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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何典》的隐喻性特征

2011-08-15荩吕蕴鸽

飞天 2011年18期
关键词:字面形容方言

荩吕蕴鸽

论《何典》的隐喻性特征

荩吕蕴鸽

《何典》又名《十一才子书鬼话连篇录》,作者张南庄,成书于嘉庆年间全书十回,写的是阴山下三家村活鬼一家两代人的生活际遇。作为一部讽刺性的小说,《何典》的故事内容并不复杂,然而它却熔铸了作者的人生体验,具有深广的思想内涵。

《何典》作为一部纯粹写鬼事的小说。全书鬼影幢幢,鬼话连篇。“鬼话”在文本中有双重含义,一是既然写鬼,鬼说的应是“鬼话”而不是“人话”,这是故事本身所要求的;二是“鬼话”又含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在我们的日常用语中,当对某一判语作出否定时,我们通常会说这是“鬼话”,因为“鬼话”是否定的隐喻,用小说中的原话即“喷蛆”、“放屁”。所以小说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做《鬼话连篇录》。《何典》正是巧妙地借用“鬼话”的这一隐喻特点来叙事的。

小说所体现的隐喻性特征,首先表现在对神圣的亵渎与戏谑上。如在书中第一回,作者描写活鬼同形容鬼一起去五脏庙求子的情形——

只见中间塑着个鏖厚糟弥陀佛,落开那张硕死嘴,凸出了宽急肚皮,眉花眼笑的坐在上面;两旁塑着四个杉木金刚。转入后面,来到大殿上,但见中间塑着三尊拜灵的泥菩萨:当中是穷极无量天尊,张开一双无眉眼,落开一个黄牙床,露出那个大喉咙,喉咙里伸出一只手来,左手捏着入门诀,右手搲个送死拳头;上首是逍遥快乐天尊,绯红一个狗獾面孔,两只软耳朵,颐下七五根凿孔注牙须;下首是苦恼天尊,信准那个冷粥面孔,两道火烧眉毛上打着几个捉狗结,一个线香鼻头,鼻头管里打个桩子。

从以上的加点字我们就很清楚的看到这些庙里的菩萨何曾有半丝庄严相,简直丑陋不堪、滑稽可笑。作者对人们平常所敬畏的菩萨戏谑到如此地步,可谓反叛之极。并且极具讽刺意义的是,这些相貌丑陋可笑的神恰恰出自鬼的眼睛,可见这些菩萨真是如此丑陋之极,都远不及鬼好看,令人啼笑皆非。

又如同一回中,写活鬼与形容鬼离开家门上船时的一段文字:形容鬼伸着后脚,跨上船去,只见那只船直洸转来,几乎做了踏沉船,连忙拔起脚道:“姐夫,怎么叫这只船?如此洸法!”活鬼笑道:“亏你做了阴间秀才,难道连孟子的说话都忘记了!”形容鬼道:“有甚说话,我却不记得。”活鬼道:“《孟子》上说的: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一只两来船,你用了大脚力踏上去,叫他怎么不洸?”形容鬼也笑道:“我虽做了秀才,那些‘四书’、‘五经’,都已呕还先生,哪里还有记得?”在南方方言中,“洸”、“王”同音,“船”、“然”同音,作者巧妙地借用这一语言特色,将《孟子》中的“然而不王者,未之有也。”的政治话语,一变而为玩笑话语,甚至连含《孟子》在内的“四书”、“五经”都不放过,这不正是对“经典”的消解吗?

这些对神圣的亵渎与戏谑上,正如鲁迅所形容的:“三家村的达人穿了赤膊大衫向大成至圣先师拱手,甚而至于翻筋斗,吓得‘子曰店’的老板昏厥过去”;而且“这一个筋斗,在那时,敢于翻的人(张南庄)的魄力,可总要算是极大的了”。

其次,这一隐喻性特点,还表现在“逢场作戏”、“凭空捣鬼”的叙事态度和故事结构组织上。对此,作者在《序》里说得非常明白:“无中生有,萃来海外奇谈;忙里偷闲,架就空中楼阁。全凭插科打诨,用不着子曰《诗》云;讵能嚼字咬文,又何须之乎者也。不过逢场作戏,随口喷蛆;何妨见景生情,凭空捣鬼。”所谓“用不着子曰《诗》云”,是对“经典”的抛弃;所谓“逢场作戏”,是作者玩世不恭之人生态度的体现;所谓“凭空捣鬼”,是切近鬼事的运笔之法。这一切,构成《何典》隐喻式的游戏风格和叙事方法。周作人对这种“逢场作戏”的创作态度是这样论述的:“普通像新旧官僚似的苟且敷衍,常称曰逢场作戏,盖谓有如戏子登台,做此官行此礼,在后台里还是个滥戏子也。这里却并不同,此乃是诚实的一种游戏态度……也可以说就是见景生情,文字上的游戏亦是如此。”因而作者也是抱定了这一种游戏的心态,本乎天性,率性而为。

