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与巴士
2011-08-07[阿布]
[阿 布]
这不是一个真实的故事,如果你们愿意相信的话。
那是在很早以前,我有一只青蛙,就是那种绿铁皮上发条的玩具,肚子上印着红色的字:中国制造。
我妈妈生了五个孩子,我是最小的,上面有四个姐姐,她们总是一齐教育我,别的女人都是老虎,一定不能被她们骗了。懵懂的我一直坚信着,把这话写在墙壁上,当做金句箴言来记,直到我的四个姐姐们都陆陆续续恋爱之后,我才发现自己上当了,于是我只能一个人玩,和我的小青蛙玩。
最终我也没有勇气
去看青蛙肚子里
是否有我那天晚上告别前塞进去的纸条
就是在我最小的姐姐也光荣地做了别人的老虎的那天,我生病了,被妈妈拽着去医院打针。在医院里,护士让我翘起屁股,脱掉裤子,然后我就看到了站在外面排队的她。
我是透过我脱下的裤子腰带看到的她,那时候我手里紧握着我的青蛙,她手里却端着一辆红色巴士,我和同学在玩具店看到过,很贵。
但当时的我还没来得及理清头绪,针就扎了进来,于是我很不争气地哭了。轮到她的时候我还在里面站着,女孩子打针都隔着一块布帘,所以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不过她没有哭,她从小就很淡定。她走出来的时候经过我的身边,我听到一声轻蔑的笑,她手里的红色巴士撞到了我的青蛙,它没有呱。
我常常希望我的青蛙能够发出声音,不一定说话,只要呱的一声就好,至少让别人知道它有声音。可是这个梦想从来没有实现过,就像她离开医院的时候,我也什么都没说,我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心里很凄凉:我的屁股被她看过了。
关于她,说实话,我并不想说出她的名字,于是就叫她巴士好了,因为她每次出现都带着她的红色巴士,真爱炫耀。
就在那之后我们又碰到,院子里一大群孩子在玩捉迷藏,我因为被姐姐们告诫不要和别人玩,所以一个人在树底下和我的青蛙说话。然后她走过来,喊我青蛙,她说你要跟我玩。非常霸道,一点都不讲理。
我看着她手里的巴士,其实我老早就想要一个了,但妈妈不舍得花钱,她每天都想着怎么花更少的钱又让我们过得好一点。
“不要,我姐姐说不能和别的女孩玩。”我很固执。
她显然没料到我会拒绝她,有点吃惊,但马上就淡定下来了,接着说:“那我们来猜谜,猜不出来你就要学青蛙叫。”然后还不等我答应就马上正儿八经地开始出题了。
我蹲在地上,无可奈何,她出的每个题目都好难,我只能一声一声呱呱叫,耷拉着脑袋,真的像极了一只青蛙。
我很沮丧,可是她却开心极了,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手中的陶瓷巴士乱甩,我真怕它被摔碎了。
后来她就回家了,道别的时候让我说再见,我不肯,她便吓唬我:“我爸爸是警察局长,你不懂礼貌我就让他把你抓起来!”声音恶狠狠的,像个女流氓。
于是我很忧伤。
后来我们却开始一起玩了,因为她凶,别的孩子都不喜欢她,所以她只能找我。我们常常一起看脑筋急转弯的书,我也因此在某次的智力比赛中拿到了二等奖。领奖的那天她在台下大叫我的名字,扰乱了颁奖气氛,被她的班主任罚站。
那时候是夏天,蝉寂寞得厉害。我坐在窗边,远远看她,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睡着了。我总觉得她的生命太旺盛,像一株野草,放肆地疯长着,年岁越大,距离越远。
后来我们便真的长大了,一点悬念也没有。我的姐姐们依然忙着恋爱,她呢?她爱上了做软陶,在各种形状的身体上绘出简单的图。我们的关系依然淡淡的,不亲昵也不生疏,像青蛙和巴士,偏巧遇到了要一起走路,无论如何,只是偶遇而已。
只是我的青蛙早已被收进了木箱,她的巴士也早就不知道哪里去了。时光总是教人迟钝,遗忘掉那些感伤。
是在那之后的某天晚上,中考完毕,她要出国了,独自来找我。她的手里拿着那辆红色巴士,要换走我的绿皮青蛙。
“把你的青蛙给我。”她站在我面前,依然像以前那样霸道,不讲道理。
“为什么?”我也依然固执。
“因为我喜欢青蛙。”她很直接。
每每这样我总会溃败,我的固执终究敌不过她。于是那天晚上她就带着我的青蛙去了法国,她说她要去做真正的陶瓷了。
很多年后,我的姐姐们都嫁人了,她们太寂寞,于是开始催促我相亲,儿时教育我的话也早已忘记了。而我最终成了一名巴士司机,每天穿梭在这座熟悉的城市,而那辆红色巴士,一直摆在我的床头。
二十五岁的时候,我向公司请了假,去法国旅游,我想给自己一个星期的时间,去看看她在的国家。
我也没打算遇到她,更没打算去找她,我知道我们是不一样的,青蛙与巴士,从来都存在于两个世界。我只是在塞纳河的右岸,发现了一家小小的精品店,那里摆放着一个Astier de Villatte的白色小盘,那是一个法国的餐具品牌,材料用了巴黎当地的黑泥,上色和塑形都是手工,而在盘子上面,站着一只绿皮青蛙,肚子上写着红色的字:中国制造。
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终于找到了她,可最终我也没有勇气去看青蛙肚子里是否有我那天晚上告别前塞进去的纸条。我总觉得这只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从不愿勉强她。
后来我回国了,继续开着巴士在这个城市。只是自从在法国看到青蛙之后我总是会梦到她,从前的一切突然无比地清晰起来。我看见她拿着红色巴士,一字一顿地说要和我换,她说她喜欢青蛙,说完她就走了。然后我醒了。
我在月光中看着床头的巴士,它已经伴了我五年,我从未拿它存过钱,我甚至都已经忘了它其实是一个存钱罐。我只是偶尔看看它,轻轻地笑一笑。
可是现在我不能再拥有它了,梦总有醒的时候,于是我带着它,在我们交换青蛙的树下,摔碎了它。月光如水一般洒在碎片上,片片都是光,而在那万千的光亮之中,我看到了一张纸条,上面是她的字迹:我喜欢你,五年为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