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眼(3)

王玥瑾

他们大概是这家婚纱店接待過的年纪最大的顾客了。两个人都已鬓染霜华，与旁边那一对准备试穿婚纱的小夫妇相比，就像黑白电影一样显得老旧而特别。

掐指一算，结婚都五十年了。当初在一起的时候，她眉清目秀，是个相当标致的美人儿；他也是挺拔俊朗，放到现在，也算得上帅气。但是，当初他们俩一穷二白，结婚时，连个婚礼都没有，就更别提婚纱了。一晃五十年过去了，他心里一直觉得，没能让她穿一回婚纱，是自己欠了她五十年的幸福。

大女儿一直知道爸爸藏了五十年的心事，于是，非闹着要给他们办“金婚典礼”，让妈妈穿回婚纱真正做一回新娘，了却爸爸这么多年的心事。今天，就是她送他们来试婚纱的。

“我说不来、不来，这年轻打扮打扮还行，我都这把岁数了，折腾啥啊。”

“妈，您就试试吧，这是全市最好的婚纱店，而且，”她凑近母亲的耳朵，“您一点儿也不显老，穿上肯定比她，”女儿用眼神瞟了瞟身旁正在挑婚纱的年轻女子，“要漂亮好几百倍呢。”一番话，把母亲的脸说得微微泛红。

一旁的他听了，心里酸酸的。是啊，他们都老了，要是年轻的时候自己能多挣点儿钱，她应该会是世界上最漂亮的新娘吧。

见父亲的眼光一下子暗淡下去，她知道，爸爸又在自责了。“真是的，爸，又不是你的错。再说了，那么多年大吵小吵，妈却从没提过这事儿，你何苦耿耿于怀五十年呢。”她轻叹。

他们吵了一辈子，这倒是真的。

年轻时，他们脾气都急，不懂得迂回委婉，有问题就大动干戈。记得有一次，她拌好饺子馅，准备包饺子。谁知进屋和面的功夫，他就偷偷往里面加了一勺盐。吃饺子时，除了他所有人都被咸得不行。可他却若无其事：“每次说你菜没味儿你就不听，我自己加点儿盐，有什么不对？”那天，他们大吵了一架，愣是把前来调解的居委会大妈给吓了回去。此后，鸡毛蒜皮的事都可能变得不可收拾，来做客的侄女回去以后对家人说：“他们天天吵，也不知道是真吵还是假吵。”

估计，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举行典礼那天，儿女们都赶了回来，看着吵了一辈子的父母像新人一样手挽手走了出来。他们一起看老照片，怀念五十年来共同走过的日子。他说她脾气太倔，她说他从来不知道让着她。一旁的小外孙听得一脸迷惑，这样的话，他们为什么说得那么幸福？

有一种夫妻，于对方看上去心眼小，天天争吵，可从未真正计较过什么。而对自己，却因一点小事便耿耿于怀，甚至几十年不曾放下。

他们，就是这种人吧。

换下婚纱，他们让儿女们先回家，说是要慢慢走回去。他拉着她的手，悄悄问她：“嫁给我，你后悔吗？”

她轻轻一笑，摇摇头。

“当初，我说过要给你幸福，可一辈子了，总是和你吵……”他声音很小，像犯了错的孩子。

“你一个人要怎么吵啊，”她笑着，忽然停下来，很认真地说，“我很幸福。”

“我也是。”他与她相视一笑。

夕阳下，携手天涯。

学校：北京顺义牛栏山一中

导师：王永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