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朴的睿智—狄金森诗歌研究述评
2011-08-15林明理
林明理
一、狄金森诗歌的意象与内涵
诗美意识是形而上的艺术直觉,是以人的灵性去体验到的一种本原的、悠远的意境之美;从而展现出诗人独特的审美理念和艺术开拓。如何凸显审美观是诗发展需要反思其深度根源与现代含义的一项创新的视域。更为重要的是,必须揭示出诗的意象及心理学解读,才能升华当代新诗的审美体验,藉以反映出诗人的精神本性,探索其内心的情感世界。艾米莉·狄金森是个感觉经验强烈而灵敏的诗人,尽管外界事物多变与永恒不变的理型相区别,但在狄金森的诗歌中,其心灵恒处于向往真理的状态,因之,思想之船桨常能与心志相契合。接着来看她的这首《悬宕》①,强调语言的精巧,也反映出作者对“生死”的世间法则,有种恢宏气势的感觉:“天堂遥远得有如/到最临近的房间,/要是那房里有一位朋友在等待//何等的刚毅,/使灵魂经受得了/一只来脚的重音,/一扇门的开启!”
在第一个诗节,作者质疑自己所处的困境,她想从人类的制度的束缚中解脱出来,在现实中,无疑是不可能的;但这种对神的反抗导致了心灵的痛苦。因此,她试图将世间所有悬而未决的人事物都归于平静;但又不禁期许博得上帝的垂爱,得到寄望中的生存空间。接着,她发现生死的关键不在上帝,不在遥远的梦土;而是淳朴的生活里试炼的心志。有了这个认知,她不再畏惧死亡、或纷歧是非;并能心悦诚服地突破生命的铁门,接受自己命定的一切。
接着,这一首柔美的《以一朵花》,注重整体的抒情而非细节的描述,以打造爱情的想象空间:“我躲在我的花里,/你,把它当胸戴起,/不提防地,也戴着我——/天使们知道其余。//我躲在我的花里,/那朵,在你的花瓶里褪色,/你,不提防地,摸索我/几乎是一种落寞。”诗句渗透了狄金森自己个性的倾向,感情色彩与主观的想望,每一句都从心底涌出,且自然而然地融入了作者孤寂的情绪。仿佛骤然颠覆时空在我们也曾回眸一瞥百合时,这样的美丽是隐而未现的脆弱、冲动、梦想、善变……其间的滋味回肠荡气。狄金森如爱神丘比特般的童真,将思念的憧憬巨细靡遗地描绘出来;让爱情的纠结怅然面貌及落寞的底蕴,呼之欲出,呈现出不一样的生命姿态,也见识到作者向往超凡脱俗的爱情的悲伤。
这首《我是个无名小卒!你呢?……》,成功地创造了一个虚拟的世界,藉此表达她对世人追逐名利的想法和其不同流俗的心胸:“我是个无名小卒!你呢?/你也是个无名小卒?/那我们可成了对/别说出来!/你知道,他们会把我们放逐。//做一个名人多可怕!/众目之下,像只青蛙/整天哇哇高唱自己的名字/对着一个咂咂赞美的泥淖!”
狄金森也是位常保赤子心的诗人,因真感情,才有真境界。在这里,她成功地找出一个具体意象,鼓励人尽可能地享受大自然的美好时光。所要阐述的,是在一片抢当名人的争战声中,请让出心灵的空间吧。而人们所争求的到最后都是由单纯变复杂,此诗则延伸了这一幅讽刺的缩图:人类因好胜心而争个死去活来,不过只增多旁人的讥笑罢了。如果不是狄金森的诗才超群,那么她也不可能有感触即兴迸出,涉笔成趣了。
《屋里的忙乱……》作者以一种叙事的语调,来表达生命的强度,冀望着爱是“永恒、无限、纯一”,让人重新感知这个世界:“屋里的忙乱/在死亡过后的早晨/是这尘世上/最最庄严的劳动,——//把心扫起,/把爱收拾藏好/我们将不再用得着/直到永远。”在宗教领域里,狄金森保持着更多自由。她一直希望找到一条出路,从而自痛苦的樊笼中摆脱出来。在这里,可明显地感受到作者将生与死的庄严、与忙乱的家人的意象并陈;以探究爱情的深度与价值,进而说出内心深处的忧郁,以弥补过去对宗教方面失落的态度,情味绵缈。暗喻生命终有结束的一天,因为我们知道它有尽头,才会更积极把握现有的……曾经拥有是幸福的,否则那一切尽惘然。当我们身临其境,作者所能唤起的,就是在我们心中激发起连我们都不曾料想的情感或某段经历的记忆。这样,过去、现在、未来、幻想与时间的距离就串联在一起了。
狄金森思想的深刻性不仅在于能一针见血地指出现实社会的弊病,而且还在于能在诗中把相互对立的情景组合在一起,出人意料地取得了某种特殊的意蕴。比如《两个泳者在甲板上搏斗……》就是首哲理的小诗,试图解决人与人之间的敌对问题:“两个泳者在甲板上搏斗/直到朝阳东升,/当一个微笑着转向陆地。/天哪,另一个!//路过的船只看到一张脸/在水面漂荡,/在死亡里依然举目乞求,/双手哀恳地伸张。”无论这画面是真是假,这里作者的意识与外界的物象相交会,形成一种生命风貌的展现。它让读者感受亲历其境的一刻,既是作者个人对生之尊重所展现的风姿,也是读者透过意象的图腾所体悟的风貌。作者继以拟人手法,描绘死亡的恐惧,既凸显了不当的搏斗所带来的伤害后遗症,甚至使万物之主也望之兴叹。所以,清醒是很重要的。这种调侃式风格在她身上产生了创作的动力,是偏于幽默性的舒缓愉悦的审美风格,非常自然又意趣横生。
