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鼻子里开出的花

*胡云津

他早知道自己流鼻血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每周二下午是公司的例会，鼻血总是上午快要结束的时候如期而至。他对于这个事情的态度就像青春期女孩看待MC一样，镇定自若得不像话。他会不疾不徐地拿出纸巾，对折再对折，仰起头轻柔地塞进右边鼻子里，而每次他总像掐准了时间一般，再把纸巾拿出来，那抹红色总是刚好晕染开，层层叠叠的红就像花朵般招摇。见得多了，大家也都习惯了，他也常常自嘲“鼻子又要开花了”。

他记得之前也去看过老中医，老人问了一些关于饮食睡眠的问题，最后得出结论：肝火旺。走的时候医生还叮嘱他，虽然流鼻血和个人体质有关系，但还是不能马虎，身体也要好好调理，平常工作压力别太大。他开了一副中草药，最后怕苦一直没吃。后来他也辗转去市医院看过，他特意挂了专家门诊，那个时候他是信誓旦旦想给自己总流鼻血找个说法。他抽血化验，拍片，最后医生建议他用高科技解决问题：血管造影栓塞术。他当时觉得荒唐，心想治个鼻血至于吗？所以这事也就那么耽搁了。

昨夜睡得并不安稳。一个晚上，他都在做有关流鼻血的梦。小学的时候被隔壁班的同学用垒球砸了鼻子，他在跌倒之前看到捂住鼻子的手上一大团的红色；吃年夜饭的时候，房间里暖和得没法呼吸，他不小心用手碰了下鼻子，伴随着血的还有鼻子内侧隐隐的痛意。后来的梦就带了些恐怖色彩，他觉得自己鼻子里的血就像《动物世界》片头的快动作一般迅速地扩张开来，瞬间就从花蕾变成了花朵。最后的记忆就是那红色鲜花盛开的样子，一朵朵地涨满了整个眼帘。由于梦得太真切，他几乎是大喊着醒来的。

他站在镜子前，觉得自己像极了一个久病未愈的重症病人，脸色惨白，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忽然想到难不成是重病的先兆？他只觉得一恍惚，鼻子下侧真的出现一抹鲜红。他本能地仰起头，瞬间改变了血流的方向。抬头时想起女友甩门走前说的话：仰头能止血吗？就像我们俩的关系，自己骗自己吗？外头看着好那是骗大家的，内里都是血，啥也没止住，哗啦啦地都流进气管里了。迟早把气管堵住了，也就出大事了。

他知道鼻出血后仰头止血这种老法子，其实不是个正确的路子。但他也一直这么做，就像他知道和女友之间的问题其实不是小问题，但能过得去也就不想深究。仰着头是为了把鼻子前方的血倒进鼻子后方吗？用自来水冲洗鼻子，鼻子就能被洗干净吗？他第一次想知道鼻子止血的真相。仰头后血就会流到鼻腔的后方，然后是口腔，接着是气管甚至是肺部，然后它去了哪里呢？他又想到，每次做血检自己的血小板数量略低于正常标准，平常很小的磕碰都会给他带来个很难褪去的瘀青。不知道这和鼻子经常出血有没有关系，他第一次认真思考自己多年来熟视无睹的顽疾，也想着网络是不是能提供他一些有帮助的信息。

他怎么也想不到，流鼻血居然能牵扯到这么多的病理。肺经热盛、胃热炽盛、肝火上逆、肝肾阴虚、脾不统血这些难以理解的学术名词，都是能够引起鼻子出血的原因。而肾病、尿毒症、高血压、脑溢血、血友病等这些令人恐慌的名词在屏幕上一个个地游移过来的时候，他觉得自己的生命安全受到了终极挑战。更直观的挑战则源于他的生理反应，几乎在同时他感觉一股更为猛烈的流体开始从鼻子里往外涌。他想也没想就拿起手边的纸巾堵住。可惜今天的鼻血来得更顽固，几乎是不遗余力地往外溢。于是他又习惯性地仰起头，这次真的把自己呛着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喉咙口扑了过来。

他正苦于束手无策之际，想起女友此前发的短信，决心试试止血的新法子。按照短信提示的，他低头举起手臂，用凉水轻拍颈部，像个默剧一样在镜前独自表演。最后还开冰箱取了瓶冰镇饮料，把自己放倒在床上，用冰饮料瓶在额头脖颈间滚动，指望热胀冷缩的物理学规律对人体也有同样的效果。他发现血势的确不再像之前那样汹涌，但到底还是元气大伤。

他颓然躺在床上，看着他扔在桌上血迹斑斑的纸巾，那种鲜红就像火玫瑰一般刺眼。鼻子出血不算大事，但哪个毛病一开始就是大毛病的？天天熬夜，夜夜吵架，我看你鼻子出血算是小的，就怕往后还有大的等着。耳边浮现出女友常说的话，这次倒真的是上了心了。他想着：待会要去超市买凉茶和西瓜；维生素片也得备着；给女友打个电话道个歉；赶明儿就去做个身体检查。鼻血也许就是身体发出的信号，就像交通红灯一样算是个警戒。过了今天，他要好好善待自己。末了他给女友发了条短信息：鼻花知道自己的问题了，但还是需要你来善后。