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科学家形象看西方文学中理性反思
2011-08-15车明阳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广西桂林541004
车明阳 (广西师范大学文学院 广西桂林 541004)
一、理性主义发展
理性精神是,欧洲文明带给世界的最宝贵财富之一,也是启蒙运动的核心。它弘扬人的价值和人道主义,创立天赋人权理论,希望用理性的光辉照亮头脑,激励人们去追求民主和自由,彻底打破不合理的制度,扫除社会—切弊病。西方在古希腊时期就有了对理性的认识,它“来自古希腊,是西方文化最原始也最重要的特质。”[1]因此从那时候起,理性主义就成为西方文化的基本精神内涵。所以,“古代希腊哲学家们对理性的认识构建起了西方人关于理性主义的最基本的文化信仰:世界是符合理性的存在而存在的。哲学家们把人称作‘理性的动物’”[2],将理性视为人的尺度和一切知识的来源。虽然在中世纪被宗教神学压制,但是到了文艺复兴时期,人的价值被重新肯定,人作为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人性再一次被张扬出来。而当时认识自然世界工具的理性,也开始受到极力推崇。在随后的几个世纪里,蒸汽机的发明标志着人类走向大机器时代,科学技术成为推动人性复兴的重要工具,它用一个个科学事实的验证,从根本上动摇了神学统治的根基。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终于确立了一种焕然一新的宇宙观和世界观,自然科学和唯理主义哲学开始大踏步的发展,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认识自然和宇宙的视角。世界从此变得有矩可循、条理清晰,人们认为几乎没有什么事物是人的理性不能解释和认知的了。理性主义将人的理性抬到前所未有的高度上,视理性为一切真正知识的源泉。以笛卡尔为代表的理性主义倡导者认为理性是人脑中先天具备的结构。拥有了理性的人便可以认识和掌控自然的法则。受笛卡尔理性主义的影响,法兰克福学派认为:“启蒙运动对待万物,就像独裁者对待人。独裁者了解这些人,因此他才能操纵他们;而科学家熟悉万物,因此他才能制造万物。于是,万物便顺从科学家的意志。”[3]这样,便形成了以人为主体、将自然机械化、自然将被人类驯化等一系列观点,它们指引了近代科学发展的方向。启蒙思想家认为:“人们一旦对大自然有了进一步的认识,世界上就不再存在什么奇迹”,[4]欧洲人的理性已经逐渐变为对技术和工具的崇拜。
科学的发展和理性的张扬,人们的物质得到了极大的丰富,科技创新不断的创造着新的文明,这些先进的科技文明的主要推动者——科学家、医生、研究人员也受到了广泛的尊敬和赞扬,不仅得到国家的大力扶植,在社会上也是受人尊重,然而这些在公众一片赞扬声中怡然自得的科学家,在文学作品中却多是另外一种形象出现。
二、文学中科学家形象
科学家形象的最早出现可以追溯到中世纪的炼金术士,这其中最著名的典型是浮士德浮士德的形象虽然几经演化和变异,但其在最初的民间传说中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炼金术士,“是一个跑江湖的魔法师,懂得炼金术,星相术、占卜”[5]。在最早关于浮士德的记载,1578年的《约翰浮士德的一生》中,他个人兴趣广泛,尤其醉心于巫术和炼金术,虽然知识渊博却不满足,一心想发现天上人间的一切奥秘,于是与魔鬼订约:以肉身、灵魂为代价换取24年随心所欲的生活。不愿当什么神学家和上帝的仆人,而成了一名占星术士、算术学者,并自称医学博士。这就是人们对于早期的炼金术士们的普遍的评价和看法。在歌德的《浮士德》中虽然被作家根据不同的需要进行了改变,但始终不能逃出炼金术士的最初原型,比如在浮土德一开始便深入简出,并且炼制丹药救人,并且在此后的一系列活动中和弟子开展了不少类似于科学的实验与工程,包括制造人造人和填海。这些都是其原型的体现,他们是令人恐惧的,为了邪恶的目的不择手段,与世隔绝,行为诡异,并且与巫术和恶魔有联系。这便是人们对于最初科学家的印象,而两个特点也正是此后几个世纪里,各个时代文学作品中科学家的共有特点。