接着,《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破碎……》这首诗在平凡之中铺陈出不凡的喻意,浪漫的笔调,能唤起情感的亮度:“如果我能使一颗心免于破碎,/我便没白活;/如果我能使一个生命少受点罪,/或缓和一点痛苦,/或帮助一只昏迷的知更鸟/再度回到他的窝,/我便没白活。”成年的狄金森羞于表现自己的幻想,并且也向其他人隐瞒自己的幻想。她常运用自己的奇异感去凝视这普通又多情的世界,赋予简单的生活中醇厚的诗味。在这首诗里,视觉已铺垫了爱恋的氛围,充分展现了诗作的自由性与联想力。一方面,作者表达出她对爱情孤独的悲叹;一方面道出她所关心的是对人类的爱、自然的爱,鲜活地刻划出作者心境的变化。再由知更鸟的“昏迷”与作者的呵护回“窝”串联的意象,化静为动,更添一种诗的兴味。其诗心的灵巧,令人咀嚼。
最后介绍这首《有某种斜光……》,罗织出作者心灵图象,意味深长:“有某种斜光﹐/在冬日午后﹐/压迫﹐如教堂曲调般/沉重。//它给了我们天大的斫害﹔/我们找不到伤痕﹐/除了内部的差异/标示意义所在。//没有东西能教给它什么﹐/它是封缄﹐绝望﹐——/一个庞大的痛苦/由天而降。//当它来到﹐山水倾听﹐/阴影屏息﹔/当它离去﹐就如死亡/凝视的距离。”诗中,作者所流露的孤独与感伤有别于其他浪漫派诗人,她解释爱情与失去间如何妥协,理出她对自然界特殊的敏觉与感性。诗人面对坎坷人生的智慧,让我们了解到,希望中的快乐是比实际享受快乐更有福的。此诗暗喻作者勇于孤寂的生活时心中的悲叹,而人生到处是死亡、变化的意象,亦充满着内心情感的寄盼。其实,爱情是一种等待的时间越长久,在记忆中的痕迹就越活跃和清晰的莫名思绪。当我们在她诗歌意象的联想中流连时,就能唤起了我们的期待。
二、孤独的精神:艾米莉·狄金森
无疑,对一个诗人来说,忧郁是很自然的。狄金森对艺术美学的感知,源自于求学期间的汲取及天赋的智能。当她用丰富的想象力唤醒自我灵魂的时候,在那里精神也获得了生命。诚然,生命是短促的,然而在她孤独的灵魂里头,深藏着美好的精华,也有一颗勇敢的心灵。尽管当时外界批评之语有些混乱,她还是带着一种清新、平和的心情醒过来了。她的智慧越是遮掩,越是明亮;其无言的纯朴所焕发出的情感,是纯真的,也是诗歌艺术最大的遗产之一。
事实上,狄金森对世间万物的一切,从未弃掷,她创作时的思考重点已经转移到新近获得智慧的意识之流,正义与真理才是她高尚人格的真实标志。当她在隐居中,仍保持最纯洁的德性,以避开外界的诽谤之音。狄金森成功地让感情屈服于创作上的支配并且发挥诗歌的自由表达。在她的潜意识中,她仍被带有自闭或自卑心结的批评眼光系在她的身上。对此,一个感情的动机导致她写下了这些日记,它使得那些诗歌的背景的意义清晰了。也唯有透过她遗留的秘密日记的进一步探讨,或可了解她孤独的精神的可能性变为确定性。但这并不是试着从她的微小弱点或个性的孤僻出发,来解答她的精神生活中的问题。
狄金森童年时生长在优渥的家庭,既聪明又清纯。她的父亲为名律师及议员,但将其兴趣都投注到他的事业上,且偏爱于狄金森的哥哥奥斯汀。由于家庭因素,她在少女时代就必须照料生病的母亲,长期的不安与父母兄妹间的关系变得敏感而疏离,在她心灵投下了痛苦的阴影。加以25岁时,她暗恋着一位有妇之夫的牧师。虽未有结果,然而此痛苦经历,招致周遭众人对她的不解与误会。在精神打击下,遂而选择远离生活,远离人群。她对外界的记忆变成深沉的遗忘,但她似乎也明白,当她被压抑的情感复苏时,诗歌就在压抑力量中诞生了。
以心理学论,人类在心理生活中,唯一有价值的是感情。一首诗的力量如不具有唤起情感的特征,那么它就无任何意义了。狄金森生前在诗歌的舞台上,并不是一个悲剧的英雄,其创作的目的,是为了通过需要有精神痛苦的环境来认识精神痛苦,而企图完成灵魂的自我救赎的。人生其实不复杂,也没有任何规则;它只是一场追寻,凡事都有可能,没有人会永远完美的。狄金森在人格的一二缺陷,也无法掩盖住她的全部优点。上天是公正的,在她逝世后,她唯一留给世人的一张照片,是端庄又素静的容貌,隐藏在她诗一般的微笑下,她的诗歌的美却随着时间而变得更有价值。或许,正是这个不寻常的有独特魅力的神秘步态,引起了诗界的兴趣。我仿佛看到一个淡淡的影子、自觉地生活,消失在湖畔尽头,而雕像捕捉的正是她沉碧如湖的眼睛,正静静地坐在那儿的姿态。以上似乎是笔者从非马博士对狄金森翻译的诗歌资料中得出一个不够充分、却很大胆的结论。但我深信,研究狄金森的意义会随着我们继续深入的研究而增加。
注解【Notes】
①本文关于狄金森诗歌选文均出自《让盛宴开始——我喜爱的英文诗Let the Feast Begin》(艾米莉·狄金森著,非马编译,台北:书林出版社,1999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