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谈京剧中的余派老生
2011-08-15沈志良
□沈志良
老生,因戴胡须(髯口),又称须生。可以说,京剧的流派艺术,最早是在老生行当中形成与确立的。从“老三鼎甲”的余三胜、张二奎和程长庚,到“新三鼎甲”的谭鑫培、汪桂芬和孙菊仙,开始形成京剧老生流派艺术的雏形。而到了后来的“前四大须生”和“后四大须生”,京剧的老生流派艺术逐渐走向了成熟与辉煌。“前四大须生”,指余叔岩、言菊朋、高庆奎、马连良,以他们为代表,形成了余、言、高、马四大流派;“后四大须生”指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又形了谭(新谭派)、杨、奚三大流派。余叔岩(1890-1943),位于“前四大须生”之首。他祖籍湖北罗田,生于北京,艺名“小小余三胜”,是“老三鼎甲”余三胜之孙,京剧花旦余紫云之子。
从程长庚到谭鑫培,再到余叔岩,京剧老生行当表演艺术,经历了两次飞跃。谭鑫培把以程长庚为代表的简朴、粗犷的共性表演和唱腔,变为特定情景、特定人物、特定心态之下的个性化表演和唱腔。戏演得精致了,观众玩味的劲头也大大提高了。而余叔岩,则把谭鑫培那千变万化、很不好学的个性化表演和唱腔,进行了系统的归纳和整理,实现了老生表演和唱腔的标准化和规范化,稳定了老生行当的艺术特征,使老生表演艺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他也成为了一代须生的楷模。在《搜孤救孤》、《战樊城》、《鱼肠剑》、《洪羊洞》、《珠帘寨》、《打侄上坟》、《沙桥饯别》、《战太平》、《空城计》、《桑园寄子》、《击鼓骂曹》、《李陵碑》等戏中的唱段,都被视为经典,流传至今。
余叔岩精研音律,对于“三级韵”的规律运用纯熟。他的演唱非常讲究字音和声韵,又掌握了出色的气息运用技巧,大、小腔的尾音多做上扬处理,唱腔中多用软擞,所用的闪、垛均极自然,不显雕琢痕迹,做到了高音清越,低音苍劲,立音峭拔,擞音圆润,脑后音雄浑,颤音摇曳多姿,使行腔刚柔相济、精巧细腻、清冽爽脆而毫无凝滞,这些润腔的技巧都是余派所特有的。同时,他的表演朴实中见华丽、儒雅中见苍劲、英武中见俊秀,对于所塑造的人物形象有极好把握能力和表现张力。例如,在《搜孤救孤》中的二黄导板接回龙腔“白虎大堂领了命”唱段中,余先生采用完全提起来唱的唱法,唱腔斩截简净,毫无刻意装点之处,却能把程婴紧张、焦急、愤恨、痛惜的复杂感情展现得淋漓尽致。而在《王佐断臂》中的回龙腔,虽然也用提着唱的方法,却显得含蓄从容。
余先生的念白,同样体现了余派科学的发声方法。他能够准确、灵活、巧妙地运用湖广音与“三级韵”。其五音四声准确得当,并且非常注意语气和节奏,将抑扬顿挫安排极为得当有序,形成极富音乐感的优美韵白。而且他还善用虚词,使音质坚实、玲珑剔透、洒脱优美,极富艺术魅力。余先生在念白中还非常讲究阴平字和去声字的运用。在一段念白中,几个阴平字连续使用时,余先生在把握住湖广音原则的基础上,使整个段子层次分明,极富立体感。例如,《坐宫》中的念白“本宫四郎延辉,我父金刀令公,老母佘氏太君”,三个分句的尾字均为阴平,余先生把这三个阴平字由高至低,念出三个层次。对于念白中去声字的运用更是余派念白的一大特色。例如,《断臂说书》中,“哪里人氏”的“氏”字,既体现了湖广音中去声字的发音规律,又巧妙地进行了艺术夸张,把湖广音中去声字的发音过程念得短促而有力,极富音乐感,美妙动听。而当念白中出现几个去声字连续运用时,则运用抑扬顿挫和气口停顿等变化来分出层次。例如,《搜孤救孤》中“因大人出有赏格在外,十日之内……”;《卖马》中“只因我押解一十八名江洋大盗,天气炎热”等等,均处理得极为出色。同时,余先生还针对剧中角色的不同情感出发,采取不同处理方法,来深入刻画人物形象。例如,在《八大锤》中,余先生扮演的王佐在与岳飞、金兀术、旗牌、乳娘和陆文龙五个人物对白时,做了五种不同的处理,生动体现出剧中人物王佐当时的五种心态与情感,使所塑造的人物情感更加丰富、形象更加饱满。
余派艺术可用“端庄、凝重、中正、整齐、严肃、无暇”十二个字来概括。一般来讲,艺术流派都具有鲜明的特色。然而,在中国京剧界,仅有生行的余派和旦行的梅派,把完美的高水准作为“特色”。这样,就避免了学习某种流派时,为了学得像,连其毛病也得模仿的流弊。余先生的演出,无论什么场景、什么人物、什么性格、什么感情,都能在准确把握之中,以不偏不倚的舞台表演,在引吭高歌之际,游刃有余地把人物的内心世界和各种感情生动、形象、无误地表达出来,并能使观众的心境与人物的心境互相触发,激起观众内心深处的某种情感沉积,达到空灵、活脱、深邃、幽远的境界。余派艺术没有无知的冲动,也无肤浅的喧哗,从审美角度看,有着悲剧式的纯美。因此,必须有深厚的文化底蕴和艺术沉淀,才能全面继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