之后随着工业时代的到来,资本主义开始高速发展,社会进入全面工业化时代。借助科技的飞速发展,工业文明大踏步的前进。这一时期的科学家在社会中的地位享有崇高的地位,最典型的例子是牛顿,他获得的声望几乎超过的当时所有的人,甚至变成了英国民族骄傲的象征。而在文学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以科学家为主题的作品是雪莱的科幻小说《弗兰肯斯坦》。小说中主人公疯狂的科学家弗兰肯斯坦发现了死亡的秘密,于是决定着手制造生命。他先从尸体中寻找材料,然后进行组装,最后借助电化学方法予以激活。创造了一个面目狰狞、奇丑无比,高达八英寸的打怪物,在得不到人类的承认之后,制造了一系列的悲剧。在这个故事中科学家的形象并没有跟当时的社会上对科学家的从高声誉形成呼应,而是继承了炼金术士的特点。阴险自私,信仰科学主义,目的自私邪恶,行动诡秘而且偏执,他独自躲在顶楼的一间试验室秘密地进行造人工程,屠宰场、墓地、停尸房都成为他收集材料的场所,这些对弗兰肯斯坦的描写完全是邪恶和反面的,它不仅与当时科学工作者对当时社会的巨大贡献南辕北辙,而且越当时社会上奉行的理性主义为基础的科学主义格格不入。然而不仅如此,在此后的一系列的关于从事科学研究工作者为主人公的小说中科学家的形象也大多是反面的,例如在斯蒂文森的《化身博士》中的杰基尔医生,巴尔扎克的《绝对追求》里的年轻的化学家巴尔萨查•克拉埃斯,霍桑的三篇短篇小说《海德格医生的实验》、《胎记》和《拉帕其尼的女儿》的三位科学家海德格、艾尔默和拉帕其尼斯,他们都为科学所异化,为了自己的私欲,不惜违背自然规律进行科学研究。最后酿成的一个又一个悲剧。而在H.G威尔士,在其小说《隐身人》的科学家格里芬也最终成了与村民为敌的对抗道路最终被村民合力击杀。在另一部科幻小说《摩若博士岛》中,疯狂的莫若博士也最终被自己创造的半兽人杀害。在这些作品中这些科学家的实验室无一不是阴森偏僻的,他们进行的科学实验也都是怀有自私或邪恶的目,最终的下场也都是悲剧。而他们的内心阴暗畸形,不是受到社会的排挤和打击而对社会进行报复,就是由于过于痴迷于研究而变成偏执狂。这些在文学中科学家形象的出现,并不是偶然的现象,不单单是人们传统观念中根深蒂固的对掌握大量知识而又远离社会的科学家的陌生产生的恐惧,也体现了人文主义作家对文艺复兴运动以来的理性主义的反思。
三、文学的理性主义反思
16世纪的文艺复兴到18世纪的启蒙运动,为欧洲带来了理性之光,它对抗宗教神学的除了古希腊神话、哲学来肯定人的价值以外,另外重要的武器便是科学,他们“静静地在遥远的时代里准备着理性之光,这光将逐渐地、悄无声息地照亮整个世界。”[6]正是由于自然科学的不断发展,人们开始认识生活的客观世界,开始从对神的崇拜转向了对理性的崇拜。这种理性主义的倾向甚至影响到了文学之中,笛卡尔就认为抒情诗的手法和文学中的想象也应具有完全的和清晰的逻辑性。在理性主义者眼里,整个自然的运行规律都被描述得像一部机器一样,自然的理性替代了对自然的浪漫想象,数学公式替代了对自然的感知。理性主义启蒙思想家希望从自然的规律中找到符合逻辑、科学规律,严肃工整的美学观念。在笛卡尔唯理主义哲学影响下,古典主义文学要求以“理性”为准则,遏止情欲,恪守“良知”,发扬普遍的“人性”。《诗的艺术》号召诗人首先须“爱理性”,“愿你的一切文章永远只凭着理性获得价值和光芒。”[7]机械论的盛行使人们关于自然的神秘想象彻底被摧毁,自然中不再存在神话,人的浪漫主义的想象就此消失,、世界成了只有无生命的机械运动,有关自然的描述变成了科学数据和理性话语。
