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拉格洛夫到莱辛:诺奖女作家的生态观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女作家系列研究之一
2011-08-15单旭珠
单旭珠
从拉格洛夫到莱辛:诺奖女作家的生态观
——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女作家系列研究之一
单旭珠
诺贝尔文学奖是世界文学的一个平台。在1901—2010年间共有107位作家获奖,其中有12位女作家。她们代表人类的二分之一在言说,书写了以女性视角审视的历史、战争、生态等多元主题。本文重在讨论诺奖女作家拉格洛夫和莱辛的生态主题作品:《骑鹅旅行记》和《玛拉和丹恩历险记》。由这两部相隔近百年的历险小说可以读出二十世纪女作家书写生态文学的脉络:由亲自然文学到生态预警文学,由此解读诺奖女作家珍爱自然、悲天悯人、警醒世人的生态观。
一、引言
故事一:有一个小姑娘到树林里去,迷失了方向,找不到路回家,她在林子里转来转去,最后来到了一座小房子前面。小房子的门开着,她往门里瞧瞧,看见屋里没人,就走进去了。这座小房子住着三只熊。一只是熊爸爸,很大很大,毛蓬蓬的;一只是熊妈妈,比他小一点;还有一只是小熊。三只熊不在家,上林子里玩去了……
故事二: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爸爸,每当我问妈妈爸爸在哪里时,她总是低嚎着流泪。和我一起玩的小熊们好像都没有爸爸。我有一个双胞胎哥哥,他在很小的时候就死了,妈妈说是被怪物咬死的……那个咬死他的怪物,原来正是我们的同类,甚至可能是我们的父亲!我突然明白妈妈曾说过的话:熊最大的敌人是熊类自己。我不是公熊,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也许,这就是大自然的规律,也许,是神对熊类的惩罚……
故事一出自俄罗斯文学巨匠托尔斯泰的童话《三只熊》,熊爸爸熊妈妈带着熊宝宝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生活场面给一代又一代的孩子们留下了深刻而美好的印象。
然而,这位世界文学泰斗却对熊的生活习性做了完全错误的描述,因为自然界中的熊并不群居。熊的社群互动仅限于母熊与幼熊之间,母熊除了“含辛茹苦”独自抚育幼崽外,还要防备“毫无责任感”的公熊对幼熊进行的“六亲不认”的攻击。故事二《世界顶端的爱》则是根据自然界中熊的真实生活习性创作的一个令人心酸悲泣的童话,它出自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小女子——安花儿之手。
比较这两个故事,并不是为了纠正托尔斯泰在百年中给几代儿童带来的有悖自然的误导,也不在于单纯地批判占统治地位的男性话语霸权,而是通过文本阅读来体味女作家对大自然中含辛茹苦、忍辱负重的母熊的那份悲天悯人的情感,解读女性文学中的生态观。
然而,纵观女作家书写生态主题的文学作品,早在十九世纪初英国女作家玛丽·雪莱(1797—1851)就创作了她的惊世之作《弗兰肯斯坦》(1818),这部作品不仅成为文学史上科幻小说的开山之作,同时也堪称为第一部反乌托邦生态预警小说。
二、珍爱自然——大雁给人的启示
《骑鹅旅行记》是一部典型的亲自然文学。它取材于自然界中的动植物,倡导自然与人类平等。人类热爱大自然,大自然也会用自己的勃勃生机给人以爱的回报。
一个叫尼尔斯的瑞典男孩,长到十四岁时仍然很顽皮,整天以揪猫尾巴、追赶鸡鸭、在奶牛耳朵里放马蜂、把乌鸦崽儿扔进泥坑等这样虐待动物的恶作剧为乐。有一天他在捉弄一个小精灵时不小心被小精灵施了魔法,变成了拇指大的小人!曾经被他欺负过的小动物们转眼间在他面前变成了巨兽!这样一来,过去那些糟蹋欺辱过的小动物们,如鸡、鹅、猫等都不再怕他,有的还想教训他,甚至想向他报仇。尼尔斯一边逃避动物们的追逐,一边寻找消失了的小精灵,求它还回自己的原形。突然,他发现家中白鹅振翅飞向空中列阵飞过的雁群,他急忙冲上前搂住鹅的脖子往回拽,结果却被白鹅带到了空中,于是尼尔斯只得骑在鹅背上随着雁群,开始了在瑞典漫长而又危险的骑鹅旅行。
