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络舆论”面临几重危机

杨鹏

关注网络舆论场

网络时代的到来，释放了公众的话语空间和话语表达权。虽然我国政府对于网络舆论的重视普遍在加强，网络管理和网络舆论引导的能力也在提高，但是在众多公共事件中，我们看到了公众对于公权力的质疑，也看到了政府在回应网民关切、消除公众质疑、引导网络舆论方面的种种不足。这些不足有时候导致公权力和网民的对立，有时则表现为公权力对网络舆论的屈服。那么如何认识当前的网络舆论场？公权力在面对日益强大的网络舆论力量时，应该注意什么？如何提高网络管理能力？

交通肇事后杀死受害人的罪犯药家鑫伏法，网民在几乎一边倒的死刑判决呼声得到了满足。中石化巨额公款购买高档白酒引发如潮似水的激烈言辞，在网上一阵强劲的声浪中，公司正式向公众道歉、处罚了相关采购人员。李刚之子李启铭被判有期徒刑6年，这个案子的判决似乎也是符合网民要求的一个结果。先不论这些判决是受网民言论影响还是按照原初设定的路子走到最后，也不管央企的道歉是迫于网络舆论压力还是其自主的检讨、纠错——反正网民感受到的，是自己大声呼号所产生的力量。的确，传播新技术已经为中国社会的舆论表达铺就了一条条宽阔平坦的道路。

网络舆论通道危机四伏

然而，当前的网络舆论通道看似车水马龙，行人如织，一派热闹景象，实则危机四伏、充满艰难险阻。

“通道”二字很容易让人想到城市交通。现代大都市的立体化道路不可谓不宽阔，新型沥青路面不可谓不平坦，但是架不住机动车越来越多，架不住不适当的出行方式特别是烦躁生气、故意添堵的司机，更架不住简单粗暴的交通管理方式。于是，这些通衢大道时不时就变身为大型露天停车场了。网络舆论未尝不存在类似的情况。论坛众多，注册也容易，但是夹杂其中的，却并不总是对我们大家有好处的东西。日本大地震引发核泄漏危机，在中国却引发了网上关于食盐抗辐射、食盐即将售罄的说法，任凭政府如何规劝，也挡不住人们整箱地抢购。如果说盐多了愁不死人，那么某些网络空间所充斥着的危害社会稳定的言论，则足以构成对社会成员总体利益的损害。一些论坛里，时有为杀害6名无辜民警的杨佳等犯罪分子叫好的声音，与法治精神相违背；即使存在针对官方管理方式不满而进行情绪宣泄的成份，但是作为舆论公众，理性表达应该是起码的要求。煽动民众对抗政府的言论，以及否定中国共产党的领导、否定社会主义制度、宣扬历史虚无主义、宣扬唯西方民主模式马首是瞻的言论，在特定的层面阻塞着民主制度框架下正常的舆论通道。网络因为缺乏秩序而时有堵塞，真正符合公众根本利益的理性表达常常受到阻碍、遮蔽甚至严重袭扰。

一些地方和部门的舆论引导工作，则有“懒政”作态。看到批评政府官员的言论，就禁；查到政论激烈的帖子，就封；对民众的怨气一味地堵；对于应承担责任的工作失误，要么瞒报实情，要么避实就虚以躲避责任……“躲猫猫”、“开水死”、“俯卧撑”、“这事不能细说”之类网络政治流行语，即源于官员推诿责任时的用语。

网络空间“泛政治化”局面值得警惕

舆论引导方式不当，短期的影响，可能是公众与社会管理者矛盾的激化。即使暂时“压”住了事态，但长期的影响会更加危险。主要有以下几方面的危机。

第一，舆论引导不当，久而久之必然造成社会舆论的二元对立——主流意识形态与草根观念的对立。换句话说，也往往是主流话语与网民话语的对立。目前，我国的主流媒体在进行批评性报道、完善舆论监督功能方面，已经有了很大的进展。但是在社会矛盾的集中爆发期到来、网络媒体迅猛发展的时候，主流媒體的舆论引导功效还不能完全满足公众舆论表达的需求。一些新闻观念如“正面报道”，是党报的优良传统，但是客观上与网络空间大面积、高强度披露社会阴暗面的信息形成鲜明对比。于是乎，主流媒体的“报喜不报忧”成为备受网友诟病的一个问题。在中国网民规模突破4亿、网民群体与社会公众总体的重合度越来越高的情况下，这种二元对立意味着深层的社会危机。

第二，网友对于官方信息的习惯性质疑。对于涉及民众切身利益的敏感事件，一些网民宁信谣、传谣也不信官。这与一些政府部门在行政过程中透明度不够、在敏感事件上发布信息不够及时全面有直接关系。信息不透明、瞒报漏报重要信息，甚至以“辟谣”方式生硬地封堵——这些都容易引发网友对官员的信任危机，以至于官方出面“辟谣”的行为，往往被网友认定为官方在“确认”某事的确发生了。

第三，由于舆论引导方式过于强调硬性控制而不注重软性疏导，造成了网络空间“泛政治化”的局面。具体来说，由于主流媒体未能很好地满足公众舆论表达的需要，普通民众很难通过主流媒体发表意见，那么，相关的政治性言论就被排挤到网络空间。这也是中国网络舆论功能比其他很多国家都更为突出的一个原因。与此同时，由于官方背景的大型网站删帖勤快，而非官方的大型政治性论坛（如天涯社区、铁血论坛）往往成为监管重点，很多言论又被挤压到了网络空间的犄角旮旯——在汽车俱乐部里、花鸟虫鱼社区、户外运动论坛、古玩收藏QQ群……随处都有可能出现针对热点时事的政论。于是，即使应用了敏感词过滤技术、引入了网站责任人追惩机制，网民仍有办法通过各种方式（谐音字、特殊符号、正话反说、含沙射影等）绕过监管，交流意见。泛政治化的网络空间，使得网络舆论表达呈现无序化、情绪化的状态。

第四，在较长时期硬性管控的情况下，网民群体实际上出现了一种“竟无语凝噎”的心态。很多时事评论话题中，网民不便直接发表意见时就打上“无语”二字，体现了一种无奈的心理，也说明对于管理方的逆反情绪在积累。

凡此种种，皆源于舆论引导方式的不当。那么，舆论究竟应该如何去引导？正如交通畅通，需要交警部门科学管理，舆论通道的畅通，也需要社会管理者有作为、善作为，为公众维护好畅达的舆论通道。首先，把解决公共问题、满足公众需求、实现公众期望视为第一要务。公众的愿望、要求得到了一定程度的满足，舆论自然会平息。对于现有条件下暂时无法切实解决的问题，要真诚以待。其次，适时、充分地通报信息，有助于减低事件的“迷雾指数”，让公众更清楚地了解真相，杜绝谣言的侵入，为社会发展铺就更加宽阔平坦、通达顺畅的舆论道路。

（作者为复旦大学新闻学院副教授）

（责编/杜美丽 美编/叶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