《何典》虽是以游戏笔墨写鬼界的事,但实际上,却是借鬼喻现世。如他写土地饿杀鬼的“又贪又酷”;鬼门关总兵白蒙鬼的“一味里吃食弗管事”,危急之时收拾真珠宝贝、细软衣裳,弃城而逃的举动,讽刺的恰是阎罗王与妖魔鬼怪所在的阴曹地府的种种秽行。综观全书,无一句不是荒荒唐唐乱说鬼,却又无一句不是痛痛切切说人情世故,便是信口开河的地方,也常能令人仿佛有会于心,禁不住不很为难的苦笑。于是,《何典》一反旧小说的文人气,无章无典,无规无矩,满目脏字却不下流,油嘴滑舌却很严肃。作者在文后大结局的四句顺口溜,道出了他的写作见解,“文章自古无凭据,花样重新做出来。拾得篮中就是菜,得开怀处且开怀”。所以他在创作方法就有着鲜明的一空依傍的创新意识。

最后,《何典》那独有的文风和方言俚语的运用,同样具有隐喻性的特点。《何典》是中国较早运用方言作小说的作品,开了近代方言小说的先河。它善用俚言土语,甚至极土极村的字眼,也全不避忌,然而看的人却并不觉得它蠢俗讨厌,反觉得倒有风趣,真正做到了彻底的口语化、俗语化。一般的方言小说在采用方言俚语进行创作时,都是正确地使用方言俚语的实际含义,从而贴切地反映其风土人情。但张南庄在创作中却另辟蹊径,他在使用方言进行创作时,有意只使用其字面意思,而不去管这些方言俚语的深层含义,那么读者在阅读过程中肯定会对方言的字面和内涵的意义都进行理解,如此一来,小说便产生了极为奇特的幽默效果,往往使人为之喷饭。我们来看看下面的例子:

活死人看这道士时,戴一顶缠头巾,生副吊蓬面孔,两只胡椒眼,一嘴仙人黄牙须,腰里绉纱搭膊上,挂几个依样画葫芦。……道士道:“我便是蟹壳里仙人,不论过去未来的事,都能未卜先知的。今日偶然出来卖老虫药,在此经过。”活死人道:“不知你葫芦里卖啥药?可是仙丹么?”道士便把葫芦解下来,……随又倒出几粒大力子来道:“有心做个春风人情,也送些与你。”……道士道:“我有一个道友,叫做鬼谷先生,他有将无做有的本领,偷天换日的手段,真是文武全才。你去寻着他,学成了大本事,将来封侯拜相,都在里头。”说罢,化阵人来风,就不见了。

“依样画葫芦”字面意思是“葫芦”,内涵是“一切照搬照抄,不做改动”;“蟹壳里仙人”字面意思是“仙人”,内涵是“螃蟹的胃,样子结构像是神佛跌坐”;“卖老虫药”字面意思是“卖老鼠药”,内涵是“没出息”;“葫芦里卖啥药”字面意思是“究竟卖的是什么药”,内涵是“心里有什么打算,真实意图是什么”;“春风人情”字面意思是“人情”,内涵是“拿别人的东西作人情”;“人来风”字面意思是“一阵风”,内涵是“孩子在客人面前撒娇”。这样再分别将字面意思和深层内涵意思连起来通读,结果短短的一段话就产生了二种截然不同的意思,这便极具讽刺意味。

由于儒家文化的倡导,中国传统对“典”极为崇尚,然而,这对于《何典》的作者来说,都无所谓,他创作《何典》的本意就是准备讥嘲那种语必有出典的庄严态度,他娴熟地运用当时任何一位文人学者甚或是位于社会中下层的小说家都绝对不敢运用的村言俚语,一下子就扯下了“用典”的庄严面纱,从而也完全改变了那种传统著述的神圣感。全书纯熟地运用嘲讽笔调,“把世间一切事事物物,全都看得米小米小,凭你是天王老子乌龟虱,作者只一例的看做了什么都不值的鬼东西。”《何典》为代表的当时一批写鬼作品的问世,无疑促进了中国写鬼小说表现现实的方式方法的多样化发展。

吕蕴鸽,西安工业大学人文学院教师,硕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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