在旅行中,尼尔斯和动物们相互依存,共度艰险,性格发生了潜移默化的转变。大雁们宁可冒着生命危险,也不把他出卖给狐狸;白鹅不辞辛劳为灰雁美羽治伤;乌鸦在危急关头对他冒死相救。动物们的善举触动了尼尔斯的心灵,使他由一个恃强凌弱的粗野男孩转变为意志坚强、乐于助人的好少年;也正是和动物们的朝夕相处,使尼尔斯懂得:自然界的飞禽走兽、花草树木都是富于生命及情感的,是与人类平等的生灵。
然而,在众多生灵中,拉格洛夫让她的小主人公尼尔斯骑在家鹅的背上,跟随雁群,而不是跟随其他别的动物族群历险,可见拉格洛夫用心良苦。因为她通过对大量动植物生长规律的考察,敏感地洞察到:大雁本性中的坚忍不拔精神、雁群自觉的群体意识、伴侣间情感的忠贞不渝,这些珍贵的品质能够给人类以足够的启示。
在诸多鸟类中,大雁的群体意识是最强的。科学实验证实,在雁群列阵飞行时,按照“v”字或“一”字形排开,用阵形的变换去搏击气流,削减阻力。这种科学的飞行方式,创造了高出单飞71%的飞行速度,使它们花最少的力气走出最长的路程,虽经岁月更迭,但风雨同舟,雁群长在。这是雁群独特的“团队操作”。当领队的头雁疲倦时,它会自动退居到侧翼,由另一只雁接替上升,照常飞行。而且,飞行在最后的两只雁会不约而同地有节律地发出叫声,和前面的同伴和头雁保持沟通。
而更令人惊奇和赞叹的是,当某只雁生病或受伤,不得不脱队时,必定有两只雁自行留下来,跟随它陪伴它,提供帮助和护理。它俩将与病(伤)雁患难与共,跟随它沦落地面、山涧、湖泊等任何水深火热里,直到“康复”或死去。解读雁阵,学得“雁品”,感悟大自然给予人生的启示。
中国古代大雁被称为仁禽。古典小说《水浒传》第110回“燕青秋林渡射雁”中,宋江曾指责燕青射雁:“此禽仁义、礼、智、信五常俱备;空中遥见死雁,尽有哀鸣之意,失伴孤雁,并无侵犯,此为仁也;一雌一雄,死而不配,此为义也;依次而飞,不越前后,此为礼也;预避鹰雕,衔芦过关,此为智也;秋南春北,不约而来,此为信也。此禽五常足备之物,岂忍害之?”
由此可见,古今中外对“雁品”是有共识的。而拉格洛夫的智慧之处在于她不是用“头雁效应”或“雁群效应”这样的理论来说教,而是通过头雁阿卡带领雁群坚忍不拔,克服重重困难,完成飞跃千山万水旅程的故事,以及雁群列阵智斗狐狸斯密尔,大雁们搭救放鹅姑娘奥茨和她的弟弟小马茨等多个生动活泼的画面,用寓教于乐的形式将“雁品”植入读者的内心,在一代又一代的小读者心里播下了珍爱自然的种子。
三、生态预警——反乌托邦文学的续写
《玛拉和丹恩历险记》是一部姐姐带弟弟逃亡的历险故事,是一部以洪荒时代影射当下的预言。七岁的玛拉和四岁的丹恩姐弟俩,是南半球大陆莫洪迪部族的公主和王子。不幸的是莫洪迪人与被统治的石人部族交战时,他们失去了父母,成为孤儿。为了躲避石人部族的追杀,姐弟俩背井离乡,隐姓埋名,被迫踏上逃亡之旅,演出了一场冰川纪的《出埃及记》。他们遭遇的困境不仅是种族之间的仇杀,而自然环境的恶劣——干旱、巨龙、毒蝎,更使他们的周围危机四伏,险象环生。他们凭着执着的求生渴望和真挚的姐弟情,历尽磨难,终于度过险境,来到了水源充足的绿地,开始安居并重建文明。
纵观世界文学史,早就有著名的历险故事:古希腊荷马的《奥德赛》;英国文学史上第一位小说家笛福的《鲁滨孙漂流记》;美国现代小说之父马克·吐温的《汤姆·索亚历险记》和《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莱辛这位80岁的文学老祖母并不担心被误读为落入俗套,她利用传统历险故事的框架如同她在电脑时代利用旧式打字机,给读者呈现出人类遭受毁灭性生态灾难的末日情景。姐带弟逃亡的女性视角及反生态乌托邦是《玛拉和丹恩历险记》对传统历险故事的超越。