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不仅比以前更清楚认识到了对理性信仰带来的后果。一味的追求科技进步,而忽视对人的自身问题的形而上的思考。人开始不断的被异化,人的全部私欲被激发出来,疯狂地追求自我满足,人类带上了自己追求的理性的和科学镣铐,人不仅没得到最初追求时想要的自由,反而被这种片面的理性崇拜束缚了人性。因此,很多有着浓厚人文气息的作家已经开始清醒地察觉到了这种片面理性崇拜带来的弊病,从前优美田园的风光被冒着浓烟的巨型烟囱高楼林立的城市所代替。而人们也越来越关注世俗的物质的快乐,精神世界却越来越空虚。“以科技为中介,文化、政治和经济融合成一个无所不在的体系,这个体系吞没或抵制一切替代品。这个体系的生产力和增长潜力稳定了这个社会,并把科技的进步包容在统治的框架内。科技的合理性己变成统治的合理性。”[8]人类生存模式和机械的运行方式一致,人的这种异化造成了大量的社会问题,于是这些作家开始对这种理性和理性指导下的欧洲文明和资本社会进行反思和嘲讽。因此可以看到这个理性高昂和科学崇拜的时代浪漫主义反而战胜了理性至上的古典主义文学。展示在文学作品中,作为科学知识的拥有者和创造着,科学家必然首当其冲成为小说中的抨击的对象。在小说中这些科学家的形象其实就是理性的化身。他们拥有丰富的知识和无限的创造力,他们都信仰理性至上,是理性主义的信徒。在提到的几部有关科学实验的小说中的科学家们的发明和创造无疑是惊世骇俗的,弗兰肯斯坦的造人、海德格的青春药水,但这些发明都没有能造福社会,而是造成了这些科学家的悲剧。另一方面,可以看到在这几部小说中的科学家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挣脱或逃避了道德和社会伦理的约束。在这些小说中他们对于科学的应用完全是为了展示科学,对于科学发明的使用毫无顾忌。他们只是盲从于科学和理性,并没有看到科学的本质是为人和社会来服务,反而成了科学的奴仆。在利用科学的同时忘记的人作为一个“人”的本身属性,成了理性的附庸,被冷冰冰的科学技术驱使。这也正是这些作家所要反思的。“科学技术的发展造成了工具理性的膨胀和用工具理性来替代价值理性,排除了情感、伦理以及信仰和精神等文化因素,消解了人作为主体的地位。”这些敏感的作家发现,在理性主义的盛行的同时,“人”这个从文艺复兴开始就高昂的主旋律开始渐渐的被消解了。这种以科学技术为表现形式的理性主义获得了极大发展,但同时也出现了片面追求科技进步,忽视人的价值这样的极端情况,也使启蒙运动所宣扬的理性主义走到了自身最初的对立面。具体表现为科技进步与人文关怀、社会道德之间发展的不平衡,造成科技与人文和道德的脱节。对于这种问题的出现,这些人文主义者选择了一个最直接的方式——对最高科学技术的掌握着科学家的讽刺来进行这种反思。
有一点值得注意的是,这些作家并是彻底的否定理性,英国著名科幻小说家韦尔斯甚至认为生活应该以理性为指导。他们所反思的只是在理性被科学绑架成为一种科学主义的工具理性,这些负面的科学家的形象并不是对于科学家的批判,而是对于被异化的唯科学论的工具理性的反思,它是关注人的理性。用一个个科学和科学家的悲剧来说明科学主义弊端,进而引起对基础之上的理性主义的反思,让人们对启蒙运动以来的理性崇拜的弊端保持清醒的认识——人们片面崇拜理性和科学进步的同时,也在面临理性和科学所带来的危机。
注释:
[1] 余英时.《中国人知识人之史的考察》[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4:5.
[2] 唐逸.《理性与信仰-西方中世纪哲学思想》[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5.
[3] 霍克海默、阿多诺著.《启蒙辩证法》[M].渠敬东等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6.
[4] 伏尔泰著.《路易十四时代》[M].吴模信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52:461.
[5] 朱维之,赵澧,崔宝横.外国文学史[欧美卷][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版.
[6] 狄德罗等著.《丹尼•狄德罗的百科全书》[M].梁从诫译,辽宁:辽宁人民出版社,1992:68.
[7] 伍厚恺 编著.外国文学知识辞典.成都:四川教育出版社.1996.第19-20.
[8] 张峰,吕世平.《马尔库塞单向度的人》[M].重庆:重庆出版社,198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