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有嘉木》的家族精神

荩肖 肖

《南方有嘉木》的家族精神

荩肖 肖

“苦涩”是茶的特性，《本草纲目》中记载“茶苦而寒，阴中之阴，最能降火……”，杭家是忘忧茶庄的老板，世代以采茶制茶卖茶为生，在他们的家族精神中无形中浸染着茶的品性。这种“苦涩”也在杭家代代人生中挥之不去。

杭九斋是典型的风花雪月之辈，他甘心将权利交与新婚之夜的妻子，自己终日在茶馆、妓院、烟馆里消遣岁月，表面上尽是浪荡不羁，可他有着一颗柔软而敏感的心，当他听到儿子认真地说:“我们就是船夫”时，“便有一种千古之音的感动，摸一摸儿子的脑袋，眼眶便湿润了”。因为他找到了能与自己产生共鸣的人，而这个人恰恰是自己的血脉，能理解自己无人倾诉的孤独和落寞。然而他又是忧伤的，他怀疑妻子和管家的暧昧之情，觉察到儿子不是自己的血脉，但面对不忠的妻子他无力指责，因为妻子“点灯熬油”的撑着这诺大的家业，面对不是自己血脉的儿子他丢不掉，因为儿子是他杭家传宗接代的继承人，面对管家他不能伤害，因为吴茶清引颈受戮的男儿血性正是他所不具备的。带着这种作为男人的耻辱和作为家族继承人的愤懑，最终离世。

“美则美矣，忧则忧矣”可以贴切的评述杭天醉，他的忧伤是矛盾的，他身上有着道家的消极避世无为的一面，有着儒家“以天下为己任”的幻想，更有着释家大爱无言的悲悯情怀，他是一个矛盾的结合体。第一重矛盾是对自我身份不确定的质问，他是吴茶清这个血性男子的后代，但他却在精神上更贴近杭九斋的艺术化生活；第二重矛盾是一面羡慕崇拜把兄弟赵寄客“不怕冒天下之大不讳”的敢做敢当的经天纬地之材，一面又清醒的认识自己优柔寡断只能做雕梁之画栋的现状；第三重矛盾是妻子沈绿爱与兄弟赵寄客的私情使他体会了双重背叛，一方面使他感受到幻灭的痛苦，另一方面他又无能为力，用麻醉的方法自我放逐，又在放逐的背后默默坚持。这三重矛盾的纠葛让他整日笼罩在忧伤的氛围之中，家族精神在他身上打下了深深的烙印，这重重矛盾的逼迫使杭天醉终日避于“花木深房”静修，最终还是带着对“忘忧”的期盼撒手人寰。

“茶是郁绿的，温和的，平静的，优雅而乐生的”。“平和”也是茶的特质。“谁谓荼苦，其甘如茗”杭家从生活的苦涩中品味出了清香，形成了独特的细腻平和的象茶一样丰富深邃的内心世界。

从血缘上杭天醉及后代不应该姓杭，然则陆羽的《茶经》，王褒的《童约》都使他沉迷于“茶”的悠远历史，父亲杭九斋教的《越人歌》字字句句在他幼小的心灵回荡着感动，“茶性易染”在茶的氛围中长大的他愈来愈贴近杭家的气质，而离亲生父亲愈来愈远。他天赋异秉，细腻的天性一方面使他具有对美的超越常人的感受能力，看到阳光照射的晶莹透彻的树冠，听到绕膝泉水的幽咽便会感动的眼泪流出来，对着把兄弟赵寄客大谈特谈“软新”之妙，得到一把“曼生壶”更是待之如珠似宝，小心存放。甚至对着船老大也感叹“湖上影子，惟长堤一痕，湖心亭一点，与余舟一芥，舟中人两三粒而已”的西子真容。他是那样小心的寻觅雅致的生活，体味着生活中点滴的美。另一方面使他具有悲悯的情怀。对待烂虾一样得了重病的妓女小莲，也能跳出俗常之外，以悲悯情怀理解体贴。用自己的细腻的情思揣摩一个昨日灵秀女子今日的惨状，从而产生对人生命运的无常的敬畏。杭天醉是平和的，仁爱的，他有着冲淡而具灵性的一面，他临终前将那把寄托着兄弟友爱的曼声壶当着把兄赵寄客的面送给妻子沈绿爱，这一举动超越俗常偏见，意味着他对曾带给他巨大痛苦的两人的理解、宽容和祝福。