“永恒的女性引我们上升”是歌德为《浮士德》写的结语。然而就女性作为“引路人”及智慧之母的文学原型可追溯到希腊神话中的地母该亚、《圣经》中的圣母玛丽亚,及但丁《神曲》中引导诗人登上九重天的贝雅特丽齐。《玛拉和丹恩历险记》中的玛拉不单是文学中“引路人”原型的再现,还是现实生活中作者自身的体验。莱辛获诺奖后曾有记者问她这样的问题:历史上您最仰慕的女性是谁?为什么?莱辛回答:并没有特别的哪一个。我敬重的那些女性是那些我在贫困国家旅行中遇到的女人。她们从未被歌颂或描绘过。她们抚养孩子,用有限的钱维持生活……在非洲那些女人一贫如洗,她们却能设法养大自己的孩子。
《玛拉和丹恩历险记》并非虚幻。故事开头干旱的背景是当今世界许多地区的真实写照。“人类剩下的最后一滴水是自己的眼泪”并非耸人听闻。小说中“渴”的意象贯穿全文:开头呈现大陆“Ifrik”(意指现实中的Africa)干涸的景象,接着便是玛拉在石屋里找水。当好不容易得到的水被弟弟不小心打翻在地时,玛拉姐弟俩备受焦灼的折磨。玛拉饥渴难耐,甚至想饮自己的尿时,那点可怜的黄色液体转瞬便渗进了干裂的地面。曾经为他们出奶的牲口米什基塔已经好几个星期没喝一滴水了,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头弯到身下,吸着自己干瘪的乳头。后来,在出逃的途中,他们遇到了洪水,欣喜若狂而不顾生命安危地跳进水中嬉戏……莱辛小说中的人物完全屈服于大自然,这是她用于警醒当下的真正意图,她目的在于唤醒醉心于“地大物博,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态乌托邦的世人。
就反乌托邦文学而言,英国独具其传统。十九世纪初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是第一部反乌托邦小说。20世纪出现反政治集权乌托邦小说:奥尔德斯·赫胥黎的《美丽的新世界》(1932);乔治·奥威尔的《1984》(1949);威廉·戈尔丁的《蝇王》(1955),并在198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从玛丽·雪莱的《弗兰肯斯坦》(1818)到莱辛的《玛拉和丹恩历险记》(1999),跨越近二百年,这期间纵然有高峰突起,而玛丽·雪莱的鼻祖地位及莱辛对诸峰的超越是显而易见的。在当代社会政治、权利和信仰的一片喧嚣之中,莱辛着眼于生存的关键问题,以未来的灾难警醒人类,不要再对意识形态方面的次级关怀进行无休止的争执,应该关心人类能否延续的生态环境这一初级关怀。
五、结语
2009年岁末好莱坞最具震撼力的影片是《阿凡达》。众多影评将其在四周内创13亿美元票房纪录的奇迹归功于逼真的3D特效技术,其实该片的最大制胜点是其生态主题。导演卡梅隆以一个艺术家梦幻和超凡的想象力传达了一种本能的关系,那就是人与自然之间。同洪荒时代的原生态文明比较,现代科技文明是巨大的进步,也是双刃剑,给人类带来享乐的同时,也让我们失去了和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
感谢拉格洛夫将雁群留在书里。而今能够看到空中列队飞行的大雁已是奢望。莱辛这位睿智的老人,用一生的经历在探讨人类的永恒主题:生命。她在二十世纪末敲响了生态警钟,成功地续写了反生态乌托邦文学。
[1]张德明.世界文学史[M].杭州:浙江大学出版社,2007.
[2]肖淑芬.诺贝尔文学奖百年大观[M].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8.
[3]]陈春生.捧得诺贝尔桂冠的10位女性[M].哈尔滨:哈尔滨出版社,2006.
(单旭珠:江苏常州工学院外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英美女性文学及诺贝尔文学奖获奖女作家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