大妈反驳起来。

赵奶奶见状，装作没听见，拉起赵禹就去吃饭了。看着那一老一小的背影，赵禹大妈很是生气。她生的不是赵禹的气，而是气婆婆跟弟媳。她们平时看不起自己的闺女就算了，还从小就给赵禹灌输这样的思想，让这小孩从小就在自己的闺女面前耀武扬威，想打就打，想骂就骂。只要自己的闺女手上有什么东西，赵禹一见就要，不给就哭。那时自己还叫闺女让着他点，说他是小弟，还小，不懂事，等以后长大了就不这样了，可现在这样……

赵禹大妈越想越气，就说起那次清明上坟时赵禹的刁蛮任性来：“我从地边随手摘了一穗成熟的麦穗用烧纸的火把这穗麦子烧熟，意在想让闺女品尝自己儿童时候的佳肴，同时也让女儿了解麦子的相关知识。哪知，麦穗刚烤熟，赵禹就嚷嚷着要吃，等弄好后，先女儿一步给了赵禹，女儿见这东西也觉稀奇，就从自己的手中捡了一颗塞到嘴里尝尝。这一尝可不得了，赵禹哪容得他姐姐吃自己还没吃够的东西，就地一滚，放声哭嚎了起来。我赶忙把手中的所有麦子递给赵禹，可赵禹突然站起来捶胸顿足，大吼大叫说不行，他姐姐吃过了，他不要。为了哄乖孩子，我就说：‘别哭了，我重新去摘一穗来烧给你吃，’‘不行，我就要原来的，叫大姐赔出来’。懂事的女儿笑着说：‘已经咽到肚里去了，怎么办？’一听这话，赵禹就拼命地往死里一会儿拍打着自己的脑袋，一会儿拍打着自己的胸脯，一个劲地哭闹不止。弟媳和婆婆不但不教育，还在一旁嘻笑着看热闹。赵禹见姐姐赔不出来，就突然间把裤子垮到胯下，在坟旁边拼命奔跑，婆婆和弟媳不关心赵禹奔跑扬起的灰尘会溅到正摆在坟前的饭菜碗里，反倒担心起旁边的枝叶会划伤赵禹脱得精光的屁股。想想这些，真是让赵禹大妈哭笑不得。他们这样到底是为了哪般？

看着赵禹的行为，听着赵禹说他大妈的话，在场的客人头摇得波浪似的。村里的几个妇女一起凑到刘青松母亲的旁边小声地议论起来。

“大妈，赵禹不是青松来踩的生吗？”

“是呀！”

“以前青松可没这么调皮。”

“嗯。”青松的母亲又点了点头。

“我在赵禹的身上，横竖看不出哪儿有青松的影子。”

“这我也不知道了。”

“俗话说：三岁看老。这孩子我怕是……”见到赵禹的奶奶过来，刚说了一半的话题戛然而止。

十年后，在赵老倌家祖坟外围的草丛中多了一座新坟。天气一转变，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妇女会在村中的道路上疯疯癫癫的走，嘴里絮絮叨叨地说着：“刘青松……你是坏蛋……刘青松，是你害了我的小禹……刘青松，我不要你来踩生……刘青松，是你害我的小禹去打架，是你叫人砍死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