杭嘉和这个由妾侍小茶所生的杭家长孙，从小离开母亲跟随祖母，感受了祖母和沈绿爱妈妈敢爱敢恨的刚性；理解了父亲杭天醉的矛盾的忧伤，使这个孩子的脸上“……总是若隐若现着某一种无可言说的痛苦。”杭嘉和他继承了父亲那种细腻顿悟，忧郁善感的杭家品性。自身庶出的身份，家族日渐走向没落的颓败，社会大时代变革的到来，共同影响了他的人格精神的形成。他可以用心体味到周围每一个人的痛苦，将所有的委屈默默承受，面对亲情，为了体贴母亲节省家庭开支放弃升学就读师范学校，为了弟弟嘉平能够跃出家门追逐理想，他甘愿接替母亲以单薄的肩承担沉重的家族，面对爱情，他包容了妻子方西泠婚前婚后的任性和无视，其实对妻子的情绪是明了于心。他埋藏了对青梅竹马的叶子的一片痴情，悉心照料成为弟媳的她，当叶子被嘉平抛弃后，又是他抚慰了叶子痛苦的心。面对理想，他隐入深山，决意以一人之力，身体力行实践新村主张，虽以失败告终却也坚持了心中的信念。嘉和是“人淡如菊，神清似茶”，他内在的气质就是家族传承的细腻平和，如浸泡后的茶一般，民族文化中儒家的中庸精神和道家的清静无为在他的人格精神中合二为一。

茶的品质中最为称道的是“顽强的生命力”，在茶道文化中表现为“重生”的理念。如果说杭家的男性身上体现的更多的是细腻忧伤的一面，那么在杭家支撑门户的女性身上则更多的体现了茶的坚忍执着的品性。

林藕初这个作品开篇描写到的第一个杭家女性，她是一个地主的女儿，为了没有婆婆管束的生活嫁给了杭九斋，在婚礼上果断的藏下了逃命的长毛吴茶清，那一系列的举动，初次显示了这个敢于做男人才敢做的事情的女人的刚性。她新婚之夜便“怀揣着一串梦寐以求的钥匙，美美地入了芙蓉帐”，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管理家族的权利。她精明能干，知人善任，留下吴茶清经营茶庄，力挽狂澜使得家道中兴，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为了倾诉自己的爱情，为了追求自我的存在，她在后场的仓库里，勇敢的诱惑了吴茶清，得到了儿子也得到了一生暧昧不清纠缠不清的爱情。她拥有了永远统治家族的资本，甚至不愿意把大权让给儿子，她是泼辣又极富权势欲望的，同时她也是具有执着的韧性，她的点灯熬油苦苦支撑家业的精神，还有她对爱的追求，爱自己也爱别人，她爱的叛逆，爱的大胆，爱的无所畏惧，虽然她背叛了丈夫，从传统的道德观念出发是大逆不道的，但是自我的觉醒和对爱的恪守，使她的行为得到了理解和赞赏。

杭天醉的妻子沈绿爱和婆婆林藕初一样是刚性自强独立的。为了追求做为女人的家庭地位，她用计策诱惑了丈夫，在怀孕之后毅然分居，她看不起丈夫的懦弱，更觉得丈夫的背叛是对自己感情的亵渎，所以天醉从她的眼睛里，读到的是两个冰冷刺骨的大窟窿。为了追求内心情感的安宁，她爱上了赵寄客，她就象曹禺笔下的繁漪一样，具有雷雨般的性格，要求个性解放，敢爱敢恨，她勇敢的表白，热情的参与一切与爱人有关的事务，捐款、办校甚至直接参与杭州的义举。她的一生执着追求的是自由是平等，和爱的权利。林藕初在特定时期经营了杭家茶庄，沈绿爱是继她之后维持杭家家族的顶梁柱，从这两位女性身上，我们可以感受到杭家女性摒弃了封建礼教和道德规范，她们在有力的生存着。苏轼有诗为证“从来佳茗似佳人”。在她们身上可以看到“茶”的坚忍和执着。杭家男性的感性使他们的情感细腻而忧伤，杭家女性的刚性使她们的个性坚强而执着，这两种不同的个性巧妙的糅合在杭家子孙的血液中，使这个家族的精神在代代杭家人身上交替呈现出平和的细腻和狂热的激情。

人如茶，茶如人，杭家家族的精神气质与茶的内在品性，丝丝入扣，合二而一，茶的高尚，也是人的高尚；茶的平和，也是人的平和，茶的生生不息也是人的生生不息。茶文化是中国文化中负面较小的一种文化，几乎包含着中国文化的全部精神与本质，杭家的家族精神正是在茶文化的浸染中以生命理念和伦理精神支撑的，显示了其强大的生命力。

肖肖，商丘师范学院助教，河南师范大学在读硕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